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考問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2      字數:3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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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樓收拾好後,端午也快到了,趙樸真和丁香她們在後院裏用五色彩線編著小粽子,預備著端午用,卻看到阮姑姑走過來對趙樸真道:“樸真快到華章樓去,殿下找你呢,想是要找什麽文書,你之前整理的,熟一些。”

  趙樸真放了線趕過去,果然看到李知瑉帶著之前見過的邵康先生坐在席上,李知瑉今日卻沒有穿王服,隻是一身青衣,頭上戴著青紗襆頭,似乎是才從外邊回來,和邵先生在說著什麽,看到趙樸真進來行禮,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去把先帝時幾次涉及京裏火災的邸報都拿過來。”

  趙樸真曲膝應了聲是,轉進去大約一盞茶時間,果然取了幾卷邸報出來,邵先生接了過去,翻看了一會兒,以驚異的目光看了下趙樸真,問李知瑉道:“王爺怎知我今日是要說火災的事?”

  李知瑉搖頭:“我並不知……隻是前些日子命人收拾了下王府從前存著的舊邸報和文書罷了,如今朝廷各部凡事都喜循舊例守成規,這些舊邸報整理出來,倒是能讓人猜到六部下一步會做什麽,而且……”

  他頓了頓,拿了其中一張邸報,指著上頭的字說了句:“孫乙君當年是父皇潛邸的長史,這些邸報上很多他的注解——如今他為相,正可一窺他的思路,揣測下一步動作。”

  邵先生看了眼趙樸真:“這邸報……涉及許多年月,整理起來不容易吧。”

  李知瑉並沒有看趙樸真:“讓這丫頭整的,她不錯,記性很好。”嘴角卻微微翹起,邵先生和他算是相熟,仍然聽出了一絲隱藏得很好的得意來,忍不住便想挫挫他的得意,拿了那邸報在手問趙樸真:“你可記得載有京中地動的邸報?”

  趙樸真微微曲膝應道:“容奴婢找找。”說完回身進去,不多時果然又拿了幾卷邸報出來,邵康接了過來看,果然和記憶中的地動年份對上了,十分吃驚道:“你果然記得?”

  趙樸真道:“並不完全……隻是奴婢前些日子整理時,曾將每份邸報的大致內容做過節略,錄在外本上,按著那節略查詢,還是方便的。”

  邵康又看了兩眼趙樸真,知道這節略必也不少,不是說的如此簡單,必是需要驚人的記憶力方能查找,他又看了眼泰然自若的李知瑉,仍是有些不可置信,李知瑉卻命她再去找文書,支開她後,才淡淡道:“去歲我在嫏嬛書庫遇見她,當時她不過十一二歲,並沒有受過名師教習,就已能記得書庫內所有書的位置,對答如流,悟性極強,這樣的天賦,先生不知見過幾人。”

  邵康若有所思:“這就是王爺前些日子所說的可用之人?這次宮裏這事,難道王爺……早就知道這幾個宮女,送不到太子跟前?”

  李知瑉搖了搖頭,薄唇微勾:“並沒有,不過是順勢而為,稍稍插了一手……也省得明珠暗投了。不過,能不能用,還得再看看。”

  邵康看他眼裏一閃而過的得意之色,搖頭大笑道:“能讓王爺費心,可知必是良材美質了。”

  李知瑉笑了下,過了一會兒又說:“前日我釣魚,命她隨侍,她靜立一旁,竟日無語,十來歲的小丫頭,竟然有如此定力。”

  邵康微微側目,十來歲的人好靜寡言,多思沉著,眼前不就有一個?這樣一副看破紅塵的老頭子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等邵康走後,李知瑉仍坐在席上,命趙樸真過來磨墨,提了那小軟羊毛筆,在那熟宣白紙上提筆寫了兩行:“風定花猶落,鳥鳴山更幽”。

  字很好,勻整秀挺,飽滿潤澤,漂亮得很,仿佛這兩句裏風中花落,空山鳥飛的五月天一般——趙樸真卻偏偏從中看出了一股肅殺之氣。

  她心中微微一跳,抬了眼睛去看秦王,少年王爺素白的臉寧靜如玉石,無波無瀾,仿佛對她的目光沒有絲毫感覺,垂著眼睫毛仍然在凝視著自己寫下的字,仿佛是在端詳寫得如何,“為什麽要去對公主的這對子?”

  趙樸真的背上微微起了一層薄汗,隱約知道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自己的回答非常關鍵,而這些天仿若不認識一般的疏遠、冷置以及忽如其來的書樓收拾的差事,仿佛也有了答案……為什麽要出頭,去對公主的對子?

  她們原本是要送去東宮的,東陽公主不想讓她們去,出題為難她們,她卻出頭答了問題。

  為什麽要出頭?因為你想去東宮?你想到太子身邊——做什麽?真的是要成為竇皇後的耳目,對付太子,還是想在太子身邊,飛黃騰達,攀上高枝條?

  簡單的一句話,卻含著多少意思。

  所以才這麽冷著她,晾著她,如果她回答想去東宮,他會怎麽做?他救了她,卻也可以輕易摧毀她。

  要怎麽回答?

  應該怎麽回答,才能讓眼前這少年皇子滿意?答錯了,會不會就是殺身之禍!

  雖然電光火石之間,心頭萬千思緒紛紜,實際上她並沒有想太久:“我以為您是太子。”

  這答案沒頭沒腦,並無邏輯,然而偏偏就是這仿佛沒有經過深思熟慮脫口而出的答案,卻讓空氣中無形的壓力陡然一輕,少年皇子眉梢微微一動,便又複為寧靜一如從前,但是那漆黑眼珠中掩藏得很好的錯愕還是讓趙樸真感覺到了,之後是一種幾乎可以稱為嚴厲的審視,然後……那烏沉沉的眸子裏仿佛薄冰融化,轉為了柔和。

  她過關了。

  趙樸真鬆了口氣,莫名的,她就是知道他滿意了——而且還挺高興。

  因為以為你是太子,所以才出頭,想到東宮去。她心思百轉,想著自己和他有限的幾次見麵,的確都是誤以為他是太子的,雖然後來她有了機會發現了真正的太子,但是他應該不知道……

  少年皇子輕輕將筆擱下,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而是繼續了另外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抹布怎麽樣了?”

  趙樸真偷偷看他一眼:“它生了一窩的小貓,禦膳房那邊有個老公公養著呢。”

  少年皇子抬眼,眼睛裏似乎帶了一絲滿意:“以後你也可以在這裏養一隻貓,或者,找人從宮裏把那隻抹布帶出來這華章樓裏養著也行。”

  趙樸真鬆了一口氣:“是,謝謝殿下恩典。”

  李知瑉卻又肅了眉眼:“以前的書單看完了?”

  趙樸真點頭:“看完了。”

  李知瑉淡淡道:“我可是要考的……瞎說是不行的。”

  趙樸真並不畏懼:“但憑殿下考問。”

  李知瑉點點頭,抽出桌上一張雪浪紙,揮筆又寫了三本書名,遞給她道:“這個月讀完,每日我會抽考。”趙樸真接過紙張,李知瑉繼續吩咐:“今後這華章樓的差事就是你主管,規矩你自己列一列,當值的小丫鬟你也選幾個可靠老實有根底的,平日裏若是我在,屋裏不許外人進入,我寫的東西,一字一紙都要收好,不管要不要,你都親自看著,不許外人碰,樓裏的書你自己看看,有什麽市麵上能補充的,你可列了書單讓他們去采辦,其他一應所需事物,都可隨時命人遞了單子給我身邊的文桐,讓他安排人去采辦便是。”

  趙樸真屈膝一一應了,李知瑉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忽然又道:“每天用這小羊毫筆練二十個字,不要再用硬鋒筆寫了,對筆力沒有好處。”

  趙樸真心裏又一跳,書法講究用指掌和手腕的力量來運轉,因此連練字要多用羊毫軟筆,才能練出筆力,運轉如意,可是她在抄寫節略,製作目錄時,為了貪方便,用的硬鋒狼毫筆,這樣寫小字方便,但是可就沒有什麽韻味書法可言了——隻是這些天她一個人在書樓裏默默寫著節略,他怎麽知道的?

  他看過自己寫的東西吧。

  這些天他都在暗暗考察自己?

  他到底認出自己來沒有?不,應該沒有,他應該隻是單純覺得自己有用,所以才放在書房,是想借自己的才能做點事嗎?他分析邸報的口氣,顯然胸有成竹蓄謀已久,這人誌絕不在小,自己應該踏入這是非圈嗎?她背上濕漉漉的,內層紗衣已盡貼在背上,從前宮裏過節有耍雜耍的進來耍給宮妃們看,她見過高空走索的,風裏飄飄蕩蕩,雙足立在索上,進退皆難,隻有咬了牙閉了眼,一口氣往前走去。

  李知瑉卻不知這丫頭心裏的驚天動地戰戰兢兢,他囑咐完後,便自去了前邊,走出門看到春陽下的繁花緩緩盛開,花團錦簇,壓下了自己心裏竟然生出的一點歡喜來,算了,反正已經調到王府裏了,什麽時候處置都行,看她還有點用,先用一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