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密詔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2      字數:3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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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父皇對你寄予厚望,太子如今已參議國事,又籠絡了不少朝臣,你父皇隻好先讓你從封邑理起,你不可辜負了你父皇的期望,不要又去遊山玩水,聽音賞樂的,得做些實事來才是,帶上幾個能幹的門客給你參謀一二……對了,你表哥如今在工部也曆練出來了,聽你舅舅說很是有些見識,你帶上他。”

  竇皇後絮絮叨叨說著,一邊打量下邊垂手站著聽訓的長子,許久沒怎麽看過自己兒子,如今看來似乎也不是一無是處,皮相看著還不錯,雖然平庸點,配點精明的人幫忙也不錯的,上次嫂子進宮遞的哥哥的話有道理,讓家裏的人幫一幫,也還是可以挽救的。

  “我聽說崔氏那邊送了個嫡女到了崔皇後的道觀那邊,怕是有意推出個太子妃了,崔皇後是太子生身母親,太子必不能推拒,上官家的嫡女也必不會去給太子做妾,倒是可以爭取一番……”

  李知瑉看了眼活在自己世界裏的生母,微微有些歎氣,仍是開口道:“母後還是不要抱太大期望,世家大族一貫是心高氣傲的,上官謙對自己女兒愛若至寶,若是太子妃定了崔氏,上官家一定是會給嫡女定另一門世家婚事,挑選有才華的年輕人為婿,不會再嫁入皇家的。”

  竇皇後蹙眉抿了嘴唇,十分不容抗拒:“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隻管等著就是了,別想太多,我自會替你籌謀,你隻管辦好這次差事,我一會兒賞你舅舅些東西,你回去送過去,然後讓你表哥這次出巡幫幫你,好歹做幾件事來,讓朝臣們看看你這個皇長子也是有幾分能耐的,讓你父皇也高興高興。”

  李知瑉不再說話,聽她又長篇大論數落他,這是外邊卻有女官小跑進來回話:“娘娘,柳常侍過來傳陛下口諭,說是知道秦王殿下在娘娘這請安,請王爺過去他有些話交代,在外邊立等請王爺即刻過去。”

  竇皇後又驚又喜:“想是你父皇如今有空,你快快過去了,莫要耽擱了,不管你父皇教訓交代你什麽,隻管應下,莫要頂嘴。”

  李知瑉垂手應了,出去看果然父皇身邊的內侍柳一常站在下頭給他行禮,身側有四個小內侍抬著肩輿,柳一常也是潛邸之時就在李恭和身邊伺候的老人兒了,待幾位小皇子都極親切的,李知瑉幼時還騎在他肩膀摘果子過。他點頭道:“怎的勞煩柳爺爺過來傳話,這天還有些涼,叫個小的過來便好了。”

  柳常侍笑得臉上皺紋都開了:“皇上親自交代的,又是來請王爺,那可不能讓其他人來,萬一出了差池,我這老臉可沒臉見皇上。”

  李知瑉微笑:“柳爺爺真是太過小心了,您是父皇跟前得用的人兒,誰敢為難,父皇如今在哪裏呢?”

  柳常侍一邊扶著李知瑉上肩輿,一邊笑道:“在南書房那邊,正和孫大人烹茶呢,聽說您進宮給娘娘請安,想起您這就要去封地巡查了,正好有幾句話要囑咐您,便讓小的過來請您過去。”

  皇上跟前有心腹孫乙君,那想必交代的是很隱秘的東西,李知瑉知道柳常侍這是在含蓄地提點他,含笑道:“多謝柳爺爺提點,您如今腿可還疼?我前兒得了包海鹽,聽說炒熱了敷腿有用,遲些讓人送去您外宅那兒。”

  柳常侍笑得更高興了:“多謝王爺掛心,前兒皇上也問起我的腿,我也說了好多了,還是吃了王爺推薦的方子,皇上笑說您如今開著春明樓,想必這些雜書偏方的知道得也多呢。”

  內侍不可和外官、皇子私交,柳常侍這意思是皇上跟前也掛號過了,這就是過了明路,並非私下交接,李知瑉知道這位柳爺爺在父皇跟前伺候多年,就是謹慎小心這一條入了父皇的眼,平日裏自己和他來往也都是正大光明的,並無私下來往,微微一笑,又和他說了幾句話,眼看著便到了南書房,他下了肩輿,等柳常侍進去通傳後便徑入內。

  李恭和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藍袍,倚在榻上,孫乙君在下頭烹茶,看到他進來已恭敬地站了起來,李恭和看到他也笑了,揮手免禮命他進前來坐到腳踏邊上道:“從你娘那邊過來?她怎麽說?”

  李知瑉垂下眼皮道:“母後隻是叮囑我多帶些人路上好照應,還有莫要辜負了父皇的厚望。”

  這時孫乙君給李知瑉沏茶過來,李知瑉站了起來恭敬接過,李恭和看他知禮,滿意地笑道:“你母親是關心你,隻是這次命你巡視封地,表麵上是讓你觀民情知民生,其實另有任務。”

  李知瑉微微錯愕,李恭和笑著吩咐孫乙君:“次卿你來說。”

  孫乙君微微鞠躬,就著一旁案上打開了一卷地圖:“王爺請看,這是您的封地冀州的輿圖,這裏……”他指著上邊一片山紋道:“這是是青羅山,您名下的莊子,因為有溫泉,因此一貫借著地熱和水暖種了不少蔬菜瓜果,每年都供王府,然後王府也會以王爺名義孝敬宮中,給皇上和娘娘都進獻一些。”

  李知瑉點頭:“不錯,但去年開始莊頭寫了折子進來,說不知道為何溫泉水變少了,幹涸了許多,地也沒從前那麽熱,因此蔬菜瓜果減產了許多,難以和從前一般進貢,我想著父皇一貫也讓我們體恤民力,惜福養身,這四時自有天定,沒有也不必強求,既然也沒多少,專程耗費人力車馬送進京,不大好,所以就免了他們莊上的蔬果供,隻在當地賣了折銀上繳便是了,至於宮裏父皇母後的,仍從王府俸祿中采買了送進宮去好了。”

  孫乙君微微一笑,點了點道:“王爺仁孝,隻是,王爺可想過,好端端的,為何這山莊上的溫泉,就幹涸了呢?”

  李知瑉搖頭:“這可不知,隻想著是造化所為,我們不過是順應造化罷了,先生若是知道,可教我。”

  孫乙君慢條斯理地掖了掖袖子,伸出手指在地圖上劃著,他的袖子上補丁油汙都有,平日裏生活極不講究,在朝堂上,也很少發言,雖然身為右相,卻被同樣位高權重、出身世族大家的官員們看不起,然而他泰然自處地做著他的透明宰相,極為耐心而緩慢地蟄伏著,偶爾布下一兩招的閑棋,不動聲色地等待著驚雷一聲。

  李知瑉低頭看著孫乙君的手指直接劃到了山的後頭:“這後頭,是羅成縣,並非王爺的封地了,但因為緊臨著王爺的封地,因此挨著王爺這座山莊的山,也封了起來,說是怕有人進來冒犯了王爺,之後縣衙又在這裏建了個鐵石工場,由犯人服勞役,打造鐵器,采石雕刻。”

  李知瑉靜靜聽著,孫乙君繼續道:“我後來請了善堪輿的先生看過那山勢,溫泉水無端變小,隻能是泉水上遊山中有變動,有人挖斷或是堵塞了水源。”

  李知瑉終於開口:“孫先生的意思是,有人挖山導致影響了溫泉水源?”

  孫乙君微微一笑,以循循善誘地語氣說話:“殿下可知道,羅成縣所屬的豫州刺史孫紹璋,是褚時淵的同鄉,兩人平日裏交結不多,但我卻知道,孫紹璋與褚時淵少年時曾在同一家學堂求學,褚時淵出身世族,孫紹璋卻出身寒族,有次孫紹璋母親病中,褚時淵曾替他延醫治療,雖然後來其母病重不治,但孫紹璋此人品性剛直,風評不錯,想必定然仍記著這份情。”

  這時李恭和開口了:“大郎,朕懷疑東陽在私造武器。”一語卻石破天驚。

  李知瑉震驚抬頭,李恭和卻伸手輕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撫:“次卿查過豫州那邊的出入,他們做得很小心,鹽鐵賬上並無不妥,石場也確有石材運出,甚至還給東陽府上運過石雕,據說是東陽喜歡那青石雕的獅子。但正因為賬太平了,反而不妥,九州刺史,大多鹽鐵運轉被當地世族、節度使把持著,交到朝廷的稅大多不足,孫紹璋在任上倒是居官有聲,頗為清廉,清廉又為能吏,背後還無世族支持,何德何能,竟能收齊?這在如今朝廷中,幾乎做不到,這其中定有貓膩,朕不是貪戀權位,但東陽氣焰跋扈,隻怕圖窮匕見之日,我們一家竟連退守清貧不可得,皇家權位,退一步便是生死之交。你是我長子,如今年歲漸長,是時候替為父分擔一下肩上的擔子了,你這次去封地,可敢去查一查此事底裏?”

  李知瑉低頭:“父皇有命,自是遵從,但恐孩兒駑鈍,辦不好差使。”

  李恭和以手放在李知瑉背上,歎息:“大郎,朕於這朝堂之上,不過是尊泥塑的像,心腹可用之人,幾乎沒有,你是我的骨血,朕不信你,還能信誰?”

  李知瑉眼圈微微發紅,李恭和似是也動了情:“朕知道你不是那等庸才,為父平日多有掣肘,委屈了我兒了。”

  李知瑉終於忍不住,一滴眼淚落了下來,他以袖遮麵,不想流露出脆弱之態,李恭和長歎一聲,隻是默默撫摸,不再說話。

  臨出宮前,李恭和命孫乙君捧過一把寶劍來賜給李知瑉:“此劍為我日常所佩,今賜與我兒,願我們父子齊心,斬奸除惡,還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昭昭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