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發動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3      字數:3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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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學生們秋闈將近,趙樸真的產期也迫近了。

  發動的那天是午後,趙樸真用過午餐,原是站在那裏看花,忽然腹部一陣抽痛,然後感覺到有一股溫暖的水自腿間流淌下來,她知道不對,立刻叫環兒:“環兒,我怕是要生了。”

  環兒嚇得臉色都變了,慌手慌腳地也不知道先做哪樣,趙樸真笑道:“別急,之前不都準備好床了嗎?先扶我過去躺下,再讓學生們都散了先回家去,去讓林媽媽請之前訂好的接生婆過來,讓老林頭燒上水,再去隔壁請公孫先生過來。”

  之後兵荒馬亂一番安排,先把學生們都遣散了,白英白著臉回家不多時,白夫人便親自過來了,還帶了好幾個老成媽媽。

  白夫人聽說羊水先出來了,連忙讓媽媽們扶著給她臀部先墊上了枕頭,讓她莫要起身,之後燒熱水的,燉催生湯的,配合著公孫先生診脈下針的,幾個能幹媽媽有條不紊,立刻場麵就穩住了,環兒也找到了主心骨,老老實實地守在了已經開始陣痛的趙樸真身邊。

  趙樸真躺著,倒也還好,陣痛間歇還能和白夫人、公孫先生道謝。白夫人笑道:“先生對我家丫頭那樣照顧,如今生產大事,身邊又沒個經過事的長輩,哪裏使得,我們家當家的說了,這當口,我什麽都別管,隻守著你,你也放心,英丫頭還嚷嚷著要過來陪您呢,我想著她還小,過來倒添亂,沒讓她過來。”又問她如今感覺,親手拿了汗巾子替她拭汗,一邊安慰她:“這頭一胎,時間都長,您別擔心,且吃點東西有了力氣才好。”

  公孫先生替她診脈後,開了催產的藥讓人煎上,不慌不忙又在她手背上紮了兩針,才道:“等疼得十五息一次,再讓人過去叫我,我就在隔壁候著。”

  趙樸真是親眼見過他將橙綠救回來的,看他穩如泰山,心中也定了定神,笑著說謝了。白夫人也忙道:“我這次過來,帶了上好的人參過來,公孫大夫說什麽時候要,我讓人煎上。或是有什麽需要別的藥的,隻管說,我們白家羊城三十多家店鋪,都聽差遣!”

  公孫鍔搖頭道:“先不必了,隻先上催產湯,看看情況如何再說。”卻是囑咐了一番,便讓公孫刃推著他回了隔壁自己的院子。

  就在和產房一牆之隔的房間裏,卻已靜靜坐著一個人,脊背筆挺,麵如沉水,卻是本應遠在千裏之外京城莊子上養病的李知瑉,秦王殿下。

  高靈鈞侍立在他身後,看到公孫鍔進來,已經迫不及待問道:“怎麽樣?小真兒怎麽樣?怎麽好好的就發動了?不是說產期還有三天的嗎?”

  公孫鍔淡淡道:“產期本來就是估算,前後差一個月的都能有,不過如今羊水先破,有些凶險,孩子若是不早些出來,會胎死腹中,甚而危及母體,因此我已下了催產藥,盡快催產。”

  高靈鈞詫異:“你方才診脈不是沒說什麽嗎?”

  隔壁呻吟聲傳來,清晰得猶如就在身側,李知瑉眉頭皺了起來,便是從前最難的戰局,他也不曾如此毫無把握。他一輩子未雨綢繆,隻有今夜迫在眉睫卻不知所措,從未經曆,也不曾想過還有如此牽腸掛肚的這一樁事。

  公孫鍔道:“產婦第一次生產,本來就心裏緊張,自然不能說了讓她慌了更不好,好在白夫人過來了,有個能掌事的婦人在,產婦心定了,後邊也能有些把握。”

  李知瑉忽然問:“羊水早破是什麽原因?”

  公孫鍔道:“這原因可多了,胎位不正、骨盆狹窄、頭盆不相稱、羊水過多,都有可能,還有孕期若是用了不當的藥,也有可能。”

  “藥?”高靈鈞忽然心裏一緊,不由自主看向王爺,當初那碗餃子裏頭的長眠藥,也不知道到底趙娘子吃進去沒有,說不定喝了一口兩口餃子湯也未可知……

  李知瑉下顎緊繃,冷冷道:“若要母子平安,以先生之能,有幾分把握?”

  公孫鍔道:“都看產婦,產婦年輕,身體健康,容我施針,應在五分。”

  “五分!”高靈鈞吃了一驚:“如此凶險!”

  公孫鍔冷笑:“婦人產子,本就是鬼門關,便是平常情況,一切順當,也隻有八分把握順產罷了,更何況如今是羊水先行,一不小心胎兒就憋在裏頭了。”他這時候忽然又來了一句:“特意過來,是先請王爺示下,是先保孩子,還是先保大人。”

  高靈鈞忽然屏住了呼吸,空氣仿佛凝滯住了一般,李知瑉麵如寒霜,公孫鍔嘴角含著譏誚薄涼的笑:“若是平日,我自然是先保趙娘子,到底也有平日裏三餐飯食之惠,然而如今王爺不遠千裏過來,想必是極為看重這腹中胎兒……若是要保孩子,那我立時上重手法催生……”

  “保大人。”

  公孫鍔被打斷了說話,頓了頓,看了眼麵沉似水的王爺:“王爺定了,那我也醜話說在前頭,若是先保大人,將來也有可能不能再生……”

  “保大人。”李知瑉再次冷冷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過去守著她,不必管我這邊,一切隻以大人為重,需要什麽東西的,讓公孫刃過來說即可。”

  公孫鍔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示意身後的公孫刃將他推走。

  回到產房的時候,催產藥已經起了效果,趙樸真已經開始一聲接著一聲的呻吟,全身的冷汗都已冒了出來,頭發濕得仿佛水裏撈出來一般。白夫人其實心裏也略微知道羊水先出來有些凶險,如今看到這樣也微微有些慌張,看到公孫鍔,並不敢顯露出慌張來,隻是輕聲道:“公孫先生不知可有什麽辦法,能讓孩子出來快一些?孩子已足月,能早些出來最好不過了。”

  公孫鍔問接生婆:“胎位如何?”

  接生婆道:“頭朝下,已入盆,胎位是好的,就是胎兒好像有些大,我摸了下覺得比平日裏見著的要略大些,怕是有點難,羊水還在陸續流出來,大夫,怕是有些不大好。

  公孫鍔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旁邊的牆,知道一牆之隔的王爺應當在那裏聽著,不慌不忙道:“我再給她紮兩針,你們替她灸一下小腳趾外側,再給她用一劑湯藥。“”

  接生婆應了,連忙又走了進去,公孫鍔卻又出來,命人煎藥。

  裏頭一聲聲呻吟聲一次比一次密,眼見著天已黑了下來,白夫人這邊的媽媽們已經手腳麻利地做上了飯菜,好讓人用餐,卻是無人知道,這正在努力掙紮要來到世間的孩子的父親,在一牆之隔的旁邊,焦灼著。

  公孫鍔卻是想到了他沒用餐,讓公孫刃不著痕跡地多拿了兩份飯食過去,隻說是備著晚上要熬夜,公孫刃端了飯食過去,回來看公孫鍔正在廊下盯著天色出神,裏頭仍然長一聲短一聲的呻吟著,他便輕聲道:“哥,趙娘子人挺好的……”

  他們兄弟默契是有的,公孫鍔笑了下道:“放心,有我在呢,便是五分把握也要變成十分——我試一試秦王的,這人涼薄深沉,我替趙娘子試一試他,順便——也看看他究竟值得不值得我們踏上這條船。”

  公孫刃倒是無所謂,他反正跟著大哥就行,大哥去哪裏他就去哪裏,隻是這些時日被趙娘子日日投食,他再冷漠,也有些看不得這樣一個溫暖而活生生的人為了皇家生孩子就能被犧牲掉。

  公孫鍔倒是很耐心給弟弟解釋:“皇家人,對手下人大多數棄如敝履,秦王心機深沉,婚姻、母親、甚至自己的眼睛,都舍得拿來做賭本,若是當真冷血如此,我們也要找好退路——如今看來他對趙娘子倒有一分真心在,看來趙娘子,到底有些不同,趙娘子這人,難得一份真在,今日若是能產下皇孫,將來秦王身邊,必有她一席之地,有她這樣的人守著,秦王不至於完全不像個人。作為臣子來說,不怕侍奉的主上有弱點,反而最怕侍奉的主上為了權力變成瘋子。”

  公孫刃道:“都聽哥哥的。”

  公孫鍔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道:“不能總跟著我,你也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了,給你找個合適的女子,成家吧,生個孩子,我可將我畢生所學都傳給他。”

  公孫刃抿緊嘴固執道:“不,我跟著大哥,要娶妻也是大哥娶。”

  公孫鍔一歎,知道弟弟心結仍在,並不深勸,卻聽到裏頭一位媽媽跑了出來道:“大夫,請您進去看看,趙先生出血了!”

  公孫鍔一驚,忙命公孫刃推了進去。

  趙樸真正在仿佛無休無止的疼痛中沉浮,她握緊濕漉漉的手掌,強忍著劇痛渾身顫抖著,終於有些崩潰,帶著哭音問身旁的白夫人:“要生到什麽時候?可以生了嗎?”

  白夫人看著她身下被血染紅的被褥,臉色蒼白,卻隻是安慰趙樸真:“生孩子都這樣的,你再忍忍,等生出來就好了。”一邊卻給身邊的媽媽使眼色:“快去看看公孫先生來了沒有。”

  一牆之隔的淨室中,李知瑉仍然筆挺坐著,仿佛從未改變過坐姿,旁邊公孫刃之前送來的飯菜已冰冷,放在一旁動都沒動,連茶水也都變涼了,高靈鈞大氣不敢出,隻站在一旁屏息聽著隔壁傳來的痛呼、哭泣和安慰聲。

  之後公孫鍔趕來了,聽起來像是用了針,然後開始讓用力,然而這令人感同身受的產程卻漫長得仿佛永遠不會天亮的黑夜一般,在一聲一聲的哭泣中沉沉如故。

  也不知到了何時,興許是二更?或者是三更,忽然一聲嬰兒的嘹亮哭聲打破了這僵死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