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秦王
作者:葛巾      更新:2020-03-10 05:52      字數: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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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府並沒有想象中的華麗,門口上的朱漆銅釘都十分黯淡,所在的地方也隻是個小巷,巷道狹窄,僅供車輛勉強通過,離宮裏還挺遠。因為是宮裏送來的,又帶了皇後的口諭,開了正門讓車子進去,在大門前庭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裏頭有內掌事的內侍傳話出來說秦王還在宮裏,已知道這事兒了,讓先將幾位宮人送入後院,請宮裏傳口諭的回宮複旨。

  車子又直送到二門上,換了小內侍趕車,四個宮女之前一直靜默,這時終於忍不住悄悄透過車簾縫往外看,小聲討論著:“地方不太大,修整得不大好吧……這廊上的漆都破舊了。”

  “噓,秦王府是當今聖上從前的潛坻,聽說秦王受封開府的時候,皇後娘娘親自向陛下求的,陛下當時聽說聖心大悅……”

  宮女們沉默了,作為宮裏生活的人,她們自然知道,當今聖上登基之前,是個毫不起眼的庶皇子,因為八王之亂,皇帝早夭,才被東陽公主和朝廷重臣相中,扶上了帝位,那之前居住的王府,自然是十分不起眼的。

  簾外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在暮色之中分外嘹亮,花菀忍不住悄悄掀了簾子,四人之中她年紀最小,平日裏也最活潑,又是雲韶司出身,通曉音律的,她好奇看了一會兒伸了舌頭道:“那邊花林裏亭子裏似乎有幾個穿儒衫的在吹笛子的……不會是王爺吧?”

  隻是卻有人提醒道:“別看了!”語氣卻多了幾分嚴肅,眾人看去,看到是羅綺在說話,她在宮裏認識的人多,平日裏消息活絡,人緣頗好,這時候卻滿臉嚴肅:“王爺好樂,聽說王府裏供養了許多清客都好雅樂,還養了樂班子的。”

  丁香看花菀訕訕放了簾子,安慰道:“看看不妨事吧?這麽遠。”

  羅綺卻低聲道:“你們不知道,王爺好聲樂,禮賢下士,聽說養的門客清客有次看上了王爺身邊的婢女,王爺就送了那婢女給清客……”

  一時幾人都有些悚然而驚,花菀忙放了簾子,端端正正坐起來,再也不敢往外看,王府門客也分許多種,若是有權勢的王爺看重的門客,那肯定不同,隻是若是一個閑王的門客,那可能連一般的秀才文士都不如,至少秀才舉子還有可能一朝科舉登了龍門,而王府清客卻極有可能一輩子寄人籬下托庇在王府吃一口飯。

  秦王乃是當今皇長子,親王府一切該有的都還有,因為秦王還未封皇妃,後院各宮女由秦王的乳母阮月英尚宮統管著,聽說宮裏皇後娘娘賞下人來,倒是十分高興,口口聲聲感謝皇後娘娘的恩德,一邊命人給她們安排住處,說著各處規矩,看起來脾氣也十分隨和。

  四個宮女都安排在王爺院裏住著,阮姑姑的意思是等秦王回來稟過了,就給她們安排差使:“府裏正缺人手得厲害呢,殿下身邊也才放出去了兩個丫頭,幾個小公公也都是陪王爺出門的。”

  匆匆忙忙地安置下來,這一晚趙樸真居然夢見了秦王,卻不是之前那時常做的被殺的噩夢,書庫窗紙透過了陽光,光線裏翻滾著灰塵,空氣中芸香草的香味和久遠的書頁的味道混在一起,是自己自幼就熟悉的味道,少年皇子坐在那裏,眉間微蹙,沉默而忍耐。

  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大亮,屋簷外大雨滂沱而下,嘩啦啦地雨聲隔絕了外界,讓人覺得似幻非真,趙樸真掀被而起,看到周圍陌生的床,記起來自己已經不在宮裏,想起夢中情景,訝異夢中為什麽會夢見這個煞神,她這些年來,時不時會夢見那個差點被殺的月夜,她一直以為那個殺神是太子,見到皇帝和自己生母通奸,所以殺人滅口,然而如今知道是秦王,那麽當他看到自己的生父和伯母通奸,又是什麽感想?雖然皇室裏亂倫太正常了……皇帝如果和自己皇嫂通奸,那對太子那麽好也就說得通了,是愛屋及烏嗎?所以秦王覺得難過?他在自己麵前說話,似乎總帶著一絲鬱鬱寡歡和薄涼來。但是,再怎麽樣,秦王也是皇帝的親生兒子啊,太子再好,也比不上自己親生兒子吧?

  不想則好,一想起來就更是撲朔迷離,剪不斷理還亂,正惘然時,外邊傳來聲音,卻是招呼她們起身,王爺要見她們。

  廊邊雨線不斷落下,遠處有琴聲和著淋漓雨聲,斷斷續續。四位宮女跟著阮姑姑走在走廊上,阮姑姑邊走邊嘮嘮叨叨著:“今兒本來說是要去遊湖聽胡笳,結果雨大了去不了了,便說在園子裏雨中聽琴,我趕緊稟明了王爺,王爺才同意見見你們,才好把差使分派了,正是巧得很,不然又不知到什麽時候……王爺話少,愛安靜,伺候他隻記著多做事少說話便好。你們是娘娘派來的,王爺看在娘娘麵上自然也不會為難你們,隻是你們須得記牢了自己身份,莫要仗著王爺脾性好,不愛生事,就淘氣起來,恃寵而驕了,皇後娘娘可饒不過你們……”

  雨中的園子裏,花瓣都落下濕漉漉貼在泥地裏,綠肥紅瘦,然而花香依然有,在飽含著水汽的空氣中,花香洗去了春風豔陽中的濃豔熏香,變得清新而難以捉摸,琴聲猶如流水,漸漸清晰起來,阮姑姑終於停了嘮叨,示意她們安靜,走入了一座敞軒中,她們在外邊等傳。琴聲和雨聲仍在繼續,漸漸琴聲慢慢小了下去,隻聽到沙沙雨聲,餘韻悠然,久久不絕,等琴聲住了,便有小內侍出來引了她們進去。

  軒內有文士與王爺相對而坐,垂頭弄琴理弦,偶有一兩聲弦動,想來是適才簾內奏琴之人。能在這個時候見內府宮人,必是王爺親近心腹的幕僚,宮女們都想起了王爺贈婢的傳聞,大氣不敢出,低頭進去行禮,並不敢直視,隻恨不得別引起外客的注意。

  阮姑姑笑著稟報:“正是娘娘天恩,知道王府少人,賞了這些姑娘下來,我昨兒問過了,個個都是能幹的,我想著,就都放在王爺院子裏,就按一等的例兒發放例銀,您看如何?”

  一個聲音響起:“媽媽安排便是。”他說話有些慢,卻很清晰。他穿著月色常袍,袍袖層層疊疊的,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風流蘊藉,許久不見,麵目輪廓的線條比從前多了點青年的英美,喉結微微凸起,肩膀也寬闊了些,而曾經彌漫在眉目間的憂鬱也被平靜沉著取代,他輕輕翻著案上的琴譜,並沒有對她們這四個宮女更關注一些。和大部分的宮中貴人一樣,有著一股子不容人親近的那種矜持優雅。

  阮姑姑笑道:“那我們就先下去了。”

  秦王對阮姑姑點了點頭,示意已知道了,目光從四個齊齊行禮的宮女麵上掃過,沒有絲毫停頓和關注。

  一時間,趙樸真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難道是自己猜錯了,他指點自己並不是帶著什麽目的,興許隻是一次居高臨下興之所至的指點,猶如天上雲落下的雨,不知滋潤了哪一片花瓣,雲泥之別,原應如此。

  四人走後,秦王對麵一個中年文士放下了膝上的琴戲謔道:“王爺豔福不淺。”

  李知瑉淡淡道:“邵先生當知道這四個女子的來曆……母後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邵先生笑道:“皇後娘娘也是一心為您打算——這也是後宮慣用手段了,不過遇上了東陽公主直來直往罷了,殿下還是該趕緊進宮給娘娘謝恩才是。”

  李知瑉微微搖了頭,慢慢轉著手裏的茶杯邊:“這時候她在氣頭上,我進宮少不得又被遷怒。東陽公主幼時是聖後親手教養,胸中韜略並不低於男兒,當時甚至有人以為她會繼承女皇之位,跋扈之名,是她最好的掩護,她和聖後一樣,手段看似強橫,其實城府極深,母後小看她了,想必是受了宮裏人的慫恿。”他語聲平靜,仿佛評說得不是自己親生母親一般。

  邵先生挑了挑眉毛:“宮裏的女官們吧,那可是見過聖後當朝盛況的,自然都不甘寂寞,還想博一個女相之名,竇娘娘並非出身高門,想必就有了她們施展的空間。後宮宮人,同聲共氣,互連枝葉,這四個宮女,想必後頭也各有根腳,王爺若是用好了,也不錯。”

  李知瑉淺淺飲了一口茶,麵上表情仍然淡然:“小人物,有的卑弱與義氣同在,有的兼具貪婪與慷慨,可不好用。若是自以為出身尊貴,便可輕而易舉讓小人物忠誠,那可就差了主意了——看著吧,能有一個能用的就不錯了。”

  宮女們不知秦王的這番話,阮姑姑一邊帶著她們在王府各處行走介紹,一邊和她們閑聊:“奏琴的客人?那是邵康先生,他於音律上頗有一手,我們王爺有次出行,夜裏他在水邊船上吹胡笳,王爺聽了一夜,天亮後便請人找到吹胡笳的人,請了他回府住下,時時談曲論譜的,王爺對他很是敬重,你們見到他也要恭敬才是。”

  聽音求賢,確是雅事,大雍好雅,宮廷裏更流傳著許多詩樂雅事,這故事讓幾位宮女都覺得好奇起來,加上適才見到的秦王……相貌俊雅,和傳說中的軟弱平庸不同,心裏本來都懷著疑慮和緊張的宮女們,稍微放鬆了些心弦,似乎在秦王府,也不是特別差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