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靜好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3      字數:3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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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最黑的時刻,深黑的海麵上,赤馬被幾隻戰船包圍了起來。

  白素山和禤海堂站在船頭,看向海麵上的巨船,身旁一堆人按刀而立,沉默而警戒。

  禤海堂道:“是飛雲、橫海、破星三支戰船,都是之前我們幫忙造的,堅固並且功能齊全,水軍也是我們協助訓練過的,沒有意外的話,旗艦飛雲上,應該是石頭帶著隊,按之前規劃的兵力,每隻船應該都有一千以上的兵力。海圖也是我們提供的,所以能找到我們不奇怪。”

  然而曾經猶如兄弟一般談笑過訓練過甚至出海一同圍剿過海盜的船隻,現在卻對昔日的老師兼盟友擺出了對戰的姿態,黑夜中凶險的海麵上,它們森嚴而沉默地合圍,猶如黑暗中伺機而動的巨鯨。

  白素山道:“難道陸佑庸居然是崔氏和太子的人?”

  禤海堂道:“不可能,如果是,怎會因連山之事反而要來殺人擄人?”

  白素山道:“那隻有可能是衝著趙先生來了。之前陸佑庸對趙先生非同尋常的關注,我就覺得有些奇怪。”

  禤海堂道:“對方在打旗語了。”

  白素山看了對麵果然在甲板上有人舉著熊熊火把,然後有人在火下打旗語。

  “無惡意,請求登船。”

  禤海堂看向白素山,白素山緊繃著的下顎倒是放鬆了:“放行。肯登船,那就說明確實無惡意,否則直接打起來,咱們少不得血拚一場,就算破釜沉舟,也不讓對方好過。”

  禤海堂卻看向陰暗的一側,那裏不知何時,已經靜靜站著公孫刃,他推著輪椅,公孫鍔也正坐在那裏,白素山轉頭看了眼公孫刃,笑道:“倒是擾了公孫先生的安睡了。”

  公孫先生含笑道:“白老板不必太過擔憂,對方沒有惡意。”

  飛雲緩緩靠近了,搭上了板子,陸佑庸和一群彪悍的黑衣人簇擁著一個年輕男子上了赤馬。

  兩邊的護衛都沉默如山,刀槍林立,那男子緩緩從中穿行,一身玄氅,絲毫不見局促,抬起眼皮看向正在看向他的白素山的時候,雙眸平靜如波。

  白素山第一眼看到那年輕男子,就想起了自己夫人曾經說過的話:“那種紆尊降貴的神態,仿佛給你行個禮,你都擔不起,和你說話,是你莫大的榮幸……在他跟前,說話高聲了,仿佛都是褻瀆。”

  自己夫人,果然一貫在認人上有著驚人的直覺。

  這位,就是那趙先生的丈夫,孩子的父親了。

  寒夜出海,擺出如此大的場麵,是為了誰,已經昭然若揭。隻是萬萬沒有想到,原來陸佑庸背後的人,是他。

  男子已經站定了下來,看向他們,陸佑庸笑吟吟從後頭往前一站,剛要介紹,白素山已經歎了口氣上前便拜:“草民白素山見過秦王殿下。”

  李知瑉微微有些意外:“你認得孤王?”

  白素山道:“之前一直猜測陸大人背後必有皇子,隻是之前懷疑是晉王,如今看到王爺這風度儀容,正是千軍萬馬中安之若素的大將風度,不是曾經殺退過突厥的秦王殿下,還能有誰?”雖然都說秦王已失明,這位卻雙眸冰冷幽黑,看人的時候仿佛能一眼看到人心裏,可不像是失明的樣子,然而他卻十分肯定,那一直養在盛京的二皇子晉王,決不會有眼前這人的氣度。

  李知瑉溫和道:“你這些年幫了許多,孤一直記在心中,隻是身份所限,不能坦然相見,白先生莫怪,但白先生的品行和能力,孤是一直十分欣賞的。”

  白素山道:“草民感謝王爺知遇之恩,這些年得王爺垂青,草民也得了陸大人不少方便,獲利不少,豈敢貪功。”

  李知瑉又看了他一眼:“都說你粗中有細,十分喜歡冒險,孤看,你很會說話,冒險麽,夾帶了孤的妃子和小世子出海,膽子,也是夠大了。”

  白素山低頭長歎一口氣:“王爺恕罪,我若知道那是娘娘和小世子,那是決計不敢應下的。”誰知道你們兩夫妻鬧什麽花槍,好端端的王府娘娘不做,帶著小世子在外頭,王爺明明知道,卻也坐視,結果鬧出了這驚天險情,他一想到這位娘娘差點為了救白英,死在崔氏手裏,連著那金貴的小世子,

  李知瑉道:“也罷,看在你搭救有功的份上,恕你無罪,返航吧。崔氏那邊,不用擔心,孤自會想辦法保住你們基業不敗,家人無恙。你一貫忠心,對跟著孤的人,孤總不會虧待的。”

  白素山卻忽然問了一句:“多謝王爺庇護,隻是草民還有一事想問明白,以後也好辦事。”陸佑庸和他相交多年,此時卻怕他犯了忌諱,忙打斷道:“娘娘和小世子在哪裏呢?王爺也勞累了一天,不如去艙房歇歇吧?”一邊引著李知瑉往艙房走,又給還跪在地上的白素山使眼色讓他帶路。

  白素山卻並不起身,隻是繼續問道:“白某人,效忠的是如今皇位上做的那位,還是王爺?”

  陸佑庸臉色蒼白,李知瑉卻站住了腳步,細細看了他一眼,麵上喜怒不辨:“是我。”

  白素山卻鬆了一口氣,起身道:“草民冒犯了,請王爺這邊請。”

  艙房非常寧靜,趙樸真安靜地躺在柔軟的被子內,身子微微側著,一隻手臂抬著露在被子外,顯然是個很不舒服的姿勢,但很明顯是為了給窩在她懷裏的孩子更舒服,七斤依偎在母親懷裏,舒舒服服地酣睡著,小被子嚴嚴實實蓋著。

  所有人都不敢進來,隻有李知瑉一人慢慢走了進來,看到這母子兩人,這些天知道她被擄了以後懸著的心才慢慢落了下來,他輕輕走過去,伸手摸了摸那露在被子外的手臂,皺了皺眉頭,涼透了,她為什麽要堅持自己帶孩子,又不是沒有奶娘,那些貴婦人們,沒有一個願意自己哺乳,帶著孩子睡的,太辛苦了,隻有這個強丫頭……

  剛滿百日沒多久的小嬰孩微微張著嘴扯著小呼嚕,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經遇過多麽驚險的情形,要不是他的母親大智大勇,他早已被崔氏的殺手順手殺掉,沒人知道他是這一代唯一的一個小皇孫。

  李知瑉伸手將那極不舒服的手臂輕輕攏入了被內,低下頭,聽到小嬰孩鼻息咻咻,帶著奶香味,柔軟又脆弱,既想笑,又覺得有淚意,這一刻的安寧靜好湧上心頭,他忽然覺得困倦乏累之極,於是將大氅解了,蹬了靴子,就著抱著母子的姿勢,就這麽側躺在了趙樸真身側,不過一會兒,就也沉沉睡著了。

  趙樸真醒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李知瑉俊秀的側臉和高挺的鼻梁,睫毛長長的覆著,薄唇不再和從前一般緊緊抿著,而是放鬆的甚至仿佛含著笑一般,薄唇上有一層青茬,居然是胡子茬。

  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轉頭卻看到自己身子另外一側,七斤仍然還在酣香睡著,這孩子一貫好帶,自己似乎是淩晨的時候曾給他喂過一次,然後他就呼呼大睡到現在,胖乎乎的小爪子伸手居然抓著的是李知瑉的手指。

  她害怕將孩子吵醒,雖然震驚萬分,仍然還是輕手輕腳地坐了起來,跨過了橫在床前仍然還在沉睡的李知瑉身上,看了眼隨意搭在床前椅子上的玄狐大氅,自己將自己的皮袍披上了,推門走出來。

  天已大亮,這是晴朗的一日,雖然海上仍然風大得很,高靈鈞站在外邊守著,身姿筆挺,看到趙樸真走了出來,臉色有些緊繃,施禮道:“趙娘子,王爺還沒有起來嗎?”

  趙樸真看著高靈鈞,又看了看甲板上,甲板上站了重重侍衛,她心裏想,這真的還是在做夢?

  高靈鈞道:“王爺得知娘子被擄走,即從長安騎馬趕過來,日夜不休,好不容易才趕上了娘子,一定累壞了,讓他多歇歇吧,船還要一日,才回到港口,娘子可要吃些東西?我讓環兒去給您和王爺送早餐。”

  趙樸真看著高靈鈞,半日說不出話來,隔了許久才仿佛想通了所有:“所以,王爺早就知道我在廣州?公孫兄弟,也是王爺派過來的?”

  自己離開連山,開女學,生孩子,一切,本來都在他的掌握中?這些都是計劃好的嗎?那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不是真的自己的父母?還有……他知道孩子是他的了?那陰差陽錯的一夜……他知道是自己爬床嗎?

  她這一刻真切地驚駭了,懷疑起一切來。

  高靈鈞十分尷尬,咳咳幹笑了兩聲:“也不是,娘子忽然離開了連山失蹤了,應無咎回府報信,說你失蹤了,王爺派了人到處找,後來才找到您的,因著……您有孕在身,也不宜奔波太過,王爺就讓公孫先生過來照應你,沒想到一時出了岔子,居然讓你被崔家人給擄去了,可把王爺給嚇到了,這些天不食不休的……”

  艙裏忽然傳來了嬰孩響亮地啼哭聲,打斷了高靈鈞的說話,趙樸真連忙轉身向艙內走去。

  李知瑉抱著手舞足蹈嚎啕大哭的七斤,手足無措,衣袖上已是濕了一大片,結結實實地淋了一泡童子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