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懷舊空望神農山，到鄉成個爛柯人！吳蒼穹正在忐忑茫然的時候，黑衣人緩緩地拍了一下吳蒼穹的肩膀：“還沒吃飯吧！走，我帶你吃個飯。”

  “這怎麽好意思麽……”吳蒼穹靦腆一笑，剛才的驚懼神情一掃而光。

  “別和我客氣，走起呀！”

  “那就太感謝啦……呃，你看我光顧著說話，還沒問兄長怎麽稱呼呢？”

  “我叫萬古，你呢？”

  “吳蒼穹。”

  這是一家名叫“柳色新”的秦樓，就在神農山腳下，緊靠著旁邊的“細柳莊”，也由於隻挨著山河關二十來裏的路程。

  “這是最近的一家啦！”

  黑衣人萬古領著吳蒼穹進去後，尋了一張空桌，坐下之後又互通了名籍，才更熟絡起來。

  當二兩鹽豌豆吃盡，三杯柿子酒下肚，黑衣人萬古和吳蒼穹已經越聊越投緣了。

  “蒼穹，你看如今秦地，是否比當年神周王治下的王土更勝一層樓？”酒到酣時，人到興處，就愛誇讚自己心中的最得意啦。

  “那萬古哥可知道我在鳳鳴山的古籍上看見的上古神土？”

  “上古神土太過遙遠啦，但我想恐怕也莫過於此吧！”

  “哈哈……”

  “蒼穹你笑啥？”

  “萬古哥，據古典記載，在聖王時代，我們腳下號稱東傲之國，神土之地！那時，戰有戰歌，國有國頌，人人皆能有自由和希望。”

  “蒼穹，聖王時代真有這般盛景，怎麽我秦……”

  “萬古哥，你說什麽秦？”

  “啊哈，我是說我在秦國怎麽不知道？以後有機會我也上鳳鳴山，長長見識。”

  “這柿子酒不錯，可是我不善飲酒。”吳蒼穹吹了吹酒沫，又仰頭滿飲了一大杯。

  “那我這就喊主飯……”

  “白饅頭、菜饅頭、餡饅頭、大蒸餅、菜鹽餅、雜豆餅、油絲餅以及刀鑿麵、長揪麵，糊糊湯……客官您二位看要吃點啥？”

  “沒肉啊！”黑衣將軍萬古把臉一板。

  “客官，可別！咱秦國剛剛有立柱刻法，不得無故屠宰。”

  “哈哈，我倒把這茬給忘了！”黑衣將軍萬古爽朗一笑。

  “那這樣豈不是人人都吃不上肉了？”吳蒼穹不解。

  “不是不是！咱這秦國立柱刻法，是為了以功分爵。”黑衣將軍擺了擺手，似乎很明白怎麽一回事。

  “吃麵還是吃餅？”

  “我要二兩菜鹽餅，一碗長揪麵。”

  “兩份，一起快點來。”

  “好嘞，二兩菜鹽餅，一碗長揪麵，一桌兩份，麻溜做。”

  “萬古哥，咱這秦國為什麽要別開生麵的立柱刻法？原來的黃老之治不好麽？”

  “哎，蒼穹，你剛回來，不知道最近秦國發生的事。”

  “哦，秦國怎麽啦？我怎麽一路都沒聽說！”

  “還不是秦候好不容易打跑了犬戎，好不容易創下了一片安康樂業的好局麵……”

  “這是大好事呀！”

  “可是一個剛富起來的新國家，是真的會樂極墮落呢！你能想象大批的耕牛被宰殺，土地又被扔下任荒蕪，全部一股腦的都去了烏煙瘴氣的賭坊和酒樓，裏麵還混雜著多少滋事的豪強——這幅畫嗎？我是一想到這畫麵都覺得寢食難安呐！”

  “餅來了，麵來了，客官們慢慢吃。”

  “還是這裏的飯香！”

  “那是，近鄉胃更暖，吃嘛嘛嘛香。”

  “想不到萬古哥還有這等口才！就真的隻是一個小將軍麽？”

  “哈哈，咱年青呀，還有待升的空間。”

  “還是你們這有出身的人好呀，啥也不用考慮。真是出身夠好，地位自來。”

  “你這是羨慕還是恨呐？”

  “羨慕呀！像你們這等世家諸侯的出身，二十歲立冠以後又是安樂多，又是花燭夜，又是金榜時，當真是風光無限，歲月不愁啊。哪像我這般，二十歲立冠以後，不是蝸居等閑身，就是窮闖四海八荒塵。哎，比不得啊比不得！”

  “那不如我為你引薦，你效命秦候，也算有一方立足之地了！”

  “還是算了！我修煉的是內丹練氣士，在別人眼中就是個廢材！”

  “那你當初怎麽就修煉了內丹導息法呢？你要知道入錯門就是一生難呐！”

  “內丹導息法裏有山河意境，有天地韻律；還有神農傳承，聖王真意。”

  “我們另尋個地方再說吧，你看都吃沒了，該給人家騰桌子了。”

  “哈哈，隻是這次讓萬古哥破費了。”

  “就當那些惡吏給你賠罪了！我是不是比那些惡吏好？”

  “好太多了！”

  “那是我不在他們的位置上，如果我在他們的位置上，說不定還沒有他們做的好。”

  吳蒼穹仔細一想，挺有道理。人盡其責，何錯之有？隻是還確實覺得有一絲不公啊……這或許就是王道皇心和天道人心之間的差別了吧！

  “萬古哥你誤會了，雖然我還不太適應這裏，心裏也不舒服，但還是會講道理的！我在鳳鳴山上的時候，那裏也有規矩。還號稱一切行為有把尺，超過上刻度就腐朽，超過下刻度就猥瑣，真的可難把握了！”

  “哈哈，蒼穹兄弟你可真是一個妙人，想必在鳳鳴山也遭了不少罪吧！”

  “嗬嗬，還好啦！不過萬古哥，一個富起來的宗族，最迫切的不是更富，更強；而是迫切的要有一種精神，這種精神足以支撐你傲視四海八荒。隻是這種精神，現在的我還說不上來；不過我在夢中領略過那份力量實在讓我心生敬仰。”

  “真的？”

  “嗯，你雖然也知道內丹修煉器宇，外丹修煉寶體。可是你不會想到，我在夢裏見到過的人族聖王時代修煉的萬古器宇，即使是神周王的無上寶體也不及那萬古器宇之一偶。最絕望的是我還見到過那萬古器宇被皇天道統分割成一塊塊三千年的皇姓之家，還有一塊塊八百年的諸侯之血，還有一塊塊百年的世家功名，和一塊塊十年的豪強利欲。那是我見過的最殘忍的一幕瘋狂，從此我就莫名的沒有熱血和壯誌。”

  “來，在這裏坐會，別想那麽多。你看我給你指的就是秦候在白玉京的廢墟上重建的新候府。”

  “看來秦候還是一個想登上萬古榜的偉男子啊！”吳蒼穹和黑衣將軍萬古吃過飯後，隨著萬古來到一處名叫“樂遊原”的高地之上，這裏視野開闊，花兒朵朵，是一片可以驅車休閑的平坦草地。吳蒼穹順著萬古指向的白玉京廢墟，發現那裏如今赫然有一座拔地而起的新府邸，誇得上氣勢恢宏，金碧輝煌。

  “哈哈，蒼穹兄弟怕是要說笑了，如今單說風雲境的諸侯就還有近二十之數，更不說老一輩氣象境和新一輩氣象境的諸侯了。秦候是有些野望，但還不敢抬頭一望萬古榜吧……”

  “嗬嗬，君之事，豈是我等小人物可瞎評的呐！”

  “蒼穹你就瞎評一番唄！”萬古的這句話使吳蒼穹意識悠悠的回到了鳳鳴山。在鳳鳴山，陽比肩，夏偏左，韓九歌，唐長歌，楚鳳歌，莊南華這些人明明比自己修為高，卻是最愛聽自己胡扯……他們也像今天的黑衣將軍萬古一樣——“蒼穹你就接著說唄！”

  伍小一路顛簸，白露連著天涯。路走了有八千，卻還遇不到一個對自己同情的英豪，就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當夜晚的風吹起，可憐的人都在角落裏取暖。而那個自稱黑衣小將軍的萬古，卻踏步流星的走進了那座秦候的新府邸。

  “知法者必犯法，畏法者必亂法！”這個開始在新府邸秉燭工作的神秘黑衣人，嘀咕了一聲吳蒼穹最後的見解，開始了全新的工作。

  吳蒼穹最終謝絕了黑衣將軍萬古的好意，在和萬古道別之後，一個人的吳蒼穹躺在一棵樹冠上，望著滿天的繁星，一時間竟莫名的笑了。

  “傻笑什麽呢？”

  “泡泡你醒了？”

  “我隻是懶得在人類世界裏招搖。”

  “哈，招搖？是不是我們這樣的孤獨者，都把自己想象的很特別，總以為除了自己，就沒有別的拯救者了。”

  “你怎麽了？”

  “我在想，當初如果是我拯救了山河關和神農山，還有這片屬於神周王的八百裏關中老家，我會有秦候做的好嗎？”

  “人家是諸侯！為王解憂是分內事！”

  “可是我總自命為神農氏，有萬古傳承。但是我今天忽然發現，我連神農氏代表的意義是什麽，都不知道。小時候還可以說我天真，鳳鳴山上還可以說我淺陋，可是這一路走來，我們也山一程，水一程的數遍了這人間的風景。我確實越來越找不見我的仇，我的恨，我的敵人在哪裏了！這一路也隻有一個妖心人江乙令我起了殺念……”

  “你不是說豪強，世家，諸侯，皇天道統都是你的敵人麽！也許這個世上每一個壞人都有一個善良的借口，你被這個善良的借口暫時迷住眼，也說不定呢！”

  “我始終在神農的夢境裏，以神農的夢境給自己心中建立了一份空虛的恨和概念的敵人。當知道秦候立柱刻法，草頭人也能獲得公平對待，你說諸侯有錯麽？”

  神魚泡泡一時無言，它隻屬於精靈，天生自在遊。

  “爺爺！爺爺！”吳蒼穹朝著神農山大喊。此時神農山仿佛被吳蒼穹喊醒了，舒展開筋骨，吳蒼穹仿佛又聽到了阿祖爺那蒼老的聲音。

  “臭小子，萬古傳承路，你要慢慢走，心急易墜誌！”

  “可是，誰也不想在風華正茂的年齡，去默默的像個廢材一般無二啊！神農氏的傳承為什麽就沒有明確的一條路，讓我旦夕之間就能暢通無阻走向巔峰！”吳蒼穹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仿佛隻有在最親的人麵前，他才能如此撒嬌和暴躁。

  一股涼風吹來，仿佛在說：“功名終究換不來清平世界，還會把人心變成一座地獄。孩子，你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