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女學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3      字數:3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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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學附近的街,叫鹿鳴街,是從前一位府尊起的名,寓意自然是希望學子們早日得參加鹿鳴宴,街上店鋪林立,有不少家貧的童子們,會在街上閑走,接一些跑腿送東西的散工,拿到幾個大錢來買糖吃或是補貼家用,有些店家就請了街上閑走的童子們,發放店鋪的招紙,以招徠客人。

  然而最近幾日,童子們卻都接了一家叫“明慧女學”的招紙發放的散工,這條街上的住民們,才發現不知何時,這鹿鳴街府學附近的銀杏巷裏最深處的一家小樓,已悄悄地換了主家。

  和一般學堂私塾介紹先生資質的招紙不同,這家明慧女學的招紙上,沒有什麽繁複的之乎者也,隻簡單直白的寫了幾句話:“明慧女學,收十八歲以下女學生,女先生執教,三十日內免費,學習三十日後,能識常用字一千,識數一百,會簡單算帳,能寫簡單書信及記賬。”

  街頭巷尾接到這招紙的人不少,酒館裏有人笑了:“好大口氣,學三十天就能會寫書信?我兒子都在私塾讀了三年書了,就會背點書,過年讓他幫我寫個信給他姥爺,都寫不出,更不要說算賬了,若是算賬那麽好學,咱們那麽多店鋪,哪裏還用重金聘請帳房?”

  “女兒要認字算賬做什麽?難道要讓她們拋頭露麵嗎?真是可笑,還三十日內免費,看來是招不到人。”

  這其中卻也有人笑話:“你卻不知道了,我聽說大戶人家的主母,打理內院,也是要識字管賬的,不然卻是要被下人糊弄的。”

  又有人反唇相譏:“你也知道是大戶人家,莫不是你還想著自己女兒能當大戶人家的主母?人家也是要門當戶對的,就這小門小戶,進去也就是當個妾婢罷了,用什麽識字算賬?算那幾朵花幾個脂粉的大錢嗎?怕不是要笑破人肚皮?”

  這時卻有些消息靈通的商賈道:“你們有所不知,京裏就有開女學,聖後那會設的,良家女子都能去考,若是考得進去,不收錢——當時聽說要開女科舉呢。”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都哪門子的老黃曆了,聖後都不在多久了,還女科舉呢,女人不安心在家裏生孩子,難倒還真的想當官不成!”

  “朝廷的體麵何在!怕不是審案審到一半,就要去喂奶哄娃?”

  哄笑中卻也有人心動:“不是三十日免費嗎?既然她誇了口,讓孩子去學,若是學不到,能學幾個是幾個,哪怕閑下來幫家裏記記帳,學不到正好退學,反正也不要錢。”

  立刻便有人駁他:“白送的東西,你信?怕不是拐子居心不良,好騙了你家的女娃娃去!”

  前邊那人將信將疑:“不能吧,這可是府衙附近,旁邊就是府學,哪家的拐子這麽大膽?”

  少不得有人去一探究竟那藏在胡同深處鬧中取靜的明慧女學。別致的院落經過整修,門口外牆邊種著十分生機勃勃的野菊花,一看就知是附近山上移栽而來,陽光下金燦燦的。門上懸著四個大字“明慧女學”,字跡一看便知是女子手筆,但卻十分有力,漆成黑色的大門緊閉著,並沒有敞開。兩側粉牆上卻有整整齊齊的女子手書雕在竹子上,待找了識字的人來看,一側寫著“明慧學堂章程”,卻是女學裏諸如尊敬教師,不許遲到,衣履清潔,不能喧嘩,每日卯時家長送來,酉時接走等學堂裏的規矩,另外一側則是寫得學堂裏的授課內容,有詩學、畫學、算學三門主課,中間雜著蹴鞠、針黹和禮儀三門副課,每日上午授課,下午習業,每旬歇一日,每日時辰和對應的課程寫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看著倒是個十分正經的學堂。

  若是上前叩門,一名老蒼頭前來應門,再三詢問來客身份,若是打聽女學的,隻回答:“女學不隨意見外客,男客止步。若是有女學生想要求學,請由母親帶來,需我們家女先生麵試後,雙方滿意了,簽訂遵守女學的規矩的文書,行了拜師禮,方可入學,入學第一個月免費,之後每月一百文錢,若不想讀,可自離去。學堂裏每日落鎖後無大事不開鎖,家中若無大事,不得擅自來接女學生,且來接女學生的,必須為固定的人,拿著對牌來接,不可隨意更換,若是更換,必須提前知會學堂,以防被拐子拐走。”

  門禁森嚴,規矩明白,女先生十分矜持神秘,卻反而讓來打探的人放了心,這可是女學,若是什麽人都能往裏頭探頭張望,隨意出入,隨意領走女學生的,誰敢送自家女兒進來?

  觀望兩日後,便有街上店鋪裏頗為殷實的人家動了心,生意人家,請不起先生,女兒在家無人管束,若是真能學點東西,一百錢,倒也沒多少,少不得便有人家讓家裏婦人帶了女兒上門拜訪。

  這回有一雙鬟清麗稚齡少女奉茶而來,禮儀嫻熟,未語先笑,先問了女客和女孩的姓氏和年齡,家裏的基本情況,才進去請了女先生出來。

  女先生素衣淡妝,長眉秀頰,清如浣雪,風致嫣然,自號嫏嬛女史,談吐且不提,單單是那舉手投足之間的禮儀,已是和市井人家大不相同,叫人肅然起敬。

  女先生並不和客人多說話,言簡意賅,儀態端整,雖有國色之貌,卻正言肅色,毫無輕佻之舉,教人絲毫生不起輕視之心。她隻是簡單詢問幾句女學生的情況,問是希望多學哪方麵,便點了點頭,告辭入內。隻留下小丫鬟與客人說話,透露出自家女先生本是李姓舉人,娘家姓趙,京城人,遠嫁到廣州沒幾年,通詞翰,擅畫像,學識自然是極好的,家中長輩都已去世,丈夫又進京趕考,因在家無聊,想招幾個女學生,以解寂寥。

  眾所周知,這進京趕考,一去數年是很正常的事,畢竟路途遙遠,大部分讀書人都承擔不起來回的路費,進京趕考後一科就能中的人極少,大部分舉子都隻能滯留在京中,等待三年後的下一科,若是還是不中……隻能三年又三年。

  來客們自然都是了然,問起既然你家娘子是京城人,婆家又無長輩要伺候,為何不一同進京趕考,小丫鬟壓低嗓子輕聲道出緣由,原來趙娘子已身懷有孕,怕一路行去辛苦,若因疲憊,有個閃失,倒誤了子孫大事,隻能忍痛先夫妻分離,先在家裏安穩養胎,來客都是女客,自然都麵露同情之色,

  也有些客人問起你家娘子為何不去那世族人家裏當女先生的,反而要在這市井之中招女學生。小丫鬟微微抬高聲音:“我們家少爺才高八鬥,遲早要得中的,到時候我們娘子可就是官夫人了,豈能去給旁人家裏做女先生?”小丫鬟伶牙俐齒,甚至透露,她家娘子已有孕在身,自是在家裏安穩養胎的。況且不過是收幾個女學生平日裏打發時間解解寂寥,並不是要做什麽長久生計,且為了不費神,每日隻教半日,學生也不會收太多的。至於前三十日為什麽不收錢?其實是夫人也要挑一挑,若是實在不堪教,資質太差,不投緣的,那就會勸退,便是學生家裏要交錢,學堂裏也不收了。

  來訪的客人再看這屋裏陳設,茶具炕屏等物,無一不是上上之物,體現著主人極佳的品味,而女先生和丫鬟,確然都是京城口音,和羊城這邊的口音那是差別很大。

  總之,帶著女兒來的掌櫃夫人,很快就感覺到自己是撿到便宜了,這位夫人,一看就像是世族出身,風姿儀態,無一不是上佳,若是自己女兒能學到其中一二,那也不愁嫁了!

  隻要有了第一個女學生,很快就有了第二個,消息在交好的商鋪掌櫃夫人們悄悄流傳著。上了課的女學生們也極高興,因為先生上課一點都不枯燥,總是順手拈來許多妙趣橫生的典故,說得她們興致勃勃,習字帖就更有趣了,和別人習字從三字經千字文習起不同,她居然是從每個人的名字,父母的名字開始教起,然後是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字,衣食住行,再然後便是日常所見的東西,不過才上了幾次課,學生們竟然就已能簡單的寫起句子來了。

  算學更是簡單明了,記性好悟性好的幾個女學生,已是飛快地掌握了速算法,有些回去和父母一說,才發現居然學的是家裏請的帳房那邊的不傳之秘:袖裏吞金。

  這袖裏吞金,卻是晉商那邊傳下來的秘法,平日裏不外傳的,靠了此法,晉地一代的帳房們才能得到雇主們重金相請,名聲在外。不過再不外傳的秘法,也不得不屈服於皇權,早就被人搜集了上貢到了宮中,然後靜靜地躺在了琅嬛書庫中,卻又被一個默默整理書櫥的小宮女,學到了手。

  她並不知道此算法的珍貴,隻覺得此法以手指為算盤,算法簡單易學,對初學者來說十分淺顯,而一旦掌握了訣竅,再大的數字也能很快算出,且女子算賬,拿著算盤有些不好看相,藏在袖中計算,卻不為外人所矚目,十分便當。

  她教得無私,仿佛隻是個極尋常普通的算法,但女學生們的家長卻大多是商鋪的主人,日日和算盤帳本打交道的,豈有不識貨之理?已是迅速地又將自己其他女兒也送了來,年紀雖小了些,卻也顧不得了,隻求能學到這實打實的本事——至於前三十日說是不收束修,家長們就變著法子給學堂送東西,今日說有點積壓的布匹,給先生裁點被麵,明日說有些醬醋,要過期了,給先生燒飯菜,隻求先生多看顧自己家的女孩兒一些,多教一些實在的東西。

  東家送完西家送,外人見這些店鋪如此奉承書院先生,少不得暗暗打聽,家長們雖說都心照不宣沒有外傳,但是誰家沒有一個兩個結好的朋友?明慧女院這名頭,在羊城商賈之中不脛而走,漸漸名聲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