第一百八十八章 侍疾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3      字數:3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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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傷發作?”趙樸真看著七斤和觀音奴都睡下了,自己也正梳洗過要睡下,聽到文桐來,便起身披衣出來。

  文桐眼圈鼻頭都通紅的:“這幾年,哪一日不是在馬上過的,旁人隻看著他東征西戰,收複兩京,建下不世功業,哪裏知道那都是什麽換來的!風裏來雨裏去,帶著兵急行軍,長途奔襲,掩殺夷狄,那都是靠著命搶來的時間,逼退的蠻人!本來當年打突厥那會,身子中了毒,就一直不大好,後來細細養了幾年,好多了,結果這幾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行軍,不然就是在沒日沒夜的和人議事,批折子,去年知道太後的事,立刻就吐了血,身上舊傷多得不得了,公孫先生這幾年一直勸他好生將息身子,哪裏有過一日安寧的日子,今晚又是舊傷發作,服了藥,睡了,卻又要說等一盞茶後還要起來批幾個要緊折子,娘娘,蠟燭哪裏經得起兩頭燒,這人也不是鐵打的啊!奴才想著,唯有娘娘倒還勸得皇上聽得一兩句,因此大著膽子過來請娘娘去服侍皇上,保重龍體……”

  文桐和趙樸真當年都是在王爺身邊伺候的下人,情分上本就不比尋常人,趙樸真雖然心中知道皇上未必真多麽看重自己,不過是看在孩子麵上,給她幾分薄麵罷了,還是看不得文桐跪下求她的樣子,起了身換了衣服,果然跟著他到了貞觀殿。

  李知瑉是乏得厲害了,這一覺一睡就睡到了三更天,待到他忽然醒過來,驚覺已睡了太久,眼看就要早朝了,正要大怒叱責跟班的內侍,卻晃眼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坐在禦榻邊,拿了支筆在垂頭寫著紙箋。他曾經十分熟悉這個背影,然而如今卻恍然如夢,鵝蛋臉上曾經有過的微帶憨樣的雙下巴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秀麗小巧的下頷,光潔白皙的皮膚,以及低下頭去,脖子後背露出的幾個微小而清晰的脊椎凸起。

  瘦了,他心裏說。

  他起身道:“你怎麽來了?”

  趙樸真抬頭看了下他,又低下頭垂下眼睛,認真的將那紙箋夾上折子,放上了禦案上,上邊的折子已經整齊地分成了幾疊,她輕聲道:“文桐公公說您舊傷發作,乏得緊,要好好歇息,可是明兒還有大朝會,皇上還有許多折子要批,讓我過來侍疾。我想著大朝會,折子也有個輕重緩急,便大著膽子,按您從前的規矩,將這些折子分了分,這邊急的,我已放了紙箋,做了個簡單摘注節略,方便皇上批複。”

  李知瑉點了點頭,起身,感覺身上還是沉重倦乏得厲害,趙樸真過來輕輕扶了他一把,讓他坐下,果然拿了本折子過來:“這本,戶部打算使人主持各州縣丈量全國土地,按丁收稅,提了幾個人選,我看了下,依稀記得都是從前戶部的老官員了。”

  他點了點頭:“各地戰亂後,世族少了不少,趁機將土地收回,是個好事。”說著接過折子看了眼那上頭的節略,果然和從前一樣清晰簡單,她過目不忘,又看書甚快,從前替他處理政務,一貫都是事倍功半,他垂下眼皮,拿了朱筆,批了幾行字,許了戶部尚書的折子。

  趙樸真又拿了下一本過來:“這本是禮部,建議大辦皇太後周年祭的。”禮部明明知道戶部沒錢,但又怕辦不好要被皇上責罵,索性投石問路,但事關竇太後,她還是將這折子放在了上頭。李知瑉拿了過來,批了幾個字,卻是國家如今百廢待興,聖母皇太後從前就以儉省為要,如今周年祭也不宜鋪張,著齊王、臨汝長公主主辦,銀錢從內庫開支,禮部配合協辦。

  這之後一連批了幾十本折子,雖有趙樸真幫忙,到底也還是一氣批到了早朝時,隻見文桐過來送了早點過來,他也隻是匆匆換了大朝龍袍,戴了冠,喝了兩口燕窩湯,便上朝去了。趙樸真看他下筆批折子不假思索,筆如龍蛇,卻仍是沒有批完折子,連口水都沒空喝,想來日日都是如此,也難怪心力交瘁,身子頂不住,臉上眼見著瘦削得厲害,也不知還能頂到什麽時候。心下喟歎,世人隻見他終於登上這權力的最頂峰,榮光無限,誰看到他腳下的荊棘,肩上的重任?

  文桐看著人服侍著李知瑉走了,才過來作揖道:“多謝娘娘,娘娘也辛苦了,皇上適才說了您昨夜沒睡,讓您趕緊回甘露殿去好生歇息。”

  趙樸真點頭起了身,她一夜沒睡,也覺出了乏來,起身正要回去,又問文桐:“皇上時常這麽通宵達旦、宵衣旰食地批折子?”

  文桐眼一紅:“自登基來,哪一日不是這般,晚上略歇一歇,就起來批折子,便是睡,也睡不安寧。”趙樸真想了下昨夜看到他臉上那沉沉的倦意,輕聲道:“還是請公孫先生來給皇上再看看吧。”

  李知瑉下了朝,換了常服,果然看到公孫鍔請見問安的折子,冷冷橫了眼文桐,文桐跪下來道:“德妃娘娘今晨吩咐奴才,請公孫先生進來給皇上看看身子,奴才不敢違抗。”

  李知瑉道:“德妃一夜未睡,回去孩子又醒了鬧她,她如何能安睡?她身子本就不好,需要多休息。今兒下去,你自去內懲司領十板子的罰,這是罰你自作主張的,再有下一回,你出宮去吧,我身邊不要你這等自作主張的奴才。”

  文桐眼淚汪汪磕了個頭,應了,下去傳了公孫鍔進來,然後果然去領了板子不提。

  公孫鍔卻是把了脈後也皺了眉頭,讓李知瑉解了衣服,替他細細一路紮針行灸,一邊數落:“皇上這病,三分靠治,七分靠養,這七分,又有三分,靠治你這心病才好,說句不中聽的話,您這心病,和德妃娘娘倒是差不多,整日鬱鬱寡歡的,病如何能好?竟是一起治的好,何苦倒是如此自苦還要誤人?”

  “那蛇毒驅風丸,裏頭還混了曼陀羅和火麻仁,吃著是舒服不疼了,但是治標不治本,皇上還是少吃些,多養著,我知道如今國事繁忙,但皇上也該略放放手,我看宋霑、上官謙等人也都是一等一的能吏,皇上何不多歇歇?”勸皇帝放權,簡直和捋虎須差不多,公孫鍔卻絲毫不忌諱,滿嘴胡說八道著。

  李知瑉正是煩他這最愛刻薄的毛病,又有些諱疾忌醫的心病,所以一貫不喜歡宣他進宮看病,如今也隻是木著一張臉,並不答話,赤著身子忍著讓公孫鍔灸過身上要穴,又喝了一碗藥,沉沉睡下,睡下之時,心中隻想著幸好昨夜有她幫忙,才把大部分的折子批了,今晚到底是能睡個安穩覺了。

  卻說文桐領了罰出來,一瘸一拐的,卻被剛進來稟報事的高靈鈞眼尖看到了,不由拉了他悄悄問道:“公公這是怎麽了?腿腳不舒服?”

  若是別人,文桐少不得掩飾一二,但如今卻是高靈鈞,那是實實在在的王府舊人,不比尋常的交情,他眼淚已是落了下來:“陛下罰了我,雖說也是奴才自作主張該罰,但是也是對陛下一片忠心,高大人,您也是王爺身邊的近臣了,好歹勸勸皇上,誰的身子經得起這麽熬啊!”他含淚將昨夜的事說了一遍,高靈鈞聽了心中也是一咯噔,文桐還在說話:“您說說,如今天下方定,光複中原,都是咱們皇上掙著命打下來的基業,如今正是春秋正盛的年紀,偏偏熬出個病體,萬一有個什麽,豈不是白白打下這天下來,卻便宜了其他人?”

  這句話可是實實在在戳到了高靈鈞心裏,要知道他們這群人,跟著李知瑉,不是容易走到今天,好不容易老婆兒子都有了,高官厚祿享受了,就指望著從這從龍之功上振興門楣了,若是這主心骨倒了,可怎麽得了!難道還能去伺候別的主上?

  然而他跟著皇上多年,皇上那脾氣,又冷又硬,又是個善謀斷心機深沉的,何曾是個聽人勸的!

  他晚上回來,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一旁睡著的羅綺見他這樣,少不得問了,如今大局已定,當年的事羅綺也有參與,倒也沒什麽好瞞的了,他便將文桐今日受罰之事說了一通,又道:“如今我看來,文桐做得沒錯,德妃娘娘倒是能勸上一勸皇上的,從前你也知道的,在長安那時,皇上是如何的意氣風發,運籌帷幄,隻為著德妃娘娘和太子在他身邊,如今卻如此不自重的糟踐起身子來。我實不明白,德妃娘娘如今也入了宮了,昨夜侍疾,據文桐說,也是十分溫柔體貼,足足替皇上看了一夜的折子,皇上也因此身子好了許多,可見應該是不介意當年之事了,如何皇上卻為何還要如此自苦?如今也是乾綱獨斷,聖心獨裁的,就算不把德妃娘娘封為皇後,也可以加意寵愛,兩情繾綣……”

  羅綺坐了起來,冷笑了一聲:“為什麽?這你都想不通?皇上他心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