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下雨了
作者:刹時紅瘦      更新:2022-02-11 21:38      字數:3466
  羿槐這個人,自從歸衛,其實就已經壯誌複蘇。

  他倒也和那些從俘獄脫身,一得自由後就沉淪為酒色之徒的宗親的確不一樣,尋思著自己畢竟正處壯年,娶妻生子之外,實則以遊獵為名,暗習兵法騎射,自認為在此兩門上還具備天賦,尤其當首挫宋屏率領的朝廷大軍後,自信心越發開始膨脹了。

  沒認清他僅隻是憑借著仙霞關的險要地勢,防住了宋屏的第一輪進攻這個根本不值得沾沾自喜的事實。

  總之,他現在覺得主將換成了晏遲,也並不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羿槐甚至已經和他的大舅兄,此時也正是他最信得過的“智囊”範通,開始商量起廢位事成後的安排了。

  羿槐娶妻,未求勳貴門第的閨秀,當然也是不可求,而世族書香門第又不肯將家中待嫁的嫡女,用作聯姻一個閑散宗親,先不論利益,男女雙方歲數差著一大截呢,哪裏般配了?羿槐於是娶了個商賈門戶的女子為妻,如此既不至於引起天子的忌憚,還多少能得些實益——妻族富裕,妻室還年輕好生養,先能把傳宗接代這件重要的事盡快給解決了。

  當然在衢州城這多家商賈門戶中,羿槐還是用心篩選了篩選的。

  看中範氏女,不僅是因為範家在衢州商戶中也算數一數二的地位,更關鍵是羿槐認為範通這個大舅兄十分的足智多謀,不僅暗中替他尋聘得一個騎射師父,就連那多的兵法兵書,起初也都是在範通的講解下,羿槐才能初入門道。

  羿槐的確早有野心奪位。

  便是這回羿枚沒有率先挑動兵討,羿槐也並不願意錯過時機——畢竟羿栩這天子的隱疾大有希望治愈的事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萬一真讓他有了親子嗣,豈不再也無法用天讖做文章?

  所以當羿枚串通羿槐兵討臨安時,他就根本不曾猶豫。

  “宋屏攻不下衢州,晏無端就趁機毛遂自薦替了宋屏這主將,可見現在羿栩的朝堂上,被他視為左膀右臂的司馬權和晏無端的的確確在互搏,咱們這回隻要守住衢州城不失,司馬權定會再次彈劾晏無端,他們兩黨你爭我奪拚個非生即死,遲早會使派耳目於軍中,幹擾防礙戰計,哼哼,這回我度惻著,雖說九地聯軍不如禁軍軍力,卻十之八九能以少勝多。”

  羿槐胸有成竹。

  而他的大舅兄範通,當然也覺得大業將成,把兩隻手指,摸著自己的下巴:“此番兵討得以大功告成,盡耐大王能固守衢州城不失,大王立下這般功勞,難不成就真甘心讓故汴王尚在繈褓之中的小兒坐享漁翁之利?”

  “那是羿枚的想法,他這人,太過迂腐,直到如今還堅持故汴王一係為正統,故汴王莫說已然不在世,便是在世,皇太孫之他早已經謙辭,甘對羿栩俯首,還哪有資格克承皇統?隻是嘛,羿枚故然迂腐,咱們卻也不得不承認利用故汴王之死是個極好的旗號,且這些兵附的宗親,難免都有奪位的想法,誰也不肯冒著項上人頭不保的風險,真為他人做嫁衣。

  個個都想登位,皇位卻隻有一把,羿枚聲稱廢羿栩立幼嗣,至少能先令九州之王先不起內爭,可那繈褓小兒,即便登上了帝位,親政還要等十好幾個年頭呢,這回我立了大功,至少能爭獲兵權,屆時等我先除了羿枚、羿桓,還怕沒有辦法讓小皇帝永無親政之日?”

  範通頷首道:“大王打算長遠,倒是某過慮了,隻不過某估摸著閔太妃,先期既是她的兒子登位,她做為皇太後,她的本家父兄眼見著羿栩的朝堂大勢已去,又怎會負隅抵抗呢?閔申也就罷了,我隻擔心閔冰瀾,他可是奉著羿栩的差遣正在山東聯絡義軍兵擾遼廷,閔冰瀾手中握有兵力,大王對閔家,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舅兄提醒得很是。”羿槐也摸起了下巴:“雖說閔氏哪怕是日後貴為太後,有司馬氏這太後的下場在前,她也不能幹政,朝事咱們完全可以不讓閔申插手,隻這閔冰瀾,畢竟有山東諸部的支持,而他又是必會力佐小皇帝親政的,這人確然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所以不能養虎為患。”範通其實已經有了思謀,把下巴用力摸幾摸:“待大業已成,大王可建議羿枚,為防後戚權重,先將閔冰瀾召回,途中伏殺,如此一來既能除了後患,且咱們還能握住此一把柄,先坐視閔氏與羿枚、羿桓爭奪,再借閔氏之手,除了他們兩個。”

  這兩個先把長遠計商一番,羿槐終於才分析眼前:“晏遲抵營已經數日過去了,卻按兵不動,以舅兄看來,他在盤算著什麽?”

  “都說晏遲智計過人,且還會卜斷吉凶禍福此等莫測之術,然則此番是戰場上實打實的兵戈之爭,他一個近幸之臣,就算曾經平定過福建變亂,也無非是用脅說之計,讓那起子烏合之眾放棄了作亂而已。

  他想要攻入衢州城,隻能選擇向西正麵進攻,抑或是先奪仙霞關,可仙霞關地勢險要,衢州城城防堅厚,無論他作合選擇都妄想取勝,故而晏遲猶豫得越久,實則便示表他越是心中沒底,正因為此某才認定晏遲也不過是盛名在外,雖說不算一個繡花枕頭,可於軍事上頭他也並非什麽奇才驍將。”

  這話音才落,就有急報傳來——敵方攻城了。

  羿槐連忙從州衙趕往衢東門,還登上城頭一陣觀望,發覺攻城的兵力大無他想象當中那般浩多,倒也沒有就此放心,因著就算晏遲再怎樣不諳戰術,總不至於以為靠著這兩、三萬步兵就能攻入衢州城吧?且這些個步兵,一當城上的弓兵箭矢齊發,便列陣舉盾遮擋,然後就撤了回去,分明就佯作攻城,難不成是為了消耗衢州城的戰備?這不是異想天開麽?

  衢州不破,舒州、順昌就不會遭受兵犯,所以順昌及舒州必然會力援軍備往衢州,且誰也不是傻子不是?難不成眼看著攻方隻是佯攻,還會大廢箭矢去射盾牌?羿槐覺得自己是被晏遲給小看了,對方分明認定他就是一個大傻子。

  說不定還想引他出城迎戰,使守方失去優勢。

  敵方的兵力可數倍於己方,出城不是上趕著送人頭去的麽?

  羿槐覺得自己受到了鄙視,極其懊惱。

  隻又琢磨了琢磨,突的醍醐灌頂了:“晏遲莫不是使的聲東擊西之計?佯攻衢州,實則是欲集主力硬奪仙霞關?”

  “有此可能。”範通依然附和:“宋屏在仙霞關吃虧,晏遲必會猜測咱們的想法,認定他必不會再蹈覆輒,可他卻利用咱們的懈怠,想打個出奇不意措不及防。”

  “我軍精銳有一萬部鎮守仙霞關,即便晏遲投入四十萬兵也難以拿下那處關隘……”

  “且咱們在婺州的探子,並未通報臨安再調軍力的消息,按說晏遲不至於會懷有這樣的饒幸。”

  “婺州探子現在已難出城,我看得令仙霞關的斥候探一探敵情。”

  羿槐拿不準晏遲的戰計,是否有了智取仙霞關的辦法,是以立即下令斥候經仙霞關出城,打探有無大軍正向仙霞關挺進。

  果然發覺玉郎山下,有大軍紮營。

  “多少部?”羿槐追問。

  “營帳森森,估摸著有三十餘萬兵力,隻斥候畢竟無法深入打探,未知虛實。”

  “若真有三十餘萬兵力已經調往玉郎山,為何不奪關,而僅是駐紮在那處等著我方斥候去探?恐怕,晏遲還真有幾分智計,他的打算不僅是聲東擊西,還企圖著調虎離山!”

  “咱們能在婺州安插探子,說不定敵方在衢州城中也早就安插了細作,是虛是實,倒是不難察探。”

  “好,那咱們便佯作調兵往仙霞關,看看今晚城中可會發生什麽動靜。”

  結果那晚上,衢州城內的一處山林,忽然發生了山火,夜色森沉,火光衝天,慢說衢州城外的敵營,恐怕在百裏之外也能發覺這一異況了,而隨著火光一起,敵軍又再發動了一次攻襲,這一回夜襲,至少有三十餘萬兵力猛攻,羿槐本是佯作調兵馳援山隘,自然不會措手不及,可雖說抵達住了這場攻擊,他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縱火者肯定是捉不到的。

  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羿槐自以為洞諳了敵軍的戰計,果然是想調虎離山。

  而這一戰後,似乎晏遲也情知調虎離山無效,幹脆又令駐紮在玉郎山下那數萬部惑敵之兵撤離,與主力會合,下定決心要正麵奪城了。

  晏遲排練的戰陣,雖說是為消極保命,但看上去還是氣勢洶洶威脅十足的,讓羿槐提心吊膽,眼看著好些回都險些讓敵軍攻上城頭,好容易才阻擋,卻險些又讓鉤撞車及火車接近城門,羿槐深深感受到了兵力懸殊的艱險,理所當然的下令,讓仙霞關的一萬精銳,抽調九成支援衢東門。

  但這回,撤兵撤得極其隱蔽小心,又當撤兵之後,衢州城中並沒有再發生任何走水事件。

  有了這九千精銳馳援,終於才使敵軍的攻勢又有了受挫的跡象,羿槐長舒了口氣,搖搖欲墜的自信心好容易才堅定了幾分,就覺得一陣陣的疲倦像潮水般的襲來,精神又再搖搖欲墜了,雖說城外敵營未撤,仍在咫尺之遙對他的城池虎視眈眈,羿槐卻著實難以親自督戰了,正好是這日下晝,雷聲滾滾,大雨茫茫,本值寒冬臘月,一陣陣的冷意更加有如削骨之刀,羿槐就更加沒法堅持了。

  他的確野心勃勃,且並不沉湎酒色,然而到底過了些年養尊處優的生活,比不得士卒們能夠吃苦耐勞,又尋思著他可是衢州城的主心骨,萬一患疾,更不利於戰事,自己說服了自己,就趕回州征去,往高床軟枕一倒,呼呼大睡。

  這一場大睡,卻無法睡到自然醒。

  本不到天黑的時間,卻因暴雨如晦而提前天黑了,晏遲下令再次發起進攻。

  羿槐於是就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