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九章 胡迭而微(二)
作者:
停不了的歌聲 更新:2021-04-03 20:29 字數:2247
“阿止,難得今天天氣好,你快起床了吧!”
“阿止,來幫娘生個火。”
“娘找到一個花瓶,很漂亮,不過這裏沒有花……”
“阿止,你這有針線嗎?”
“阿止,肚子餓不餓?”
不是他敏感,他現在聽到“阿止”這兩個字,都似乎有幾分習慣了,不由自主就想答應她。
陸止無奈地坐在桌前看著書,心裏自我安慰著,這是他的俘虜,他隻是為了讓她別逃走才在這裏看著她的。
要不是殿下這幾日都不見人,剛好湊巧狐族公主又來了,他連梁渠大人都找不到,他也不能把“俘虜”隨隨便便就關在自己家裏。
不過他很是懷疑,別說是逃走了,隻怕這位大娘就是他請都請不走,就算是他不在家個三天三夜,這位“俘虜”也是不會自己就心甘情願離開的。
本來挺清清爽爽的桌子上,非讓她給鋪上了桌布,還擺了一個小小的花瓶,花瓶裏是她追著他讓他用法術變出來的一束嫩綠可愛的梔子花,含苞待放的香味聞著就讓人糟心。
她說,梔子花是他最喜歡的花,這可不是胡說嘛。
他最喜歡的分明是千瓣蓮。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新的芬芳不聽話地往他鼻子裏鑽。
“呃……”
他扶著自己的額角,一陣眩暈。
“阿止!”
正在掃地的大娘看著是認認真真在大掃除,可是他不過是微微皺眉,她便丟下掃帚衝了過來。
時時刻刻被人關注的感覺在他的記憶中並沒有過,然而她那關切的眼神,卻令他絲毫都沒有違和感,甚至都隱隱有著幾分熟悉,先前有元華在,他還有些許尷尬,如今無需介意旁人的眼神,他隱隱之間都已經不再介意這樣的目光,似乎是有著幾分理所當然的。
“我沒事。”
他微微含笑道,抬起頭來,無奈道:“給你說了不用掃地,不管怎麽掃,第二天這裏還是會這樣的。”
“你又頭疼了嗎?”
那位不聽話的大娘執拗地問道。
“真的沒事,老毛病了。”
“都是這裏空氣不好,以前你從來都沒有這毛病的。”
陸夫人皺起了眉頭,地上一層灰蒙蒙的黑沙,窗外也是黑氣縈繞,不管是多麽勤勞的母親,在這裏也是一籌莫展,每天所有的東西都會蒙塵,難怪這裏怎麽看都是一片陰暗的感覺。
“都是因為你沒修煉鬼道術,才會……”
陸止微微皺眉,陸夫人忙從善如流道:“阿止,那你教我吧,我願意學。”
他卻搖頭。
“大娘,你在這時間越長,就越會被噬魂砂影響,最後會被吸走全部生氣,哪怕是法術再高的凡人也難逃一死。”
“所以娘願意跟你學鬼道術啊。”
“我的意思是,趁沒人注意,您還是快離開這裏吧。”
他心裏明明不是這麽想的,可是鬼使神差般地,這般離經叛道的話語就隨隨便便地說了出來。
陸止微微皺眉,看向別處,不敢麵對她的眼神。
“阿止……”
陸夫人眼中含淚,正待勸他,卻聽見窗外一陣喧嘩。
“你快上樓。”
陸止一下子站了起來,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把她推到了樓梯處,把她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妃夷大人沒事吧……”
“妃夷大人……”
一群侍衛精怪從窗口經過,幸而沒人注意他屋裏,陸止幾乎是屏息靜氣地站在了那裏,卻見那些人有的端著盤子,有的背著箱子,急急匆匆地走過,其中幾人抬著的簡陋擔架上,赫然是一人,昏迷不醒,看形貌的確像是妃夷。
“妃夷大人……受傷了?”
他喃喃道,似乎在為她著急。
陸止微微皺著眉,心中卻不明白,方才那一瞬間,他誤以為有人來抓那大娘的時候,為何他的第一反應卻是讓她藏起來,千萬別被人發現?
一定是他太善良了。
不過是素昧平生的大娘而已,不過是因為她誤以為自己是她的孩子,這才對他這麽好,以後若是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是她的那位“阿止”,她定然會離他而去,他何必想那麽多?
雖然嘴上說著嫌她煩,他卻忍不住羨慕起那位“阿止”來,這種感情實在是十分可笑,簡直是讓他自己都不忍直視自己的內心的幼稚。
“我去看看,你……”
你別到處亂走?還是你別傻傻地在這呆著了,趕緊逃走吧……?
他說不下去,唯有收住了自己的話頭,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出,幾乎是落荒而逃。
若是他不走,簡直是無法麵對那位大娘的感動眼神。
他隻是太善良了而已。
別再自欺自人了。
那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他分明知道。
顧塵站在了樓梯上,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黑色的煙塵中,黑色的大門慢慢地合上,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慢慢地癱坐在了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臉。
她就知道,那一定是阿止,即便沒有千瓣蓮,她也知道,那就是他,從小就善良又堅強,充滿正義感和責任感的阿止,她曾那樣欣慰地看著他成長,之前的陰霾都似乎並不存在,小小的他曾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在一切都慢慢被淡忘,似乎都遠去的時候,她也曾以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他會這樣一帆風順地成長,如她所願地成為一個強大而又正直的男子,成為陸氏一族的柱石之一,然而……
心中的迷霧從未這樣清楚地被撥開過,從前她還可說是沒想到,看不清,然而到了這裏以後,之前沒有明白的一切都慢慢地被看明白了,這一切都不是阿止的錯,是她的錯。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那樣心中一片澄澈的人,即便有,也唯有一個而已,而阿止姓陸。
隻是,他能依靠的,無條件地愛他的人,唯有她一個而已。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意其他所有的人,她需要在意的,唯有阿止一人而已。
慢慢地止住了淚水,顧塵隻覺得心中從未這般明澈過,所有的迷茫,所有的軟弱,都不過是自己不願意放棄的那一絲幻想而已,把自己的期望寄托在一個人身上,這本身就是可笑的,沒有人可以是她的依靠,唯有她自己能做自己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