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深夜。

  過了淩晨之後，客棧就不再提供繼續提供酒水和飯菜了，所以這會兒一樓大堂也逐漸開始消停了。有些人嫌那半價房費太貴，酒足飯飽之後便離開了酒樓，不過絕大多數人還是選擇在大堂內過夜。酒過三巡之後，每個人都滿臉通紅，有的已經爛醉如泥，橫七豎八地或躺在長凳上、或趴在桌子上，甚至直接睡在地上，鼾聲如雷。

  難得清醒的人也不去管那些喝得已經不省人事的朋友，將凳子移到牆邊，靠著牆便開始閉目養神了。清醒的人們分別擔當起夥伴的守夜者，各自之間頗為默契的保持著相對安全的距離，相互提防戒備著。

  這座簡陋的酒樓裏聚齊了三教九流之輩，稍有不慎，他們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行走江湖，萬萬不敢掉以輕心。

  原本熱鬧喧囂的氣氛頓時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人群中隻見酒樓夥計的身影穿梭於各個桌子之間動作麻利地收拾碗筷，伴隨著清脆的瓷碗碰撞聲。

  平安也回到了甄長空二人身邊，這回兒他沒有像上次在赤炎城與楊爍的時候，喝得爛醉如泥，從小練就的驚人酒量使得他此時還能保持三分清醒。

  楊爍坐在桌子前方，麵對眾人，將甄長空和平安擋在身後，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歇息吧，我來守夜。”

  有楊爍天君境初期的修為坐鎮，甄長空和平安乃至李嬸的安危自然是萬無一失，要知道景陽王朝境界最高者也不過聖境巔峰，連一位天君境強者都沒有，而此地一個小小的邊陲小城，即便魚龍混雜，可居住和往來的人又能厲害到哪裏去？毫不誇張地說，也就是楊爍一個手指頭的事情。

  甄長空自然是放一百二十個心，靠著牆很快就沉沉入睡了。

  不過平安可不敢入睡，和其他清醒的人一樣，他也隻是閉目養神。

  忽然，楊爍眉頭輕輕一皺。

  砰！

  就在這時，緊閉的酒樓大門猛然被人一腳踹開，力道之大，直接將結實的木門踹飛，正好砸在大堂的櫃台上。

  在夜深人靜之際，如此大的聲響無異於平地驚雷，除了那些爛醉如泥的人還睡得不省人事之外，還清醒的人紛紛睜開雙眼，滿臉怒容地看向門口這個不知好歹的不速之客。

  平安同樣睜開雙眼，循聲望去，隻見門口站著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前者是一個皮膚褶皺，麵容猙獰且眼神陰翳的消瘦老者，身形佝僂，披一件寬鬆的黑袍，站在門口，被深夜的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左手拄著一根蛇杖，右手牽著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孩。與老者陰暗詭秘的形象不同，女孩身穿紅衣，皮膚粉嫩白皙，麵容可愛，一雙大大的靈動眼眸最為炯炯有神，脖子和手腕上都戴了精美的玉飾，如同一個經雕玉琢的瓷娃娃。

  平安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邊的甄長空，發現對方還在熟睡，剛才如此大的動靜居然都沒能將其驚醒，隨後他看了一眼似乎無動於衷的楊叔，最終還是決定不叫醒甄長空。

  櫃台後的掌櫃猛然起身，麵色不善地盯著門口的爺孫倆，冷聲道：“閣下這是什麽意思？”

  老者撐著蛇杖，牽著孫女顫顫巍巍地走進大堂，沙啞開口：“我孫女困了，馬上去收拾個房間讓她休息。”

  “本店已經滿房了，大堂還有幾個位置可以休息，每個人收取一半房費！另外，你剛才弄壞了本店的大門，需要十倍賠償。不僅如此，你還驚擾了本店客人休息，每一位客人補償一壇好酒這是少不了的吧？”掌櫃笑道。

  掌櫃本意是將所有的客人都拉攏到自己這邊的陣營，以此來向這個看上去已經半隻腳踏入棺材的老頭施壓，狠狠地宰他一把，不過如今還保持的清醒的人，哪一個不是心思謹慎之輩？他們才不會傻到去附和掌櫃，隻是選擇冷眼旁觀。

  當然了，如果這個老頭最終服軟，真的請他們每個人喝一壇好酒，他們自然也不會拒絕。

  紅衣小女孩一聽這麽麻煩，不由得緊張地扯了扯老人的衣角，小聲說道：“爺爺，要不我們走吧，囡囡不困。”

  見到孫女如此懂事，老人的神情愈發心疼，他幹枯的手掌輕輕撫摸紅衣小女孩的腦袋，溫柔道：“一點也不麻煩，交給爺爺來解決，囡囡安心。”

  老人沒有理會掌櫃，而是轉頭看向無動於衷的壯碩漢子，也不說話。

  麵對老人無聲的詢問，楊爍隻是輕聲道：“不僅你孫女困了，我家公子也需要休息，隻要不吵醒我家公子，那一切都好說，如果把我家公子吵醒了，你孫女也不用睡了。”

  “還有二樓左手邊那間房。”楊爍餘光瞥了一眼平安，隨即又補充道。

  撐著蛇杖的黑袍老者聞言輕輕點頭，同意了楊爍的要求，然後回過頭，抬起手中的蛇杖，緊接著馬上又落下。

  而站在櫃台後的掌櫃卻突然應聲倒地，眉心處多了一個窟窿，直穿整個腦袋。

  紅衣小女孩疑惑地看向爺爺，老人輕聲解釋道：“掌櫃伯伯答應了，這麽晚了他也要休息呢。”

  紅衣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大堂內所有清醒著的人親眼目睹這一切，竟是無一人敢出聲，因為除了楊爍之外，居然沒有一個人看清掌櫃是怎麽死的！眾人立即紛紛識趣地重新閉起雙眼，重新開始閉目養神，裝作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發生過。

  老人牽著紅衣小女孩準備往樓梯口走去，可就在這時，一個中年婦人攙著扶手緩緩走下樓，她看了一眼黑衣老者，似乎被其嚇人的模樣給嚇了一跳，不過她還是盡力克製心中的恐懼，保持鎮定，然後看向平安，關切道：“平安，你沒事吧？我剛才聽到樓下有很大的動靜，發生了什麽？”

  李嬸突然的出現讓平安頓時變得緊張起來，這個老頭看上去就不像什麽善茬，說不定就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殺人不眨眼的老魔頭！平安剛想起身，不過卻被楊爍製止了，後者看向李嬸，笑道：“沒事，剛才風有點大把門吹開了。這位帶著他孫女來住宿，與我們無關，你回房間休息吧，有我在盡請放心。”

  李嬸將信將疑地看向平安，見平安點頭後她才鬆了一口氣。不過她並沒有馬上返回房間，而是看向那個滿臉天真的紅衣小女孩，道：“客棧不是已經房滿了嗎？他們爺孫倆住哪？不如這樣，讓這個小女孩跟我一起住好了，至於這位前輩，隻好委屈你跟他們一樣住在大堂了。”

  說著，李嬸又用那種哄小孩的親昵語氣與小女孩對話，笑道：“小寶貝，願不願意跟嬸嬸一起睡覺呀？嬸嬸可以講故事哄你睡覺呢。”

  紅衣小女孩顯然心動了，但是麵對陌生人她又有點害怕，隻好望向爺爺。

  佝僂老人見狀猶豫了片刻，沒有立即答應，而是反過來詢問孫女的意見：“囡囡，那你想不想跟這位嬸嬸睡覺？如果想就去，爺爺就在樓下，不用擔心。如果不想那就算了，囡囡自己睡一個房間。”

  紅衣小女孩猶猶豫豫，最終點了點頭：“嗯。”

  見紅衣小女孩同意，李嬸便興高采烈地主動走上前，牽起小女孩的手帶她回房間。

  那位佝僂老人目送孫女上樓，然後緩緩走到平安鄰桌，坐在平安附近的人馬上非常識趣的滾蛋，給老人騰出位置來。

  似乎是因為自己孫女和李嬸的緣故，老人看向平安的時候愈發順眼了許多，毫無睡意地他開始與平安攀談起來，老人問道：“劍客？”

  一聽到老人稱呼自己為劍客，平安不禁心花怒放，不過表麵還是要盡量保持矜持，但還是沒能忍住微微上揚的嘴角。平安向老人拱手致意，這位相貌醜陋的老前輩這一刻看起來倒也沒有那麽十惡不赦了。

  老人趁熱打鐵，繼續道：“少俠從何而來，去往何處？”

  少俠？平安還是第一次獲得這種尊稱，他忽然覺得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前輩愈發親切了。

  “在下龍洲昆侖山人士，仗劍行走江湖，隻為廣交武林豪傑，當下打算去巾幗不讓須眉、女中豪傑輩出的琉璃皇朝遊曆一番。不知前輩如何稱呼？”平安似乎早有腹稿，隻等這一刻脫口而出。

  行走江湖這麽久，平安發現隻要他說自己是龍洲昆侖山人士，其他人都會露出一副詫異的表情，這點在巫朗的師父隋便那裏就得到了證實。

  果不其然，聽到平安竟是出自龍洲昆侖山，不僅佝僂老人一臉驚訝，就連楊爍都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他一眼，這點平安之前可沒有跟他們說過。

  見到楊爍同樣驚訝的表情，佝僂老人才發現平安和楊爍這對主仆原來不是一夥的？或者說關於平安的出處，後者原來一直都不知道？

  佝僂老人隻覺得有趣，也不拆穿對方的關係，而是回答道：“因為老朽手持蛇杖，江湖人就給了老朽起了一個‘龍蛇老人’的稱號，稱號被人叫多了就慢慢習慣了，久而久之，老朽反倒連自己的本名都忘記了。”

  平安連大名鼎鼎的冰魄皇朝的首席供奉司空鳳年都沒聽說過，更別說這個綽號‘龍蛇老人’的老人了。

  不過大堂內所有聽到這個稱號的人，全都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冷汗直流，愈發不敢輕舉妄動，他們甚至開始後悔喝醉的怎麽不是他們，寧可什麽都不知道！得知老人身份之後，接下來的時光一分一秒對他們而言都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