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歸魂兮
作者:咕咕咕鴿子君      更新:2020-08-02 02:38      字數:3413
  李知山一行人邁入房間,看見李江河在醫師的攙扶下,艱難地靠在枕頭上。他們伏拜在床前,聽候李江河的指示。

  李江河費力地用手示意李知山坐到床榻上,握住李知山的手說:“此番激鬥,我受創過重,時日無多。恨我幾十年抱負,盡付東流。現已至此,不得不以大事相托。”

  李知山的淚水滴落在李知山冰冷的手上,讓李知山感到一絲的溫暖。“兄長勿要再說,保重身體啊!”

  李江河無奈一笑,他輕拍李知山的後背說:“即為人,何得不死?父親……不也是葬生在大海之中?“說到此處,李江河忍不住留下了眼淚,強烈的情緒波動讓他發出了猛烈的咳嗽。

  “兄長……”

  李江河在平息下來後,擺了擺手,示意還能挺住。他繼續說:“你我兄弟二人曾相約光耀李家,卻不知何時生出芥蒂。前幾個月可以說是劍拔弩張……”

  李知山泣道:“我已經知道兄長的良苦用心。我匹夫之見,不知此事深淺。”

  “二弟不要自責。教廷奪我疆土,豈能任他逍遙!今日父親與我魂斷於此,命也運也。”李江河說,“前事不要再提,我將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

  “大哥請講。”

  “我有三子:長子諫行,雖滿腹經綸,能掌軍攝政,但恐其年幼,不能服眾;次子盡忠,雖勇冠三軍,能陷陣破敵,但僅匹夫之勇,不能掌權;三子岸飛,雖待人坦蕩,但文不及諫行,武不及盡忠,而……命運多舛……不幸夭折……我李家逢此變故,不可無主。知山吾弟,當執掌家主之印,攬一省之權,為我李家開萬世之榮光!”說著他拿起床邊的家主印信,鄭重地遞到李知山麵前。

  李知山聽到李江河的話後,汗流浹背,手足失措,連忙從床榻上離開,拜伏在地上說:“知山何德何能?請兄長三思!”

  “難道你要葬送我李家幾百年的基業?”李江河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榻怒道,“你不受此印,讓我如何麵見李家的列祖列宗?”

  “知山不敢。”李知山哭著說,“知山願執此印。”他直起身來,用雙手從李江河顫抖的手裏接過李家家主的印信。

  “我李知山在此立誓,待諫行年至二十五,必將此印奉還。如有違誓,天人共戮!”

  “若諫行可擔大任,你需竭力輔之,若不可,你執掌李家大權。”

  “知山既立此誓,請兄長勿要多言!”李知山正色道,“我李知山至今未婚,膝下無嗣。倘若我百年之後,李家家主之位傳之於誰?”

  “你還是忘不掉她嗎?”

  “知山忘不掉。”

  李江河看著李知山堅決的眼神,沒有再說下去,他看向李知山身後的紀恩說:“紀恩大人,還望你竭力

  輔佐知山。知山性情剛烈,易失分寸。還望先生多多扶持。“

  “家主之托,不敢不從。紀某必肝腦塗地,在所不惜。”紀恩連忙一拜。

  李江河緩了口氣,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著李知山說:“還有四件事,附耳過來。”

  李知山不敢怠慢,他再次坐到李江河身邊。

  李江河小聲地說:“我原來的衣衫裏有一份名單,上麵都是捕風與捉影之人效忠於你的名字。待我死後,即刻銷毀。”他的聲音十分的細小,但是在李知山耳朵裏卻如同悶雷一般。

  “是……”

  “這枚戒指,給予鬼梟。他見到它後,必然對你沒有疑心。鬼梟是忠義之人,願你親之信之。”李江河從拇指上取下一枚刻著骷髏頭的戒指,塞到李知山的手裏。

  李知山感受到那枚戒指的陣陣寒意,他嗚咽著點頭答應。

  “最後一件事,就是那些領主。我在那個夜裏給你講的話,你千萬不要忘記。敬家的下場,你要警惕。”李江河握著李知山的手說。

  “知山謹記於心……”淚水又劃過李知山的麵龐。千萬種情感凝結在心中,隻有淚水才能緩解李知山的痛苦。

  “殺死父親的那個樹種……還活著……在海裏……務必斬殺……”李江河在說出這句話時,氣力已經不足,但是他強撐著繼續說下去。

  他吃力地看著自己床前的軍官。

  “諸位……諸位將軍……都是李家的棟梁……望諸位竭力輔佐……知山……拜托……拜托了……”李江河體內的毒素漸漸奪取他的生機,“諸位將軍……恕江河不能一一吩咐……願皆自愛……勿負江河之托……”

  跪在床前的軍官無不涕泣,抱拳道:“臣等定效犬馬之勞!”

  李江河的手在這時才鬆開,他閉上雙眼,沒有了生息。

  李知山緩緩地起身,悲愴地說:“送——家——主——!”

  聲音在夜空下的城主府內回響,伴著一陣陣的鍾聲,給人一種撕心裂肺的悲傷。

  鍾聲不知道回蕩了多少下,一個信使模樣的人急匆匆地來到李江河所在的房間前。

  所有軍官都看著這個不速之客。那個信使小心翼翼地走入房間,拿出一份信說:“夫人來信,李岸飛公子回到九通城了……”

  他還沒有說完,就發現李江河已經在床上一動不動,周圍的大臣又是一臉的悲愴。

  嶄新的信紙從他手裏滑落,飄飄揚揚地落在地上。

  ……

  沒有人可以說清楚這場戰爭給李家和教廷帶來了什麽。

  當戰火熄滅之後,提城海港外的殘骸被人清除,掛在碼頭上的城主的屍體也被人厚葬,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戰前的模樣。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戰火消散後,再次回到這裏,開始

  他們的生活。

  李家得到了什麽?失而複得的提城?它的代價卻是李家鎮遠艦隊的一半有生力量和幾乎所有高級軍官的性命,還有找不到屍骨的李勁鬆,在提城身殞的李江河。

  教廷又得到了什麽?奧德爾的研究成果?但是一個軍團的性命和遠征艦隊的主力就換回這樣的結果,我們也無法判斷值不值當。也許,奧德爾很滿意這樣的結果。

  掛著招魂幡的鎮遠艦隊已經回到了九通港,兩具靈棺被一群身披縞素的甲士抬到李府。艦隊回到港口時,天還是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人看到這隻隊伍。已經接到消息的王氏身披縞素,站在李府的大門前,哭成一個淚人。她在內侍的攙扶下,才勉強穩住身形。待到那兩具靈棺被甲士抬到府內,雙目無神的王氏才隨著隊伍,向正堂走去。

  李府也在此時閉上了漆黑的大門。慘白的燈籠掛在李府的門前,在黑夜裏發出微弱的光亮,就好像每一個身死之人。他們在戰場上死去,就如同在黑夜裏點燃了一盞令人扼腕的燈,而當更多的燈照耀這片黑夜,活著的人才能看到光明,脫離黑夜的恐懼。但是燈也有熄滅的那一天,當一盞盞用血肉作為燃油的燈不能才發出一點光亮時,漆黑的夜又將再次來臨。到那時,也許要更多的燈來照亮,讓人們看清黑夜那血淋淋的麵孔。

  雖然燈沒有長明的,人也是健忘的……

  他們下葬時的雨,下的特別大。不知道上天是為了他們的死而感傷,還是為同樣死去而屍骨葬於異鄉的人流淚。如果,上天真的有眼……

  李江河的墳墓和李勁鬆的衣冠塚就安放在李家的墓園內,一排排的人肅穆地跪在他們的墳前,哀、雨聲交織在一起。前天夜裏才蘇醒的李岸飛也不顧身體的虛弱,堅持用自己的雙腳,跟著送葬的隊伍來到這裏。

  他親眼看著甲士們挖開預定的土地。親眼看到棺材被緩緩地放下,也親眼看到棺材被土掩埋。他想起父親在首航大典的前夜給自己說的話,他想來想去,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沒有人能夠在戰火中幸免。

  雨點敲打在他頭上的油紙傘上,發出啪啪的聲響。握著那把傘的手上帶著一個刻有骷髏頭的戒指。鬼梟跪在李岸飛的身後,他一半的身體已經被雨水浸濕。但是雨水的冰寒,永遠比不上他拇指上的戒指給予他的寒冷——那是發自內心的寒冷。

  站在兩座墳墓前的李知山還在念著祭文。

  王氏仍在啜泣。

  雨水仍未停歇。

  紙錢仍在飛舞。

  李岸飛就這樣失神地坐著,下不完的雨水帶走每個人命中注定的有限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葬禮被畫上了一個句號。但是李岸飛仍

  跪在那裏,久久沒有起身。墳前的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李知山走到李岸飛的身邊,他看著李岸飛,又看了看李岸飛身後的鬼梟。

  他說:“岸飛,有些事,我想跟你談談。”

  “什麽時候?”

  “如果你現在不想跟我談,那就等你想跟我談的時候。”李知山想要離開,但他又止住了腳步,“對於江河,我……節哀。”他想來想去,什麽安慰的話也講不出口。

  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掛在他眼角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還是他的淚水。

  李知山在說完這句話後,馬上離開。

  整座墓園就剩下王氏、李岸飛、鬼梟和幾十個衛士。

  哀樂已經隨著人群消散在雨中。

  現在隻有雨聲,還有……模糊的風鈴聲。那枚風鈴就是掛在常青軒的那枚,就是李勁鬆亡妻在他年少時,送的那枚。那枚風鈴掛在李勁鬆的衣冠塚前,這座墳墓的旁邊就是李勁鬆亡妻的衣冠塚。

  “岸飛,雨大了……”鬼梟開口說。

  “知道了,鬼叔。”李岸飛慢慢地起身,“娘,鬼叔,我們回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