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借力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2      字數:3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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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窗外依然落了雪粒子,趙樸真端了熱水上來,剛要替李知瑉脫鞋,李知瑉搖了搖手,自己脫了鞋將雙足泡入熱水中,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坐在旁邊嘎吱嘎吱響的椅子上,凝視了她一會兒,問:“那製錢,你知道那是私鑄的吧?”

  趙樸真被他漆黑的眼珠子一盯,不由錯開了眼神:“王爺說笑了。”

  李知瑉卻道:“在我麵前不需要裝傻,你在我書房看過那麽多邸報,不可能沒看過查辦私鑄錢的案子,宮裏的錢是寶泉司的新錢,那自然是真的,和真錢有異,自是私鑄無疑,你看出那錢是私鑄的,卻不知道和如今我們查的案子有沒有關係,所以就裝作不經意提了一句,讓我們關注,這也沒什麽……我好奇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你開始學會裝傻的。”

  “我不是那種會嫌棄下屬比我聰明的主子。”他凝視著趙樸真,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可以把在宮裏和那些奴才學的那套收起來,在我麵前,你可以有什麽說什麽,不必避諱。”

  趙樸真深深吸了一口氣,心尖又忽然微微顫抖,她低聲道:“王爺有大誌……我到了王府服侍王爺也有兩年了,竟不知王爺能力開強弓,百步穿楊,想必連皇後娘娘也不知……樸真,自幼就在宮裏,最大的希望是能出宮找自己的父母,過點平凡的小日子,並不想什麽滔天的榮華富貴,也並沒有什麽大誌向……”

  她眼睛裏幾乎湧上了淚水,整個心都恐懼得微微顫抖,她已經知道了這個王爺的太多秘事,又得到了太多不同尋常的重用,花菀的話這些天一直在她心中徘徊,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該說這樣的話,但是她卻又沒辦法再這樣混著越陷越深,再也沒辦法脫身,她想回連山,她想找到她的生身父母,過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女子的生活,而不是這樣每天猶如踏足薄冰之上,步步驚心。她不知道為什麽她居然有勇氣在這個十歲就敢殺人,城府極深的王爺麵前說出這種幾乎等於不忠的話,然而她的心卻隱隱又覺得,他不會殺她。

  李知瑉臉上的表情冷了下來,趙樸真連背上都顫栗著冒出了一層薄汗,卻硬著頭皮說了下去:“王爺重用奴婢,又救過奴婢,奴婢本該奮勉向前,粉身碎骨報答王爺深恩,但是……”

  李知瑉忽然截斷了她的話,冷冷道:“不必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他將雙足從水裏拿出,自己拿了旁邊搭著的布巾幾下擦幹水,不再看趙樸真,淡淡道:“你幫我完成三件大事,我便放你自由便是。”

  趙樸真背上已經濕漉漉的,有一種逃出生天的脫力感,雙足虛軟幾乎要跪下,李知瑉卻也不給她口頭謝恩的機會,冷冷道:“這第一件事,就是明天勸應無咎協助我,伏擊工場運貨車隊,查辦證據。”

  李知瑉麵無表情,似是早有打算:“應無咎此人粗中有細,為應欽所倚重,他出來辦事,必帶精兵,他身邊的兩人,一人應為老二應無譽,有些謀略,但也不足為慮,一人莽撞且年輕,應是最小的老九應無悔,三人應當會一同前來,你隻管以利動之,不妨透漏本王身份。此次伏擊所得戰利品,一律歸他們所有,雖是偽錢,重新熔鑄也能賺不少,算得上一本萬利……”

  他神情冷淡,卻事無巨細一一交代:“明日我與宋霑將會回冀州,和冀州刺史借兵,此間事就交由你負責。”

  他深深看向趙樸真:“不管你用什麽辦法,隻許成,不許敗。”

  “你出去吧,這裏不必你伺候。”李知瑉最後冷冷道。

  等那個有些倉惶的丫頭退了出去,蠟燭滅了,濃黑的黑暗湧了上來,在這樣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的冬夜裏,他閉上眼睛,仿佛整個人的魂靈都飄了出去,蔓延在這雪夜裏無邊無際的曠野,四野無人,唯有他一人。

  他一直是寂寞而孤單的,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刀尖上,一個人背負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雖然之前有過一絲錯覺,以為能夠控製這麽一個和自己一樣知道宮闈秘密的人,原來還是和一開始一樣,這個人還是想要拚命逃離他的控製。

  果然,還是一個人啊,早就知道的事實而已。

  他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冷笑,沒人知道,他是最為瘋狂的賭徒,一無所有,沒有賭注,卻將自己的全部都押上了這場天下之主的賭台上。

  有時候他覺得他其實很像父皇,骨子裏就有著瘋狂的血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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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應無咎帶著兩個兄弟到的時候,院子裏空無一人,為了害怕嚇到人家,三人專門換掉了那一身煞氣的裝束,個個都穿了一領青衫絲袍,戴了太平冠,看著總算沒那麽凶神惡煞了。

  敲門沒有反應,卻應手而開,應無咎試探地問了句:“有人嗎?”

  聲音在空蕩蕩的院子裏回蕩,卻並無反應,應無悔嘀咕了句:“該不會緩兵之計,然後合家逃跑了吧。”

  應無咎黑了張臉,應無譽推了下應無悔,低聲道:“大哥好不容易願意談婚事,你就別裹亂了。”

  三人走了進門,掀了門簾,便看到趙樸真端然坐在正堂,看到三人,起身微微欠身行了個禮:“三位應將軍請。”

  她已經不是醫童妝扮,而是挽了望仙髻,淡掃蛾眉,輕點絳唇,穿了高腰襖裙,廣袖曳地,腰間佩玉,腰杆筆直,氣度雍容,望之自有一股清華高貴之氣。

  應無悔張開了嘴巴:“乖乖,大哥果然好眼光,還真是個絕色的。”應無咎微微呆了下,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輕喝道:“不得無禮。”

  他端端正正施禮道:“不知小娘子的父兄長輩可在?應某今日特來拜訪,還請貴家長輩出來一敘。”

  趙樸真微微欠身回禮:“奴家趙樸真,京城秦王府正六品侍詔,自幼入宮,並無長輩在此。”

  應家三兄弟臉色齊齊變了,應無悔按著腰間藏著的腰刀,警覺後退,看向窗外,應無譽則輕喝:“秦王?他設此陷阱,誘我等來此,有何意圖!”

  唯有應無咎不動聲色,卻雙目如電,直視著趙樸真,趙樸真麵色不變,安然道:“三位應將軍稍安勿躁,我們與諸位將軍相逢,全屬偶然,昨日我與家主人有事微服私訪,卻路遇三位將軍,為著避嫌,未曾表露身份,沒想到妾陋顏卻得了將軍青眼,遣媒上門,正好我家主人正探得一樁密事,因著本是偶然訪得,又沒有兵丁在手,因此並不想多管閑事,然而昨日剛巧正好遇見幾位將軍,我家主人想著,能與諸位將軍結下這樁善緣,也不錯,因此留下奴婢,為三位將軍通風報信,至於做不做,則全憑三位將軍做主。”

  應無譽笑了聲:“好個巧舌如簧的刁婢,我等邊軍將領,你家主人蓄意結交,隻怕居心不良,傳說秦王平庸無能,昨日卻力開強弓,箭術如神,此中怕是有詐,我們豈會上你們的當!”

  趙樸真微微一笑,一雙碧清眸子卻望向應無咎,應無咎被那眼神一望,想起昨日正是被這雙酷似養母的雙眸所吸引,心下一動,淡淡道:“趙尚宮且先說說,是什麽事?”

  趙樸真道:“三日之後的午時,有一隊車隊會從青門崖穿穀而過,車隊上裝著的都是石雕,而這些石雕內,卻別有洞天,藏著許多銅錢。”

  應無悔一怔:“銅錢?”

  趙樸真伸手從袖子裏拿出一串紅繩串成的銅錢,遞給應無咎,應無咎上前拿起看了看,手一掂,一雙眼睛猶如鷹目,銳利地掃過趙樸真:“這是偽錢,重量不夠。”

  趙樸真微微一笑:“應將軍果然明察秋毫,我家主人查訪得知這是有人私鑄製錢,然後將錢流向邊疆等遠離京城之地的地方,借此牟利,但我家主人一則手下無兵,二則這些偽錢的主人勢太大,我家主人不欲多管閑事,因此本想當成不知道,隻是如今巧遇三位將軍,也算有緣,索性便將這樁大買賣送給將軍,隻怕將軍懼勢,也不敢取。”

  應無譽冷笑了聲:“少用激將法,安知這不是你們設了陷阱,故意害我們應家?”

  趙樸真訝然:“我家主人奉皇命巡視封邑,無意間至此,無意間遇到三位將軍,如果三位將軍不遣媒前來,我們也就此分道揚鑣,不會再相遇,將軍奈何如此多疑?如今這樁大買賣,我們王爺是無力也無心取之,讓與幾位將軍,既可不使此等偽錢流入民間,物價騰貴,禍害百姓,又可解了幾位將軍邊備之匱乏,正是為國為民為將軍,無一不好。”

  應無悔早已忍不住問道:“你說那勢大之人,究竟是誰?”

  趙樸真淡淡道:“日出東方。”

  三人麵上了然,卻都浮起了更深重的戒備和警覺,趙樸真卻恍如未覺:“因著押送石材,十分沉重,無人覬覦,因此車隊隻請了一些官兵守備,十分稀鬆,幾位將軍隻要蒙麵扮成山匪,劫了貨物,當場啟封,取走當中銅幣,便可輕裝逃跑,一旦離開此處地界,而因著丟失的是偽錢,對方不敢大張旗鼓搜索,則天高地遠,幾位將軍將偽錢帶回去重新熔鑄成銅,怕不是一筆橫財?卻不知三位將軍,年輕有為,有沒有此膽量去拿了。”

  應無咎深深看了一眼趙樸真:“你家主人為何不當麵和我們說?”

  趙樸真嫣然一笑:“皇子不宜結交邊將,此事本來我家主人也不欲多管閑事,隻是遣了小婢多嘴一句,無論三位將軍取與不取,都與我家主人無關,自然三位將軍憑本事取得的,那也不算我們家主人什麽功勞,不過是隨緣罷了。”

  應無咎卻步步緊逼:“我若留你在身邊為質呢?”

  趙樸真麵上含笑:“將軍但有使喚,奴婢自當聽從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