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會麵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3      字數:36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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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禤海堂穿著一身鸚哥綠衣裳來了,連頭上都還簪著花,隻看衣著,儼然像個恣意放浪的長安遊俠兒,但那一股脊背筆直的緊張感以及雙眸不經意看人時帶著的鋒利感,仍然可以讓人清晰的和那些佩刀騎馬,呼朋喚友的遊俠兒區分開來。

  他見到趙樸真也就是施了個禮問:“妹妹想要去哪裏耍子?”這妹妹叫起來倒是自然得很,仿佛當真有這麽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妹妹。

  趙樸真問:“禤大哥這些日子在長安,可有什麽好玩的地方?”

  禤海堂點了點頭道:“繁華和吃喝玩樂上,比洛陽是差了些,但耍的地方還是不少的,就是人太雜,不適合妹妹去,這邊出頭露麵的婦人也少一些,閑漢太多,和京裏不一樣,若是妹妹想要玩,我建議就去咱們家的望海樓玩,那是咱們家的產業,給妹妹留個最大的包廂,有最好的景色,能看著江邊的,點幾樣精致菜色,然後那樓子中間的戲台裏,是全天都有小戲、雜耍、說書、唱曲兒輪著演的,妹妹在那邊可以耍上一天都可以,然後想買什麽東西的,隻管吩咐一聲,自有店家帶著貨送上門給您挑,也省得到處走著累。”

  趙樸真點了點頭,又看了他一眼:“禤大哥可習慣這邊的生活?會不會耽誤海上的生意?”

  禤海堂笑了下:“妹妹就不必操心了,爹還健壯,手下也有不少能幹人,比如那個叫石頭的,真正的不要命的狠人,厲害得很,你隻管放心,我在長安也有一盤子生意呢,從前爹就一直念叨著北邊這些生意沒有個可靠的人把著,容易得罪權貴,因此咱們北邊的生意一直是收著做,沒怎麽敢鋪開,如今我過來,這邊就好多了,大掌櫃們全都鬧著說要來拜見你,全都被我攔住了。”

  趙樸真看他利落豁達,和從前那陰鬱的樣子確然有些改變,微微有些意外,又笑問:“你在長安,可還見到公孫先生兄弟倆?”

  禤海堂搖頭:“王爺應該另有安排,王爺智珠在握,想來遲早我們還有見麵的那一天的。”

  趙樸真看他這言語,又是和從前不同,多了一分通達之意,心下暗自詫異,但心裏還念著自己的事,沒想太多,和禤海堂定了時間,便自回了園子。

  李知瑉這些日子應該是忙著自己的事,時時在前頭,有時候甚至徹夜不歸,隻托了文桐過來打個招呼,大概也是早就預料到會這麽忙,沒時間陪趙樸真,才稍微寬了些讓趙樸真在禤海堂陪同下外出,雖然這外出,也仍然是從人嚴密保護下的外出。

  應夫人焦灼難眠,這一日起來沒多久,卻得了應無咎的消息:“母親,那邊放出紙鳶來了,還剪斷了!我已讓人撿了過來,今日風大,想來是看好了時機,剪斷以後飛了很遠,我好不容易才差人去,避開耳目,用箭給射了下來。”

  應夫人又驚又喜,忙問:“是桃子,還是如意?”

  應無咎臉上神情卻有些詫異:“不是桃子,也不是如意。”

  應無咎將那紙鳶捧了出來,卻是一隻中規中矩地蝙蝠:“裏頭倒是有一封信。”

  應夫人打開看了下,裏頭果然是原樣的密碼,她想了下笑道:“若是真的是桃子,我反倒要懷疑是不是秦王布的局了,她畢竟要為孩子著想,豈會看到一封信就輕信於我——但這反而暴露了,她果然是不願意被留在這兒,做一隻關在金籠中的鳥兒的。”

  應無咎忍不住問:“信裏寫了什麽?”

  應夫人道:“她要麵談,後日白天,望海樓。”

  天氣晴暖,太陽曬在肌膚上,甚至已微微有些熱度。

  趙樸真坐在精心收拾過的望海樓內的包廂裏,果然感覺到了十分精心的準備,極好的菜色,而且為了體貼這位南來的“夫人”,酒樓居然還精心準備了好些十分地道的粵菜,據說連雞,也是南邊帶過來的,果然和北邊的雞不一樣,十分鮮嫩滑軟。

  樓裏的戲台在中央,然後四周的圍樓上一個個包間都有著觀看戲台的欄杆,可以倚欄觀看,也可以放下珠簾,不受人打擾,一邊欣賞戲台,一邊小休。

  趙樸真看了一會兒戲,禤海堂便笑著過來問:“按妹妹的要求,約了做衣服的幾家店過來,隻是,咱們家也有好幾家衣服店的,如何倒要在這家做?”

  趙樸真道:“媽媽們說這幾家做的花樣子新鮮,就是成衣也十分出色,便想著試試看。”

  女人永遠對試衣服這件事的興趣更大於衣服本身,禤海堂見過白英和白夫人曾經在店裏試過一天的事,自然明白,也隻是笑著叫人去通傳,又叫人拿了兩麵一人高的大鏡子過來,笑道:“這個給妹妹試衣服好用。”

  趙樸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鏡子,照得人身上纖毫畢現,清楚明亮,也覺得十分新奇,照了一會兒,就見外邊有人通傳:“霓裳坊的人來了。”

  要試衣服,禤海堂自然要回避,他笑著和趙樸真說了句:“那妹妹慢慢試,我在隔壁包房,有什麽事隻管叫我。”

  走出來的時候,看到兩個仆婦領著幾個小丫頭,抱著滿滿的包袱和布匹進來,其中一個婦人看了他一眼,塗了過厚水粉蒼白的臉以及不應該屬於一個仆婦的過於明亮的雙眼,讓有著野獸一般直覺的他微微一怔,走出來以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到裏頭已開始試衣服了,想著這樓裏門口都把守好了,也沒什麽大問題,隻是裝作有些不經意問守在門邊的文桐:“今兒環兒姑娘怎的沒陪夫人來?身旁一個人都沒有,試衣服難道還讓夫人自己來。”

  文桐笑道:“環兒姑娘本來是要來的,但是早晨起來不知為何有些泄肚,夫人就讓她留著了,咱們也說要讓其他人伺候夫人的,但是您也知道,這園子裏伺候的人本就少,夫人又不喜歡用不熟的人,試衣服自有店鋪的人伺候,夫人說不帶別人了,我也拗不過她,也就算了,高夫人若是在,倒好,可惜高夫人聽說也有孕了,不大出門,咱們家夫人,就是個不愛勞師動眾的性子。”

  禤海堂目光閃動了下,沒有繼續說話。

  衣服一件一件的脫下又穿上,一個仆婦笑著說著話:“這件花色鮮亮,夫人穿著顯得皮膚白。若是不喜歡,我們還有幾匹顏色沉穩些的。”

  換衣服的人,卻是一個小丫頭,她站在鏡子前,盡忠職守地一件一件衣服的脫下又換上,

  趙樸真和應夫人麵對麵坐著,神情凝重:“夫人……信中所說,都是真的?”

  應夫人已經抬眼看著趙樸真,眼圈已紅:“我一直以為我的親女兒在上官家,一切榮耀歸於她,在範陽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想著,原來我的女兒長這麽大了,什麽都不需要驗證,隻看容貌,我就能知道你是我的女兒!就像上官謙那老狗,隻要見你一麵,也就知道你才是真正的上官嫡女!你和我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隻恨我已容貌不在,否則何須費力找什麽證據!”

  “我們時間不多,你想離開秦王嗎?”應夫人語速輕而快:“我知道你給他生了孩子,你若是願意,我可以將上官筠暗地裏帶走,幽禁起來,要挾上官家,認回你,你且就在長安住著,等來日大業一成,你恢複身份……”

  “夫人讓上官家認回我,想來也是要借著我已給秦王生下孩子的既成事實吧?但是這樣操作,對夫人,也是一個傷害吧?畢竟夫人的過去,怕是會被有心人翻出來,您是詐死之身,風險很大吧。”趙樸真臉色平靜,打斷了應夫人的話:“當初上官麟認出了我,但上官家仍然放棄了隻是一個不受寵的閑王宮婢的我,而選擇繼續扶持極有可能成為太子妃的上官筠,是因為上官筠更有利用價值。今日夫人和上官家再次將我認回,幽禁上官筠,是因為上官家需要這個嫡長子,所以又讓我這個所謂的親女兒,嫡長女歸位。”

  “從頭到尾,我和上官筠,都隻是一個趁手的工具而已,相比之下,上官筠也很不容易,她以她的才華,證明了她對上官一族有用,然而卻將因為自己的身份,苦苦謀劃了這麽久的一切,將要付諸流水。”

  “無論是上官家,哈還是秦王,又或者是夫人,是否曾經真正看過趙樸真,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呢?而不是嫡長女的身份或者是秦王嫡長子的母親的身份。”趙樸真聲音微微顫抖,這些日子她想了太多:“我戀慕秦王,可是卻沒辦法接受自己隻是對他有用,才得以留在他身邊,同樣,我不願意回到上官家,成為整個上官族追逐名利的工具,當他們選擇了上官筠的那一刻,上官筠的確就是他們的女兒。秦王娶她的時候,也是因為她是上官家的女兒,而這時候告訴他上官家的女兒原來這麽巧,是生了你嫡長子的趙樸真啊,然後大家都皆大歡喜,將這個麵目模糊的王妃,換成我……請問這個人,是誰不行呢?一切都隻是利益和機遇,上官筠運氣好,被誤認為是上官家的女兒,於是有了今日,而我運氣好,生了嫡長子,有了利用價值,所以應該恢複身份。”

  “可是誰是真心將我當女兒疼愛,誰真正在乎過我這個人?”一行淚水落了下來,趙樸真臉上卻仍然冰冷而倔強:“夫人,您若隻是覺得,趙樸真隻有變成秦王妃,回到上官一族,才是您的女兒,那很抱歉我做不到,我寧願永遠做那個不知道父母,卻真切知道自己在這世間生存著的意義,是一個獨立的人,而不是誰的女兒,誰的王妃,誰的附庸,我,就是我。”

  應夫人看著趙樸真,忽然上前擁抱她,淚水落了下來:“果然是我的女兒——我何嚐願意你回上官族?我早已和他們決裂,隻是為著麟兒,你哥哥……你不要怪我,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想著既然你也喜歡秦王,我不妨和上官家商量,給你一個最合適最尊容的位置,既然你不稀罕,我自然是願意帶著你離開,咱們母女倆一塊兒過!”

  “隻是,你真的舍得下王爺?”

  趙樸真一張臉蒼白,嘴唇微微發抖:“我需要些時間想一想,但是,我如今很明確我不願意成為一個附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