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曉楠穩穩地開著車。開了這麽多年的車，他從沒像今天這樣精力高度集中過。略顯緊張地把持著方向盤，一麵觀察著路況，一麵通過後視鏡，暗自觀察著女兒的一言一行。

  柳絮飛坐在孟想想的身旁，表情上還算平靜。既不東張西望，也不開口說話，隻是撲閃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一直盯著前麵開車的爸爸，流露出一絲絲局促不安來。

  她原本是個安靜的女孩，今天爸爸找到她，要把她領回家，讓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了依靠，以後再也不必膽怯和自慚形穢了。可是，身邊這個陌生的阿姨，以後會怎樣對待自己呢？

  孟想想能揣摩到小女孩的心理，她眼下最迫切需要的，是一份安全和溫暖。她伸出一隻手臂，輕輕地攬著柳絮飛的肩膀，像通常的母女那樣，給予小女孩以必要的心理上的安撫。

  柳絮飛感覺得到，來自陌生手臂傳導過來的，是體貼關懷和撫慰，這是從媽媽那裏得到過的。她側過臉，羞澀而膽怯地麵朝著孟想想，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孟想想被那樣一個真誠而羞怯的笑容融化了，她說：“柳絮飛，你喜歡在寄宿學校讀書嗎？”

  柳絮飛說：“阿姨，我一點都不喜歡，可媽媽一定要送我去那裏讀書，學習成績也沒有多大的提高。”

  孟想想在心中感歎一聲，伍豔麗盲目地攀比，而不去考慮孩子的意願和性格特點。她說：“如果你住到阿姨家，阿姨想把你轉到附近的師範附中讀書。阿姨每天上班下班，可以順路接你上下學，晚上輔導你功課，學習成績會很快提高上來。你同意嗎？”

  柳絮飛再次露出淡淡的笑容：“我聽阿姨的。可是，會不會給阿姨添麻煩？”

  “不會的。”孟想想把柳絮飛往自己的身邊摟緊一點，微笑著說：“阿姨喜歡你，哥哥姐姐也會喜歡你。阿姨和你爸爸都喜歡小孩子，你的哥哥姐姐長大了，常年不在阿姨和你爸爸的身邊，我們都歡迎你回家。”

  柳絮飛敞開了心扉：“阿姨，我學數學很吃力，成績一直很差，害怕上了初中，更加跟不上趟了。”

  孟想想安慰說：“你知道嗎，阿姨剛參加工作時，教的就是初中數學。阿姨會給你製定出詳細的學習規劃，教你正確的學習方法。阿姨相信你，你自己也要有信心，好嗎？”

  柳絮飛高興起來，歡快地說：“謝謝阿姨，我要像哥哥姐姐那樣，考上名牌大學。”

  終究還是個孩子，天真的可愛。孟想想心生憐惜，她說：“阿姨和你爸爸都不會強製給你設置目標，你不要有任何的壓力。學習應該是快樂的，隻要努力過了，就沒辜負好時光。”

  柳曉楠聚精會神地開車，始終沒有插言說上一句話。聆聽著孟想想和女兒的對話，欣慰之餘也深感自責，他覺得自己欠女兒一個快樂的童年。同時他也相信，孟想想會像對待其宇其夢那樣，愛惜他的這個女兒。

  說話間，車子在別墅門前停下，其宇其夢等四人迎出門來。孟想想拉著柳絮飛的手下車，分別給她作了介紹。

  “妹妹果然好漂亮呀！”其夢讚歎著，和胡麗雯簇擁著柳絮飛進家，去看給她布置好的房間。

  孟想想走進廚房，柳其宇和方書俊陪伴在柳曉楠左右。

  柳其宇說：“爸，今晚咱喝點，慶賀父女相認。”

  方書俊說：“叔叔，我感覺我特別能理解您，這是您的特殊經曆決定的。”

  柳曉楠說：“不要太張揚，要顧及你媽媽的感受。你們去和妹妹熟悉熟悉，我和你媽做飯去。”

  自己在孩子們心中的形象，並沒有因此受損。柳曉楠如釋重負，走進廚房，和孟想想一同做晚飯。

  孟想想說：“我一個人做吧，你多陪陪女兒。”

  是女兒，不是你的女兒。柳曉楠說：“有他們四個陪著，比我陪著要好。”

  孟想想沒再說什麽，她懂得柳曉楠此時的心境。晚飯時，還是孟想想提議喝酒慶賀，全家人、包括孫玉秀在內都喝了一點酒。柳絮飛坐在柳曉楠和孟想想的中間，享受著全家人的關愛。

  晚飯後，孟想想讓柳曉楠帶著柳絮飛四處走走，熟悉熟悉周邊的環境。柳曉楠知道，孟想想這是給他們父女倆單獨相處的機會。也不多說，領著柳絮飛，步行前往即將為她轉學的師範附中。

  走在路上，柳曉楠問女兒：“爸爸家好不好？能不能住習慣？”

  柳絮飛已經沒有了隔閡感，快活地說：“爸爸家好大呀！阿姨和哥哥姐姐對我都很好，我喜歡爸爸家。”

  柳曉楠拉起女兒的手，輕輕搖晃著說：“爸爸錯過了你的童年，不會再錯過你的成長，那就安心在爸爸家住下來。不過，爸爸也會經常送你回家，看望你姥姥姥爺、媽媽和聞天哥哥司機叔叔，不要忘了，你有兩個家。”

  柳絮飛問道：“爸爸什麽時候帶我回奶奶家？”

  柳曉楠說：“過些日子吧。你奶奶家在農村，你爺爺去世了，等到農曆七月十五，爸爸帶你回去給爺爺上墳。從傳統的意義上講，就算是認祖歸宗。”

  柳絮飛蹦蹦跳跳的：“我沒到過農村，我好想到農村去玩玩。”

  柳曉楠說：“爸爸有個養殖場，那裏跟農村差不多。有山有水有鳥兒有荷花，你媽媽和聞天哥哥在那裏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爸爸明天帶你去，你一定會喜歡。”

  父女倆興致勃勃地走到師範附中，學校已經放假，操場上空無一人。柳曉楠對柳絮飛說：“你哥哥姐姐就是在這裏讀的初中，離家是不是很近？”

  柳絮飛羨慕地說：“哥哥姐姐好厲害呀！特別是哥哥，考上了清華，我想都不敢去想。”

  柳曉楠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優點，不一定非要考上名牌大學，盡自己所能。爸爸也隻是高中畢業，後來是推薦讀的大學，不一樣當上作家了？還有你姐姐，是因為看到你聞天哥哥身有殘疾，才從小立下誌願學醫的。”

  柳絮飛仰著臉說：“爸爸，我沒想過我長大了能幹些什麽。我英語學得好，可不可以當空姐或是當翻譯？”

  柳曉楠撫摸著女兒的頭發說：“你做什麽爸爸都支持，爸爸和你阿姨會尊重你自己的意願。”

  父女倆又到海邊轉了一圈，天快黑時才回家。孟想想親自安排，讓柳絮飛衝澡，換上提前準備好的睡衣睡褲。因為明天要出去自駕旅遊，其宇其夢四個人早早地睡下；柳絮飛鬧騰了一天一夜，找到爸爸安心了，困乏的也早早地睡下。

  孫玉秀跟柳曉楠匯報了當天的工作，之後提出搬出去，住到養殖場裏。自己不做保姆了，不能沒有自知之明，非親非故的，沒有理由長期住在雇主的家中。叔叔阿姨沒攆是情分，如今多了一個女兒，哪能厚著臉皮繼續賴著不走？

  孟想想跟柳曉楠對視了一眼，她說：“你一個姑娘家，單獨住到養殖場裏多有不便。家裏不差你那一個房間，安心住著吧。”

  柳曉楠說：“在我和你阿姨麵前，你隻要像個孩子樣，我們會一直把你當成孩子。”

  什麽都不用多說，把這份情義記在心裏，才是對叔叔阿姨最好的回報。孫玉秀回到自己的房間，偷偷灑下幾滴淚水。本以為從農村走出來，隻能做一輩子的保姆，沒想到還能獲得較好的發展前景，她終於相信這個世界還有真情在。

  柳曉楠和孟想想走出家門，沿著小區的林蔭道散步。小區靜謐祥和，樹影婆娑環境優雅，涼涼的海風吹過，絲毫感覺不到這是酷暑的夜晚。

  孟想想挽著柳曉楠的胳膊，她說：“咱們家越來越熱鬧了，算上孫玉秀，有六個孩子，幸虧房子夠大。”

  柳曉楠說：“今年二胎政策放開了，隻要孩子們願意，我們將來會有一大幫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等我們老了的時候，那才叫一個熱鬧。”

  “再過十年，你的養殖場承包期到期，我也退休了。到那時，我們什麽也不做，隻管給孩子們帶孩子。”

  “一眨眼的功夫，咱們都老了，開始想著以後的事情。不過也好，這叫根深葉茂子孫滿堂。看看他們，想想咱們像他們這麽大的時候，真是沒法比。”

  “你就別感慨了，應該感慨的是我。我為什麽要把孫玉秀留在家裏？看到她，我會想到我的過去。”

  “咱們都不是完美的人，結婚二十五年了，可也沒吵過架。我原以為，這次你會跟我好好吵一架，至少會給我點臉色看。”

  孟想想依偎著柳曉楠，她說：“你希望我跟你吵一架呀？我是很生氣，攤上這樣的事，是個女人都會生氣。又一想，這是大師兄一貫的做事風格，舍不得放不下的。你是真愛過不敢忘，我隻能接受你的全部。”

  柳曉楠一時感動，差點向孟想想坦白，他跟嶽雪蓮也曾有過瘋狂的一夜。又一想，何必再給孟想想添堵添惡心？類似的狀況不會重演，嶽雪蓮也有十多年沒有回國，就讓那點破事爛在肚子裏吧。

  柳絮飛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夜，早晨醒來時，一眼看見爸爸坐在椅子上，正一聲不響地注視著她。她揉揉眼睛，叫了一聲爸爸，眼淚隨即流下來。

  無數個早晨，她多麽希望一睜開眼睛便能看見爸爸，送她上學，接她放學，保護著她，愛護著她。如今夢境成為現實，她以為還在夢境中。

  柳曉楠搬起椅子，坐到女兒的床前，給女兒擦去淚水，撫摸著女兒的腦門說：“昨晚睡得好嗎？”

  柳絮飛在淚眼中綻放開笑容：“睡得可香了。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帶著我到處玩兒。”

  柳曉楠拍拍女兒的臉頰：“今天爸爸帶你去養殖場，采荷花、趕海、釣魚、遊泳，爸爸整天都陪著你。”

  柳絮飛起床梳洗，孟想想為她梳頭換衣服。柳絮飛的頭發柔軟順滑，梳起來手感特別棒。最後一次給其夢梳頭發是在什麽時候？大概是在十年前吧！其夢上初中以後，再沒給她梳過頭發。多個小女兒也挺好，至少能找回當媽媽的感覺。

  換衣服時，孟想想拿著伍豔麗給女兒穿在身上的裙子，對柳絮飛說：“今天你爸爸一定會帶著你瘋玩，別給你媽媽給你買的的裙子弄髒了，阿姨給你換一身衣服好不好？”

  柳絮飛答應了。孟想想在其夢和胡麗雯給柳絮飛買的衣服中，找到一套短款的衣褲，讓柳絮飛穿在身上。

  吃過早餐，其宇其夢四個人，乘坐方書俊的車子，結伴出去旅遊。孟想想要在家準備一個學術研討會的材料，柳曉楠開著車，帶著柳絮飛和孫玉秀，前往龍王塘養殖場。

  到了養殖場，柳曉楠把每個人介紹給柳絮飛認識，又把柳絮飛介紹給大家：“她叫柳絮飛，是伍豔麗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

  什麽都明白了！當年伍豔麗和聞天突然離開養殖場，一直是個謎團。多年的謎團解開了，大家一笑了之，其餘的不應是他們所關心關注的。

  柳曉楠交代完當天的工作，帶著柳絮飛步行前往龍王塘的上遊水庫。柳絮飛一路上都是蹦蹦跳跳的，她問：“爸爸，這一大片海灣，都是你承包的？”

  柳曉楠說：“是啊，都是爸爸承包的。等到你大學畢業後，承包期也到了，爸爸不再操心，打算安安靜靜地重新拿起筆寫書。”

  “爸爸真了不起。”

  “等你長大了，會比爸爸更了不起。”

  路過養殖河蟹的池塘，柳曉楠查看了一下河蟹的長勢，帶著柳絮飛在堤壩上走了一圈。看到那麽多的河蟹，在池塘的邊緣爬來爬去，柳絮飛下到池塘裏捉河蟹。平時毛毛蟲都怕，有爸爸在身邊，她的膽子大起來，濺了一身的泥水，讓河蟹夾破了手指也毫不在意。

  來到水庫邊，柳曉楠讓女兒坐在水庫的堤壩上，首先摘下一片荷葉，倒扣在女兒的頭上。他親自給女兒洗去腿上腳上的汙泥，又摘下幾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交到女兒的手上。

  嗅著荷花的清香，望著半池的碧葉荷花，柳絮飛提出照幾張相，傳給媽媽看。柳曉楠拿出手機，從不同的角度照了幾張相，傳給了伍豔麗。伍豔麗很快回複，誇讚女兒漂亮，讓女兒一定要聽爸爸的話。

  回去的路上，柳曉楠蹲下身子說：“來，趴到爸爸的後背上，讓爸爸背背你。”

  柳絮飛站在柳曉楠的身邊說：“爸爸，我長大了，你背不動了，我也不累。”

  柳曉楠依舊蹲著，扭頭看著女兒說：“在你小時候，爸爸沒抱過你，現在想抱也抱不動了。爸爸還背得動，再過幾年，爸爸真的會背不動了。”

  柳絮飛趴在爸爸的後背上，雙手摟著爸爸的脖子。柳曉楠摟住女兒的雙腿，站直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柳絮飛把頭靠在爸爸的肩膀上，享受著爸爸所賦予的安全感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