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蘇醒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2      字數:3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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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應無咎,趙樸真回到了秦王的內室,看到公孫鍔正由公孫刃推著進來,解下藥囊,她想起應無咎適才說的話,忍不住看了眼他,公孫刃立刻敏銳地感覺到了她的視線,眼光電一般的掃了過來,瞳孔黝黑,看到是她,卻又垂下了眼簾,遮住了那一刹那漏出來的警覺和殺氣。

  即便是那一眼,趙樸真依然感覺到了威脅,這些日子他推著公孫鍔進進出出,平日裏又極為沉默冷漠,讓人大部分時間都忘了他“鬼殺”的那個傳說中的身份……

  公孫鍔似乎感覺到了自己弟弟那一刻的不妥,轉頭看了眼公孫刃,又溫和地對趙樸真道:“麻煩趙尚宮替王爺寬衣。”

  趙樸真上前替秦王解開了衣服,露出了蒼白的胸膛,昏迷數日,他就瘦削了許多,公孫鍔在他心口附近紮上細如牛毫的銀針,銀針隨著薄薄的肌膚下心髒微微跳動,生機如此薄弱,也不知哪一日就會忽然停止。

  這個人……他籌劃了這麽久,十來年為了這嶄露頭角的時機蟄伏著,弓馬嫻熟,兵書了然,苦苦支撐到今日,好不容易取得了大勝,在朝廷、在君父、在子民麵前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幼龍方起,就很快引起了敵人的注意,狠狠地給他的翅膀斬下了一刀。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還會這麽拚命這麽努力嗎?就為一開始的不服氣?他應該和宗室裏那些閑散紈絝子弟一樣,和他之前扮演的那樣,做一個庸庸碌碌、自由自在的閑王。還有上官麟、王慕鬆等人,這些人平日在眾人眼裏也不過是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混世魔王……但國難當前,他們卻仍然不甘平凡……

  不知道為何,趙樸真覺得如果再來這麽一次,李知瑉也不會甘心庸庸碌碌過一生。

  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啊。

  趙樸真盯著他緊閉的雙眼,蒼白緊抿著的嘴唇,唇上長著淺青色的茸毛,這樣的年紀,若是一般人,怕是會被一些倚老賣老的老將軍要諷刺為乳臭未幹,可他卻已統領千軍萬馬,殺敵無數也隻有昏迷了,才這般顯得脆弱和年紀小,否則他是那樣的無堅不摧的堅強著,萬無一失的計算人心。

  約半個時辰作用,才算行針完畢,趙樸真又替秦王蓋上了錦被,聽著公孫鍔說了些注意事項,看著公孫刃推著公孫鍔出去,轉回頭看秦王仍然不見蘇醒的跡象,便將一旁爐上煨著的銅壺提了起來,在銅盆裏注入熱水,將毛巾弄濕後,絞到半幹,替秦王輕輕擦洗。

  這些日子他時不時會發熱,公孫先生說這是他自己的身體也在和毒在抗爭,不必特意降溫,隻是得時時替他擦汗,保持身子幹淨幹爽,因此她便和文桐分成兩班,文桐主要是夜班,她則是白日的,輪換著在李知瑉身邊伺候著。生死麵前,一切都盡拋開了,她除去了羞赧,盡心盡力每日替秦王寬衣,擦拭身子,替王爺翻身,按摩手足,給傷口換藥,用特製的細管長壺給秦王灌入藥湯、米湯,有時候昏迷中的王爺也會嘔吐出穢物,她也毫不躲避上前替他擦淨,然後命人速喚公孫先生來,有時候發熱得厲害,汗濕重衣,她也不厭其煩一次一次替他重新換過幹爽的軟棉中衣。

  公孫先生和文桐看她辛苦,都提出過讓親兵輪換著來服侍,她卻擔心親兵們太粗心,不識字怕弄錯了藥,因此寧願自己來,不過數日下來,她原本有些憨下巴都尖細了。

  一輪擦洗過後,她替秦王換上了一套幹淨的中衣,王爺雖然瘦骨智支離,卻到底是個年輕男子,又兼著身無知覺,身子挺重的,一個人要給他翻身還真有些不容易,她這些日子卻也慢慢摸索出了一套方法來,慢慢地借著幾個大迎枕,一半一半地替王爺換衣,倒也頗為利索,這下她才慢慢替秦王換上衣服,掩上衣襟,抬頭看王爺,卻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忽然動了動。

  她心中一喜又一緊張,輕聲喚道:“王爺!您醒了嗎?”

  李知瑉睫毛抖動了一會兒,眼皮努力了一會兒睜開了,眼神有些渙散,倒像是有些找不到人一般,微微側了側頭,趙樸真連忙又輕聲喚:“王爺?您醒了嗎?”

  李知瑉頭轉了過來點,眼睛終於仿佛直勾勾一般盯著她,黑沉沉的:“樸真?”聲音很沙啞低微,卻十分確鑿地顯示出他神智的清醒,她眼圈都微微發熱了,聲音微微顫抖道:“是奴婢,王爺,您身上可有哪裏不大舒服?我讓公孫先生過來給您看看。”

  李知瑉顯然身子不大能動,隻是頭微微轉動了下,啞聲道:“現在是晚上嗎?什麽時辰了,我躺了幾日了?”

  趙樸真轉頭看了眼敞亮的屋裏,臉色微微發白,顫聲道:“王爺您先歇歇,我請公孫先生過來。”她疾步走出門,整個人猶如踏在雲端上一般,茫然而無措地走了幾步,才想起來王爺才醒身邊不能無人伺候,叫了個門口守衛的兵士去叫公孫先生來,那護衛看了眼趙樸真,仿佛見了鬼一般十分惶然,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她看那護衛的神色大變,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不知何時流了一臉的淚水。

  過了一會兒公孫刃推著公孫鍔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公孫鍔身上衣服都沒穿好,過來替王爺把了脈,又反複查看了一輪李知瑉的眼睛,讓點了蠟燭來反複照著,又讓人抱了李知瑉出外直視日光,然後也隻是安慰道:“既能清醒,性命已是無礙,隻是餘毒未清,想是影響了眼睛,且讓我再仔細看看能否將餘毒緩緩逼出。”卻也不敢說能讓秦王眼睛複明,趙樸真知道公孫鍔一貫謹慎,這定是沒把握所以才不說,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

  李知瑉自趙樸真不答話匆匆走出就已知道情況不對,便是夜晚,有人伺候他,也自會點燈,豈有缺蠟燭之理,怕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因此公孫鍔這一輪折騰,他雖然配合,神情卻也還沉靜,並不似一般人得知自己瞎了便驚惶失措,雖然人仍然疲憊虛弱得很,仍是一句一句問清楚了如今的情勢,當知道烏索可汗已死,大乾這邊勝局已定,朝廷那邊已經飛奏,就等朝廷下旨,不日應就可凱旋回京後,點了點頭,倒也不曾就戰局說什麽,隻是仍是撐著又叫了幾名大將和帳下文士、宋霑過來,先命人將自己身體情況擬折子上奏朝廷,又將軍中的事交代了幾句緊要的,讓諸將們都安了將士們的心,又注意統計好功績,到時候一並上奏朝廷給將士們論功行賞。

  如此一般安排後,他已累得不行,在公孫鍔的幹涉下,喝了點藥,又沉沉睡去了。

  秦王醒了,但眼睛暫時看不見的消息傳揚開來,大家一方麵既替王爺慶幸沒有讓賊人得逞,又暗自懷疑不知何時暗箭再來,人都瞎了……

  李知瑉再次醒來的時候眼睛已經敷上了藥,涼絲絲的,用布包著,有人在細心妥帖地隔著薄軟的布巾替他按腳,一個一個腳趾頭的按揉著。搓熱腳心後又細心地向上按揉腿肚子,他因著中毒全身酸痛疲憊得猶如身上壓著一座山一般沉重,被這雙溫暖柔軟細膩的手細細按揉著,果然舒服了許多,他一貫不喜下人直接觸摸他,知道隔著布巾推拿,想必是文桐。他動了動,感覺身子動得還是有些困難,而睡前喝下的藥湯甚多,有些內急,之前醒來文桐也用便壺替他在床上方便過,便吩咐道:“我要小解。”

  汗巾子拿開了,很快他被扶著側身過來,有人妥帖地替他解開了下裳,拿了便壺過來替他扶著方便後,又替他收拾好衣襟扶著坐起來,拿了熱茶過來給他喝,這時外邊卻有人走了進來道:“王爺醒了?公孫先生說您可以進一些好消化的米湯,我讓廚房送來?”卻是文桐的聲音,他輕輕點了點頭,心下卻納悶,文桐才進來,那扶著自己的是誰?親兵?力氣不足,並不像是能上戰場三大五粗的他的親衛們,這時文桐又繼續說話:“真姑娘先下去歇一會兒嗎?您也一整日沒歇了,王爺這邊我伺候著。”

  趙樸真的聲音在李知瑉身邊響起,輕聲道:“是。”

  居然是趙樸真,李知瑉一時覺得扶著手的那半邊身子都有些不自在起來,他在王府,近身伺候一貫都是內侍負責,從未用宮婢……聽著趙樸真起身告退離開,文桐上前接手,接了李知瑉手中的茶杯,李知瑉微微輕咳了聲道:“貼身服侍你來就好,不必讓宮女服侍了。”

  文桐忙告罪道:“並不是小的推托怕累,這些日子王爺昏迷不醒,時時發熱,需要人隨時在旁伺候著,有不對就要立時讓人和公孫先生說,因著又是遇刺,並不敢讓來曆不明的人貼身服侍王爺,咱們這又是出征在外,一時半會也沒有合適的人,隻得我與趙娘子輪流守在王爺身邊。趙娘子這些日子又十分關心王爺,自在王爺身邊守候,服侍王爺喂藥等事十分妥帖周到,公孫先生也覺得她服侍得好,王爺病情日漸一日好起來……”

  李知瑉點了點頭,也不說話,文桐看他麵上並無不喜之色,也便小心翼翼地服侍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