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分娩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2      字數:3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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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心亭並不是簡單的一座亭,而是一座長亭,類似敞軒一般,湖水上燦金點點,夕陽中風裏送來的桂花的香氣似乎更濃了。

  宋霑隻指點了趙樸真如何畫這湖水桂香,上官麟就到了,嘻嘻笑著誇了一會兒趙樸真畫的畫:“難為真兒妹子怎麽畫來,看著就覺得香。”

  趙樸真早已習慣上官麟這種無腦誇好的話了,反正不能當真,隻是專心一個人畫著,上官麟又忙著叫人送吃的喝的:“我不在就沒伺候好,這冰都化了,藕不脆,這果子也小了。”

  宋霑忙道:“別的不用,叫人送碗麵來吃了,今天宴席上那都是些什麽東西,什麽雪霞羹,就是個芙蓉花燉豆腐,青龍膾,蘿卜切片,全都是些中看不中吃,不填肚子的東西,我老人家還是得吃點實實在在的糧食進去才覺得吃過了。”

  上官麟笑了下:“今兒太子王爺公主都在,菜單我妹妹定的,本來就是個雅為主,誰又是認真去吃飯的呢,您老人家要吃啥,隻管和院子裏的人說就是了。”一邊果然叫人去下幾碗麵送過來。

  不多時廚房那邊果然整了幾碗麵過來,眼看著湯清麵素,隻有幾翠綠的蔥花帶著油星浮在上頭,卻香得很,另外一碟子鹿肉脯和幾樣小食配著,宋霑拿了筷子就吃起來,一邊吃一邊津津有味讚歎:“難怪人家說,三代為官作宦,方知穿衣吃飯,你看這普普通通一碗清水麵,鮮成這樣。”

  趙樸真道:“怕是麵裏揉了魚肉?宮裏也有這種做法。”

  宋霑搖頭:“揉了魚肉就沒這勁道了,這麵是正經今年新打的麥麵,關鍵還是在這湯頭上。”

  上官麟一邊拿了配著的雪亮小刀削著肉脯,一邊道:“是用魚,蝦,雞,菌子,筍,香蕈,芝麻,花椒等十幾樣曬幹都打成細粉做成的湯料,先生覺得好吃就我讓廚房給你包上一壇子,回去下麵隨便怎麽做都好吃。”又討好地衝著趙樸真笑:“真兒妹妹也帶點?晚上若是在書樓裏看書,肚子餓了,隻用個熱鍋子燙一燙就是好湯了,就著饅頭吃。”

  趙樸真隻是抿嘴笑,搖頭不要,上官麟又和她扯著些軍營的趣事,宋霑這時插嘴道:“你是和王慕岩一個營的?”

  上官麟點頭道:“不錯,他人不錯。”

  宋霑道:“東陽公主放他在羽林營,也是用心長遠了。”

  上官麟不說話,宋霑也不再問,隻是看著趙樸真畫的桂花,指點了幾句,忽然看到有個年輕仆從跑了過來,喘息著就跪了下來不斷磕頭對著上官麟道:“爺!小的吳青,我妻子生產,生不下來,產婆說危險,得請大夫來看看,莊子離京城太遠,請不到大夫,莊子如今有貴人在,想求爺開恩出麵問問,可有隨行良醫,救我妻兒一命!”

  那仆從臉上蒼白,嘴唇顫抖,眼圈通紅:“求爺好歹開恩,橙綠是之前伺候過小姐的,隻是天晚了,內院稟報不及……”說到後頭,已是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上官麟吃了一驚,起身道:“橙綠嫁在這莊上?那妮子要生了?”一邊轉頭叫人:“去姑娘那邊稟報一聲,順便問問太子、公主那邊,可帶有大夫。”又轉頭看趙樸真,趙樸真搖了搖頭:“王爺隻說來消夏幾日,並沒有讓王府大夫隨行。”

  宋霑搖了搖頭:“難,婦人生產就是鬼門關,一般大夫還不如好些的產婆有用,這時候京城城門都關了,便是去請太醫院婦科聖手,也未必趕得上。我倒是略通岐黃之術,雖能過去診診脈,但未必有用。”

  那仆從隻是磕頭:“求爺開恩,看賤內伺候小姐一場……她才十六歲……”

  上官麟歎了口氣道:“橙綠這妮子也算是和筠兒一同長大的,你是住在青竹院那邊吧?我隨你過去看看吧。”那仆從哽咽道:“婦人生產血光之地,不敢勞煩少爺千金貴體……”

  上官麟擺了擺手:“我不講究這些,快去看看吧。”又轉頭對宋霑道:“勞煩先生您給看看了。”

  宋霑站起來道:“不敢當,承蒙招待,略盡綿力。”

  青竹院在莊子外圍,都是莊上仆役住的地方,如今他們住的家門外已圍了一些仆役,婆子們都來幫忙,七嘴八舌地在安慰家人,門裏頭時不時傳出了產婦的呻吟和啼哭聲,外邊的人看到上官麟來忙不迭地都來施禮,上官麟隻是擺手道:“不用多禮,救人要緊。”又叫宋霑進去把脈,裏頭早放了帳子來請了宋霑進去隔了簾子把脈,出來宋霑搖頭道:“我隻能出個方子止血,這胎下不利,還得請產婆想法。”說完果然寫了個方子,著人立時去拿藥。

  上官麟也大方:“叫藥房隻撿好的藥給,也別管什麽主子下人了,救命第一。”

  吳青家的父母也都是上官家的老仆了,聞言都上來含淚磕頭,正說話間院門外頭又湧來了幾個人,竟是上官筠搶了進來,身後跟著太子李知璧、臨汝公主李知璿,最後是李知瑉跟在後頭,麵無表情,進來以後,卻漫不經心地看了趙樸真一眼。

  上官麟站了起來拱手施禮道:“下仆之地,又是生產血光之所,怎敢勞動各位貴人……”

  李知璧搖手溫聲道:“不必拘禮,原是他們去稟報之時我們正泛舟,上官小姐一聽就急了,說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奴婢,感情十分深厚,不比旁人,隻是這次出來原沒打算呆久,因此竟沒帶隨侍的大夫,幫不上忙,隻能過來看看。”

  上官筠眼圈通紅進來問:“如今如何了?”

  上官麟搖頭道:“請了宋先生診了脈,隻開了一方藥讓人抓去了,讓裏頭說了,等得點空,讓產婆來回話。”

  不多時裏頭產婆洗了手匆匆出來拜見貴人,上官筠忙問道:“如何了?”

  那產婆跪下來行了個禮道:“回貴人話,難產,胎兒太大了,產婦沒力氣,血出得多,情況不大妙,還得請家人早做決定,是保大人還是保小孩?”

  聲音一出,場中一片靜謐,上官筠臉色一白:“今天她還來見過我,身子很是健壯,如何就到這等地步?不能再試試嗎?”

  旁邊臨汝公主卻已問道:“保大人怎麽做,保孩子怎麽做?”

  那產婆有些遲疑,轉頭看了眼還站在一旁的人,猶豫著道:“這事不好詳細與貴人說知,隻有產婦家人做了決定,我們便依著施為……”

  上官筠已斷然道:“橙綠與我從小一同長大,與姐妹無異,你隻管詳細說來。”

  那產婆又遲疑了一會兒,才勉強道:“胎兒太大,產道狹窄,若是保大人,那就隻能將胎兒用剪刀取出來,這樣胎兒必不能保了……若是保胎兒,那就剪開產道取出胎兒,隻是這般大人也會因流血不止而性命不保……因此此事隻能讓丈夫家人做決定,一旦定了,不能反悔的。”

  產婆說話已是十分含蓄,但話語中蘊含著血淋淋的意味卻讓上官筠臉色刷白,連一旁拉著她手的臨汝公主也變了臉色,抓緊了上官筠的手,上官筠聲音微微顫抖問道:“非要如此嗎?”

  那產婆道:“若是繼續這般聽天由命,多半是大人小孩都保不住的。”

  上官筠咬牙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自然是保……”這時太子李知璧忽然說話攔斷了上官筠:“這事還是讓產婦的丈夫做決定比較好,產婦的丈夫何在?”

  吳青已跪下含淚道:“橙綠嫁到我家,兢兢業業,十分情厚,著實難舍……留得青山在……”

  這時他身後一個圓臉婆子已站出來跪下道:“小姐,這生孩子本就是鬼門關,哪個婦人不走這一遭兒?小的當年生青兒,也是難產的!自橙綠嫁到我們吳家,我們也是當成親女兒一般疼愛的,隻是這大人性命固然貴重,那孩子也是無辜的啊!總不能投胎一遭兒,連眼睛也沒睜開我們就這樣貿然放棄了他,我雖然沒有讀過書,卻也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也不敢說就要犧牲大人保住孩子,咱們一家人世世代代為上官家為仆,都是盡心盡力不敢有一分怠慢,平日裏也是行善積德的人家,隻求小姐慈悲,聽天由命,由老天爺判定吧,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絕不怨恨——再說橙綠一直能吃能睡的,上午都還在園子裏逛,未必就到這樣關頭了,菩薩保佑,興許最後大人小孩都能平安呢,如今早早就放棄了那孩子,有傷天和,將來那孩子記恨,再不來我家如何是好?那王善家的媳婦不就是難產過一次後,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產婆在一旁冷道:“這時間拖太久,孩子在產道裏憋氣,就算生出來,也是保不住的……”

  “那是他的命!我們也怪不得,但是若是我們自己就做主取了他的命,那又不同!”圓臉婆子淒聲道:“這也是我們的命,是橙綠的命,小姐,命由天定,改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