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書俊和柳其夢雙雙碩士畢業，其夢如願以償地應聘到濱城第一人民醫院工作，做了一名實習醫生。方書俊沒有聽從父母的安排考公務員，而是想自己創業開辦商貿公司。

  柳曉楠送給方書俊一套門市房，作為公司的辦公地點，啟動資金上也給予大力支持。

  穀雨一方麵讚賞柳曉楠支持兒子的事業，另一方麵也有所抱怨。私底下閑聊時，她對柳曉楠孟想想說：“書俊有你們這樣的老丈人丈母娘，我和他爸倒是省了不少心。問題是，我和他爸都想讓他考公務員，從基層幹起，覺得會比經商更有發展前途。”

  柳曉楠說：“孩子自己想幹的事情，我們何必去橫加幹涉？尤其是你，總喜歡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的頭上。一把年紀了，還沒接受教訓。”

  穀雨對孟想想說：“你聽聽，他這是什麽話，好像我總喜歡強加於人似的，他要我接受什麽教訓？”

  孟想想說：“那得問問你自己。我倒是想聽聽，你和姐夫打算讓孩子們什麽時候結婚。”

  方書俊和柳其夢的婚禮，定在二零一七年的國慶節。柳曉楠提前給嶽老師和林阿姨打去電話，告知這一喜訊。老兩口能不能回國參加婚禮是一回事，他通沒通知又是一回事。他和孟想想結婚時，食言沒有告訴嶽老師和林阿姨，一直讓他慚愧著。

  嶽子凡和林一丹當場表態，一定回國參加婚禮。同時表示，這次回國就不走了，想落葉歸根。柳曉楠十分高興，找人把林阿姨原住址的那套房子收拾出來，等候老兩口回國。

  大喜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其夢依舊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婚禮的相關事務，由爸爸媽媽一手為她操辦著，不用她勞神費心。除去工作，她一心一意地寫她的小說。

  依據媽媽的日記，她要把爸爸媽媽的故事寫出來，找到一家出版社，以實體書的形式出版。

  這是爸爸的心願，也是她的心願。初稿已經完成，她還要反複斟酌修改補充，盡可能地達到完美的程度。

  自從其夢畢業參加工作，隻要沒什麽大事，柳曉楠一直是早早地回家，親自下廚，變著花樣給兩個女兒做好吃的，樂此不疲。到了雙休日，其夢要下廚房做飯，他也不許。

  孟想想看在眼裏，對柳曉楠說：“你就慣著女兒吧，婚禮不用她操心，飯也不讓她做，真成了大小姐了。”

  柳曉楠的理由很充分：“想慣能慣幾天？上大學這六年，孩子留在我們的身邊的時間很少，回來參加工作了，用不了多久又要出嫁，過她自己的小日子去了。以後想給女兒做飯，恐怕也沒有機會了，何況女兒還在寫咱倆的故事。”

  孟想想說：“幸好還有一個女兒，不然，你還能舍不得女兒出嫁？”

  柳曉楠說：“有兩個女兒也舍不得女兒出嫁，舍不得也得舍得，說不定女兒早就想過自己的小日子了。你說，咱這當爹當媽的，是不是都發賤。”

  孟想想笑道：“我不知道。”

  嶽雪蓮陪護著父母，在國慶節前，提前一個星期回國，柳曉楠和孟想想一同前去機場接機。飛機降落後，旅客出港走得差不多了，才見到嶽子凡和林一丹，嶽雪蓮拖著兩個大旅行箱跟在後麵。

  兩位老人都七十多了，明顯地見老，嶽子凡用一頂禮帽罩著他的禿腦殼，林一丹則是滿頭銀發，好在身體看著都還很硬朗。柳曉楠和孟想想迎上前去，熱情地打著招呼。柳曉楠簡單地跟他的嶽老師林阿姨擁抱了一下，連忙上前幾步去接嶽雪蓮手中的旅行箱。

  嶽雪蓮主動伸出手臂，跟柳曉楠擁抱了一下，趁機又在他的肋骨上，狠狠地擰了一把。

  五十多歲的人了，還這麽不分場合不知羞恥沒輕沒重。柳曉楠不明所以地打量著嶽雪蓮，倒是不顯老，皮膚保養的很好，也沒幾根白頭發，裝束新潮而得體。隻是在沉靜而睿智的眼神中，透著那麽一點怨恨。

  柳曉楠看不懂嶽雪蓮，不就是有過那麽瘋狂的一次嗎，至於記恨了十幾年？為了緩解尷尬，他笑著問：“月亮怎麽沒跟著一同回國？我記得，她是很向往中國的。”

  嶽雪蓮已從一見麵的目光交鋒中恢複平靜，她說：“月亮是想跟著回來，她正在讀博，學校還有課程。”

  孟想想走過來，跟嶽雪蓮熱情地擁抱，高興地說：“嶽姐姐，你還是這麽年輕漂亮。”

  嶽雪蓮說：“老了，這全都是靠化妝。倒是你，年紀輕輕的，就要當丈母娘了，恭喜呀。”

  坐上車回到星海書苑，柳曉楠在家中為嶽老師林阿姨接風洗塵。孟想想和孫玉秀去廚房做飯，讓柳曉楠陪著客人說話敘舊。

  嶽雪蓮樓上樓下參觀了一遍柳曉楠的房子，回到客廳坐到柳曉楠的身邊說：“曉楠，你家庭事業雙豐收，這是毋庸置疑的。我想知道，你的文學夢想還在不在。”

  柳曉楠有些慚愧：“夢想還在，隻不過要過幾年才能撿起來。好在其夢承載了我的夢想，比我有靈性。”

  嶽子凡說：“那是當然，你考了兩年都沒考上大學，兩個孩子當然比你有靈性。”

  柳曉楠和他的嶽老師一同大笑。林一丹說：“其夢是在我原先工作的那家醫院上班吧？”

  柳曉楠說：“對的，林阿姨。帶她實習的醫生是方娟，我告訴她方娟是您的學生。聽說您回國，其夢高興地不得了，她說您可是她的師奶奶。”

  林一丹微笑著：“好啊，這都是緣分。”

  提起女兒，柳曉楠不能不想到另一個女兒柳絮飛。一會兒柳絮飛放學回家，還不得讓嶽老師林阿姨大吃一驚？尤其是嶽雪蓮，還不知在心中如何貶低自己。還不如趁著現在這個機會，和盤托出把一切講清楚。

  柳曉楠不看嶽雪蓮，隻對嶽子凡和林一丹說：“嶽老師林阿姨，我還有一個女兒，正上初中，是我跟另一個女人生的孩子。”

  嶽子凡林一丹麵麵相覷，一言不發。身邊的嶽雪蓮不無嘲諷地說：“爸、媽，這就是你們眼中的好學生好侄子好男人。”

  柳曉楠沒有理會嶽雪蓮，把跟伍豔麗的過往，以及孟想想如何接納這個女兒，毫無保留地講出來。嶽子凡和林一丹相視一笑，頻頻點頭，不作任何評價。奇怪的是，嶽雪蓮始終保持著沉默。

  柳曉楠把話題往另一個方向上引，他說：“二老今晚先在我這兒住一宿，咱們好好嘮嘮，明天再送你們回家。”

  嶽子凡說：“不麻煩了，我和你阿姨回國了，咱爺們以後有的是時間閑聊，不差這一晚上。”

  林一丹也說：“女兒要出嫁了，家有喜事，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要為我們分散精力。我們也想趁著這個機會，適應一下新環境，拜訪一下親朋故友。”

  柳曉楠不再強求。說話間，其夢下班回家，取代柳曉楠成為談話的主角。柳絮飛放學回家後，再次成為關注的焦點。

  嶽雪蓮拉著柳絮飛坐到自己的身邊，她說：“現在或是以後想出國留學，阿姨會為你安排妥當一切，衣食住行還有學習，阿姨都能照顧得到。”

  柳絮飛看著爸爸說：“我不想出國留學，我舍不得離開爸爸媽媽和阿姨。”

  嶽雪蓮繼續問：“是不是你爸爸不讓你出國留學？”

  柳絮飛搖著頭說：“不是的，阿姨每天為我輔導功課，像媽媽一樣，我覺得沒有比阿姨更好的老師。”

  柳曉楠衝著嶽雪蓮意味深長地笑笑，嶽雪蓮把頭扭向一邊，隻當沒看見。

  吃過晚飯，閑坐了片刻，柳曉楠開車把嶽老師一家三口送回家。考慮到長途旅途勞頓，柳曉楠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嶽雪蓮送柳曉楠出門，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她說：“你的小女兒很漂亮很可愛，她是哪一年出生的？”

  柳曉楠說：“是零三年出生的。”

  嶽雪蓮說：“是跟我兒子同一年出生的。”

  柳曉楠說：“有個小孩子好吧！年紀越大越希望身邊有個小孩子，我家的小女兒是我和孟想想的開心果。”

  嶽雪蓮說：“我沒有你那樣的感覺，再見。”

  隨即關上房門，回到客廳裏坐下，疲憊的麵容上又增添了一道愁緒。林一丹坐到女兒身邊，勸解說：“雪蓮，依我看，那件事情先不要跟曉楠透露，至少現在不是最恰當的時機。”

  嶽雪蓮說：“早知道他跟別的女人有了孩子，而且孟想想還能接受那個孩子，我早該把我的事情告訴他。現在已經失去了最恰當的時機，難道要我一個人來承擔？”

  嶽子凡說：“不一樣的。不管怎麽說，曉楠是拯救了一個可憐的母親和一個殘疾的孩子，而你是自己犯下的錯誤。這件事，放到以後慢慢商議吧，這麽多年都過來了，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嶽雪蓮搖著頭不言語，回國的第一晚便沒有睡安穩。

  婚禮的相關事宜早已安排妥當，餘下的細枝末節由穀雨和孟想想共同操辦。柳曉楠很輕鬆，每天從養殖場回來，首先都要到嶽老師林阿姨家坐一會兒，送一些海鮮，詢問生活上還有什麽難處。

  這天，柳曉楠帶了一些河蟹回來，給嶽老師林阿姨送過去，家裏隻有嶽雪蓮一個人。嶽雪蓮告訴他，老兩口剛剛打來電話，以前的老同學留下來吃晚飯，不回來了。他想走，嶽雪蓮讓他坐一會兒，她有話說。

  兩個人在客廳裏麵對麵坐下，嶽雪蓮沉靜了片刻才說：“我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照顧好我爸媽。”

  柳曉楠說：“這個你完全可以放心，你遠在美國，我不照顧誰照顧？”

  嶽雪蓮柔和的目光中充滿著期待：“我的意思是說，你要把老兩口當成你的嶽父嶽母來照顧。”

  柳曉楠說：“我一直把老兩口當成我自己的長輩，並不會因為你而有所改變。”

  嶽雪蓮輕歎一聲，無奈而迫不及待：“算了，我還是跟你直說吧。你聽清楚，你在國內替我照顧好我爸媽，我在美國替你撫育你的兒子。”

  柳曉楠吃驚不小：“你是說，通電話時，一直在你身邊說話的那個小男孩，是我的兒子？就那一次？”

  “沒錯。”嶽雪蓮進一步說明情況：“我是有意讓你聽聽你兒子的聲音。那一次回到美國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十分確定，那是你的孩子。我欠你的，我想留下這個孩子，我爸媽也支持我的決定。我跟我的丈夫說明一切，我們和平地離婚了，我帶著兩個孩子一直生活到今天。”

  柳曉楠站起身，用拳頭使勁敲擊著自己的腦門：“嶽雪蓮啊嶽雪蓮，你為什麽才告訴我？這些年，你都是怎麽生活的？”

  說出了心事，嶽雪蓮反倒平靜了，她說：“那次回國，看到你和孟想想生活得很幸福，我怎麽忍心把兒子的事情告訴你，擾亂你內心的平靜、破壞你的家庭幸福？我想，我一人造的孽，還是我一人承擔吧。我用我和爸媽的積蓄，加上你給的那一百萬，買了一套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子。我的事業穩步提升，生活上並沒有太大的困難。月亮本來是想回國留學的，我怕她在你們麵前說漏了嘴，才沒讓她回國。”

  柳曉楠冷靜下來，他猜測，嶽老師和林阿姨有可能打算把這件事一直隱瞞下去的，是嶽雪蓮看見自己又有了一個小女兒，這才刺激到她，趁著父母不在家，把這件事告訴自己。

  他問：“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我繼續留在美國，把兩個孩子養大成人。”嶽雪蓮從胸口掏出一枚玉佩，在柳曉楠的麵前晃動著：“離婚以後，我一直佩戴著這枚你給我買的玉觀音，隻當是你在陪伴著我。你還是我的‘如癡’，我還是你的‘如夢’，不管你承不承認。我不想破壞你的家庭，可我就是這麽想的。爸媽是不同意我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可我看到你和孟想想都能接受你的小女兒，可見你們的心理足夠強大，我不能讓我的兒子沒有爸爸，僅此而已。”

  果然如此！柳曉楠坐下來，自言自語地說給自己聽：“不能再對孟想想有所隱瞞，我已經很對不起她了。”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嶽雪蓮坐到柳曉楠的身邊，拿出手機問道：“你想不想看看你兒子的照片？他們姐弟倆本來是吵著要跟著回國的，我沒讓，你兒子長得太像你了，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柳曉楠不置可否，想笑卻笑不出來，無比難堪地看著嶽雪蓮。嶽雪蓮笑笑，倒是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也不多說什麽，打開手機，把手機遞到柳曉楠手裏。

  柳曉楠一張張翻看著手機裏的照片。這個兒子跟柳絮飛同歲，應該正上初中，的確跟他長得很相像。隔著手機屏幕，他都能感受到一股濃濃的骨肉親情。手機裏有兒子的單身照，也有跟他同母異父的姐姐月亮的合影。長成大姑娘的月亮，越發地漂亮可人。

  柳曉楠問道：“月亮有沒有男朋友？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嶽雪蓮說：“月亮談過幾次戀愛，還沒有找到對心思的人。她一心想回國學習東方文化，既然兒子的事情公開了，我打算在她博士畢業後，讓她回國。”

  柳曉楠又問：“兒子知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父親？”

  嶽雪蓮說：“兒子知道。這次他要跟著回國，我跟他講了有關你的一切，他能理解。他說等他長大了，學有所成，他自己回國來找爸爸。”

  柳曉楠把自己的手機交給嶽雪蓮：“你把照片都傳給我。”

  上傳完照片，嶽雪蓮看著柳曉楠懇求說：“咱倆和拍一張照片吧，讓兒子看看他的爸爸。”

  柳曉楠答應了。拍完照片，嶽雪蓮又問：“如果想跟兒子通話或是視頻，我現在就往回打電話。”

  柳曉楠站起身：“算了，以後再說吧。我走了。”

  嶽雪蓮並不挽留。柳曉楠剛走到門口，身後突然傳來嶽雪蓮的驚人之語：“曉楠，我還是你的妻子，盡管遠隔重洋。”

  柳曉楠站住，回轉身，咬牙切齒：“嶽雪蓮、小師妹、小嶽老師、小表姐、如夢、毒牙沒有進化好的花脖子蛇，同年同月同日生，認識你，是我一生最大的錯。”

  嶽雪蓮輕鬆無語地笑著。

  國慶節，柳曉楠為女兒其夢舉辦了一場隆重盛大喜慶的婚禮。婚禮結束後的第二天，嶽雪蓮便要返回美國，她不放心兩個孩子。送行時，柳曉楠偷偷塞給嶽雪蓮一張銀行卡。

  其夢和方書俊過自己的小日子去了；其宇和胡麗雯返回學校繼續讀書；孫玉秀在龍王塘找到了一個當地的小夥子，住到未來的婆婆家；薑長玲參加完孫女的婚禮，在兒子家隻多住了幾天，也回到柳子街去了。家裏一下子冷清了下來。

  到了雙休日，柳絮飛回到伍豔麗的身邊，家裏隻剩下柳曉楠和孟想想兩個人。晚上，兩個人躺在床上，百無聊賴，柳曉楠拿出手機給孟想想看。

  孟想想看到嶽雪蓮傳給柳曉楠的那些照片，馬上明白了一切。她把手機一扔，撲到柳曉楠的身上，撕打著哭喊著：“柳曉楠，你也太欺負人了......”

  二零零八年的春天，柳其夢的新書正式實體出版發行，書名沿用了父親寫的一篇中篇小說的名字：《父親的土地母親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