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敬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3      字數:3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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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就覺得他對那賤人太過優待,宮裏一應供應,都先緊著那邊,就怕受了委屈,一個出家人,又是講究吃又是講究穿的,真不知道修行算什麽了。每年先帝祭日,皇上都要去那邊說什麽要去致祭,嗬嗬,先帝若是真有靈,怕是棺材板都要蓋不住了!列祖列宗有靈,怎不天降雷霆劈死這對狗男女呢!”

  竇皇後已經幾乎失態,帶著歇斯底裏:“從東陽公主倒了後,後宮裏就開始有對我不利的傳言,皇上也動不動就當著妃子的麵嗬斥我,他是早想著把我廢了,和那賤人雙宿雙棲吧!想得美!”

  李知瑉微微有些無奈,這就是他一直將那個秘密深藏在心底的原因,自己的母親實在太沒什麽城府了,然而當時如果再任由固執的母親將弟弟推出,到時候連弟弟也有個好歹,那怎麽受得住。自己已是有心理準備,步步為營,尚且中了暗算,失明養病,弟弟那樣天真摯純之人,若是又被父皇推到台前當槍使,再被暗算,到時候情何以堪?

  然而這樣的母後,都能在父皇眼皮下瞞住了,實在是李恭和太輕視竇皇後了,竇皇後表現得目光短淺,溺愛孩子,他毫不懷疑,反而覺得自己當時選這個女人做皇後當幌子實在再合適不過。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藏得最深的秘密,早已在二十年前,就已被兩雙孩子的眼睛洞察。

  “母後不必如此生氣……之前不是做得挺好嗎?河工的事,其實就是個坑,曆年虧空無數,更是牽扯無數南方世家,弟弟尚未經曆過事,若是真接下來這差使,怕是要一頭撞進去,吃了大虧。我記得當初前朝廉吏方正陵,就是河工巡察,查出了虧空出來,卻被倒打一耙,說他勒索地方,收受巨額賄賂,最後一身清名不保,他可是多年能吏了,尚且吃了大虧。您隻讓弟弟老老實實地讀書修史,什麽都別管,等著吧,他還年輕,厚積薄發,遲早有他發揮才幹的時候。”李知瑉溫聲安慰母親,他輕輕按著自己的眉心,適才他花了太多的精力在應付父皇,如今再要麵對一個激動、固執的母親,實在感覺到有些累了,然而他並沒有人可以分擔——一切都擔在他的肩上,無可推脫,一步錯,全盤落索。

  竇皇後想到晉王,卻是微微有些譏諷:“朱貴妃厚著臉皮來搶這差使,卻不知這是個大坑呢,嗬嗬,我等著她兒子出醜露乖呢。”

  李知瑉含笑搖頭:“怕是看不著熱鬧,他身旁有王彤呢,自能替他化險為夷,王家可不容小覷,李知珂這人,娶了王彤,應該是他最幸運做得最準確的一件事了。”

  竇皇後微微有些沮喪:“是母後當時考慮不周,給你娶了這麽個冷冰冰的冰美人——這次你若真能找回那趙樸真,便留在身邊伺候吧。”

  李知瑉沒說什麽,心裏卻一動,那一疊畫箋,尚且還在袖內,仿佛一堆熾熱得燙到他的炭火。

  從宮裏歇了一晚,母子倆也少見的喁喁細語,說了不少體己話,第二日李知瑉回王府的時候,上官筠卻難得地出來接了他:“昨兒聽說皇上忽然召見王爺,我一夜沒睡好,隻擔心王爺因為找那女官的事,吃了掛落。”

  李知瑉知道他忽然進宮,她自然是關心的,這位上官家的高貴嫡女,在政治方麵有著非同一般的觸角:“王妃不必擔心,父皇隻是問了兩句,並沒責怪,隻是擔心我的身子,因此留住了一夜。”

  上官筠聽聞鬆了一口氣,笑道:“果然和我阿爹說的一樣,我擔心得很,特意派了人回家裏問了阿爹,阿爹倒是沒怎麽擔心,和我說皇上最多不過是訓誡兩句,不會真和王爺計較的。”

  李知瑉道:“倒是讓嶽丈大人也擔驚受怕了,合該趕緊送個信過去給上官大人才是。”

  上官筠笑道:“好,隻是這次聽說是禦史台那些好名之人又上了劾章,依我說,若是真找回那女官,不若還是把她送我兄長罷了,也省得汙了王爺清名,我哥哥那混世魔王的名頭早就在外了,做點混不吝的事,旁人倒不覺得出奇。”

  李知瑉淡淡道:“王妃果然處處為我著想。”卻也不置可否,上官筠笑著上來扶著他進屋坐下,一旁上官萍怯生生的捧了溫水毛巾上來梳洗,好幾個侍女都圍上來,替李知瑉寬了大衣服,除了金冠,梳頭洗臉。

  上官筠有些疑心他在譏諷之意,隻道他一貫喜怒不露,隻笑著道:“咱們夫妻一體,應該的。”

  李知瑉已經太累,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事,忽然讓他起了一股惡意:“說得也是,不如今晚,我便歇在主院吧?”

  李知瑉身子不好,上次她們用藥,就讓他大病一場,那場大病可是實實在在的,今晚不可能再給他用藥,若是再讓上官萍代替,她們瞞不過,他偏就要看看這位害怕生孩子的王妃,究竟要怎麽應對——不錯,他記得那一夜,究竟是誰侍寢。

  說不上那一夜到底是順水推舟,還是情不自禁,他隻知道曾經他對這位王妃有過的期待,在那一夜,都變成了沉甸甸的羞辱抽在臉上……而曾經已經決定放手的小小宮婢,卻給了他另外一個開啟。他以為宮婢會留下,她卻仍然選擇了不揭穿此事,依然回鄉,他無法得知她那一夜的想法,於是他依然送給她早就預定好的結局,可是這一刻,他後悔了。

  上官筠含笑道:“王爺要歇在主院自然是極好的,隻是今兒我身上不大好,讓萍夫人服侍王爺吧?我聽王媽媽說,萍夫人服侍得好,王爺喜歡。”

  李知瑉嘴角微微一翹:“既是王妃身子不適,那就不必了,莫要擾著王妃,我回華章樓去,我其實也有些頭暈,萍夫人一會兒再給我按按。”

  上官筠麵色不變:“也好,原本我應了邀請,明日和霍家的二娘子去燒香,王爺沒什麽事吧?”

  李知瑉道:“沒事,王妃隻管去吧。霍家二娘子,是霍太尉家?霍柯的妹妹?據說也有撒鹽詠絮之才。”

  上官筠點頭:“她於詩上頗有才華,她長兄霍柯也是京中勳貴裏青年一代的佼佼者了,王爺想必也見過他。霍二娘子找我,卻是想與我商量,聯合京中以及世家的若幹女學中有才學的女子,聯名上書朝廷,請求開女舉。”

  李知瑉點了點頭:“如今並不是好時機,當初聖後攬權,如今東陽公主又才倒,少不得不少腐儒擔心女禍又起,當初聖後當朝,也沒有開成女科,隻是從國子監的女學裏選拔了些女官罷了。要知道女子總要嫁人生子,為官理政太難了。”

  上官筠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並沒有希望一次成功,先投石問路,看看朝廷反映,看看阻力來自哪裏,咱們慢慢地再辦起來。”

  李知瑉點了點頭,默然不語,這位王妃,一貫胸有大誌且百折不撓,和一般凡女不同,從前他是極欣賞她這一點的,可歎當自己也變成她往上攀爬的一塊墊腳石的時候……

  上官筠卻仍與他說話:“大家希望我為首倡領頭的,還有若璿妹妹也說要參加,不知王爺可同意?”

  李知瑉道:“此事不易,王妃既有想法,隻管去做便是了,若是辦好了,倒也能讓民間許多良家女子,能有個掙紮向上的機會,不至囿於院牆之內,也算是青史留名的好事,我反正閑王一個,病軀也不怕犯了誰的忌諱。”隻能說上官筠想必要將這個王妃的身份利用到淋漓盡致。

  上官筠一貫就喜歡李知瑉這從不為難婦人和身邊人的性子,含笑道:“王爺信任我,我自然盡力做好。”

  李知瑉卻心裏想著那一直找不到的女子——若是她有機會科舉,想必一個女狀元總是能拿到的吧?不知流落在哪裏的她,若是知道朝廷開了女舉,可會去參選?

  夫妻二人相敬如賓,用過了飯,各自回房無話。

  應府,聽了應無咎的稟報,應夫人怔怔看著應無咎,臉上呆呆的什麽反應都沒有。應欽嚇得上前抱住了她:“碧蘅,沒事的,我讓人再去找,這麽大個人,一定能找到的!”

  應夫人搖了搖頭,一行清淚落下:“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的自作聰明,懲罰我的自私和淺薄。”她心中的悔恨無以複加,她的女兒,本該是千嬌萬寵在她庇護之下的女兒,本該是高貴家族中的嫡女,卻因為她的遲疑,她的自私,她的醜陋,弄丟了,她終究是弄丟了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