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變形記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651
  期末考試結束後,學校馬上要放寒假,胡麗雯事先征得父母的同意,決定帶柳其宇回家跟父母見見麵。在這個學期裏,兩個人共同學習、互相促進,感情在平淡的交往中不斷升溫,已經離不開彼此。

  在校最後一個周末的傍晚,胡麗雯把柳其宇帶離學校,回到他們自己的房子裏,為的是遠離同學們的視線。胡麗雯打了一個電話,告訴柳其宇,一會兒來車接他們倆。

  按照預定的時間,兩個人來到小區門口等候。胡麗雯笑著問柳其宇緊不緊張,柳其宇說隻當是一次大考。胡麗雯告訴柳其宇不必緊張,她父母待人很和氣的。

  天色已暗,路燈亮起來,氣溫越發顯得幹冷。好在不一會的功夫,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他們麵前,副駕駛位置上下來一位身穿軍大衣的年輕人,一言不發打開車門,把他們倆讓到車裏。

  車窗玻璃是暗色的,看不清外麵,外麵也看不清車內。柳其宇對路徑本來就不熟,更不知道這是要去哪裏,也不方便問,正襟危坐著。

  胡麗雯和正副司機也不說話,車內隻有發動機的噪音,壓抑的氣氛好像比外麵還冷。

  胡麗雯輕輕握住柳其宇的一隻手,柳其宇反握住她的手,側過頭來,兩個人相視一笑。一個笑得頑皮好玩,一個笑得勉強不自然。

  車子駛進一個有警衛把守的大門,七拐八拐的,柳其宇更是暈頭轉向了。車子在一棟古樸院落的院門前停下,副駕駛位置上的年輕人打開車門,把他們倆請下車。

  胡麗雯拉著柳其宇的手走進院子,衝著他神秘地一笑:“這就是我家。”

  柳其宇望著一排燈火通明的房間,心裏忐忑著,嘴上卻說:“跟農村的房子差不多。”

  胡麗雯說:“你說的一點沒錯,其實,這就是老北京典型的四合院。”

  胡麗雯拉著柳其宇進屋,喊了一嗓子:“爸、媽,我們回來了。”

  一位舉止優雅的中年女人從內室走出來,對胡麗雯嗔怪著:“大聲喊什麽,我和你爸看到了。”

  胡麗雯作了介紹,柳其宇鞠躬叫阿姨。胡母端量著柳其宇,和藹地說:“歡迎你來我家做客,別拘束。”

  胡麗雯帶柳其宇進書房去見胡父,柳其宇同樣鞠躬問好。胡父站起身,握著柳其宇的手,豪爽地說:“歡迎你,小老鄉。”

  柳其宇愣住了。胡父頭發花白,穿著草綠色的便裝,顯然是軍人出身,哪裏能攀得上小老鄉?

  見柳其宇愣怔著,胡父哈哈大笑:“我是從農村當兵走出來的,老家跟柳子街是同一個公社的,你說是不是老鄉?”

  柳其宇反應過來,看了一眼身旁的胡麗雯說:“伯父,其實,我已經算不上是農村人了。”

  胡父毫不介意:“你爸爸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吧。我可聽說了,你爸爸又是建學校又是建市場,為家鄉辦了不少的好事,帶動了家鄉的發展。我離開家鄉這麽多年,我都沒有辦到這些,了不起。我當兵前去過柳子街幹活,柳子街有個關先生是很有名的,你們老柳家以前也是很有名的。”

  越說越親近,柳其宇放鬆了許多,他說:“關先生是我爺爺和我父親兩代人的老師,我父親的書法是臨摹關先生的石碑得來的。伯父對柳子街還是很了解的。”

  胡麗雯拿出手機,翻出照片給父親看:“爸,你看,這就是立在柳子街小學校門前,關先生書寫的那塊石碑。這是其宇他爸爸書寫的石碑,‘愛之源’三個字是不是跟關先生的書體很接近?”

  胡父點著頭,拍著柳其宇的肩膀說:“你也很了不起,會打軍體拳,體格也很健壯,不是書呆子,我喜歡。你和麗雯的事,我老頭子不反對。”

  胡麗雯抱著老父親的胳膊說:“謝謝老爸支持我的選擇,還請老爸做做我媽媽的工作。”

  “我不用你老爸做工作。”胡母進來,對胡父說:“見到家鄉人就說起來沒完,飯好了,孩子們也該餓了,邊吃邊談。”接著邀請柳其宇:“孩子,咱們去吃飯,穿的這麽單薄,一定又冷又餓吧。”

  父親的悲劇沒有在自己的身上重演,柳其宇感覺到胡母關切的溫暖,他說:“謝謝阿姨關心,我不冷。”

  胡麗雯為柳其宇脫下外麵的羽絨服,一同到餐廳裏落座。餐桌上很豐盛,胡母對柳其宇說:“不過是幾樣家常菜,沒有海鮮,比不得你家。你別客氣,多吃點。”

  柳其宇自然不會客氣,吃飽了算,還陪著胡父喝了一點酒。爽快實誠的性格深得胡父胡母的喜歡,胡母問道:“聽麗雯說,你的誌向是造大船,畢業後要回到濱城工作。”

  柳其宇老實地回到:“是的阿姨,造軍艦造航母是我從小就有的願望,我也一直朝著這方麵去努力。”

  胡母問:“你不想留在北京發展?畢竟這裏是大都市,發展前景會更好一些。”

  柳其宇說:“請伯父阿姨給予理解,我不想改變我的誌向。”

  胡父端起酒杯說:“來,咱爺倆幹一杯,我老頭子支持你的選擇,年輕人不可輕易動搖自己的決心。”

  吃過晚飯,柳其宇被留下來,坐在客廳裏陪著胡父說話下棋。胡麗雯和母親在書房裏交談,她笑著問媽媽:“我把人帶回來了,母親大人看著還滿意嗎?”

  胡母笑著回答:“滿不滿意我還能去幹涉我女兒的選擇?你們相識相愛,說起來也是一種緣分,隻是將來要返回濱城工作定居,離我遠了一些,我可隻有你這一個女兒。”

  胡麗雯說:“又不是天遠地遠,交通這麽方便,見一麵還不容易?再說了,等你和爸爸退休了,也可以到濱城去居住,氣溫和環境真的很好,站在窗前能望見大海,海闊天空的。還有海鮮,以前咱家哪吃過那麽新鮮的海鮮,那些海鮮可都是他家自產的。”

  胡母說:“那他爸爸給你們買的房子豈不是浪費了?我覺得還是留在北京好。”

  胡麗雯說:“媽,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可千萬不要幹涉其宇的選擇。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會像他父親一樣,堅定自己的人生目標。到時候,經受打擊的,隻能是你的女兒。那套房子我們留著投資,你別操心了。”

  “真的打算到他家裏過春節?”

  “我打算一放寒假就跟他回去,春節過後我們早點回來還不行嗎?”

  胡母歎息:“女大不中留,古語果然沒有說錯。我把女兒養這麽大,轉眼就要飛走,成了別人家的人了。”

  胡麗雯抱著母親安慰:“女兒永遠是你的女兒,飛的再遠也是你的女兒,還給你帶回一個女婿,將來還會有外孫外孫女,你賺著了。”

  胡母笑道:“你就會哄媽媽。媽媽囑咐你一句,到了人家家裏,可不能再擺大小姐的譜兒。”

  放了寒假的孩子們都回家了,而且多了一個胡麗雯,家裏又熱鬧起來。隻要養殖場沒什麽事情,柳曉楠都會早早地回家,帶回胡麗雯愛吃的海鮮,親手給孩子們做一桌海鮮大餐,跟孩子們嘮嗑交談。

  私下裏幸福地跟孟想想分享:“咱們像迎接貴賓一樣迎接他們回家,好像他們是為咱們上的大學、為咱們去學習的,好像他們是咱們的有功之臣。”

  孟想想這樣說道:“你還不是心甘情願的?別去抱怨了,這是我們即將老去的前兆,滿心希望孩子們都圍繞在自己的身邊,可孩子們終究還是要離開我們的。”

  仔細想想也有一定的道理。小時候盼望著他們長大成人,遠走高飛了又盼望著他們經常回家,回到家裏好吃好喝伺候著,還把他們當成小孩子看待,這是什麽心態?

  柳曉楠有時覺得當父母的都很可憐,在孩子麵前低聲下氣的。

  三天過去,該說的話說完了,熱乎勁兒慢慢消退。你精心做的飯菜,人家照吃不誤,可跟你沒多少話可說了。

  而孩子們的一些行為,更是讓柳曉楠漸漸地看不過去。手裏整天捧著手機,橫躺豎臥的,晚上不願睡,早晨懶被窩,現在大學裏的學習都這麽輕鬆嗎?

  早晨準備好的早點沒人吃,半上午醒來,一個個睡眼惺忪地下樓,孫玉秀還得給他們熱二遍,孫玉秀才能上樓清掃衛生。吃飯的時候,手裏還玩著手機,好像手機比他們的爹媽還親。

  到了第五天,柳曉楠對孟想想說:“你上樓去,把他們都喊起來吃早飯。”

  孟想想說:“學校裏的學業都挺繁重的,放了假你就讓孩子們好好放鬆一下吧。”

  “學業繁重?我沒看出來,這種精神狀態和緊張程度還不及初高時的一半。整天看手機,能看出花來,還是能學到有價值的東西?從放假到現在,我沒看到他們有一天能拿起書本來。”

  “不要拿我們那時候的標準,來衡量現在的孩子,誰家的孩子都一樣,不要去管得太多。孩子們能在家裏住幾天?睜隻眼閉隻眼,看不習慣要慢慢學著習慣。”

  “虧你還是個教育工作者,你在學校裏就是這麽教育你的學生的?教不嚴師之惰,怪不得現在的孩子全都是一個造型。”

  “你別忘了,樓上還有一個你的準兒媳,你管一個試試?”

  柳曉楠幹瞪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一個星期,柳曉楠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這天吃晚飯時,當著孟想想和孩子們的麵,他對孫玉秀說:“小孫,從明天開始,早飯沒人吃你就倒掉,不必再熱第二遍。你也不必上去打掃樓上的衛生,樓上的衛生自有人負責,如果沒有人負責,造成豬窩那樣你也不要去管。”

  孫玉秀愣住了,小心地問:“叔叔,那怎麽可以,那是我的工作。是不是我哪方麵做得不好?”

  柳曉楠說:“你做得很好。你跟我的孩子們是同齡人,你用你的辛苦和勞動,養活自己和父母,這一點讓我十分敬佩。我們都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彼此都能互相理解,咱們雖然各有分工,可也要彼此分擔。”

  孫玉秀和三個孩子同時愣住了。言外之意,三個孩子不是農村人,反倒成了外人。孟想想隻管埋頭吃飯,並不表明態度,心裏想,這倒也是個辦法。

  柳其宇反應最快,他說:“爸、媽,明天開始我們按時起床,樓上的衛生由我來打掃。”

  柳曉楠像是沒聽見,沒有去理會。他問孟想想:“你上大學時,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到海邊打工,為自己掙一點學費生活費,手掌都讓那些臭魚爛蝦給紮爛了,當時你是怎麽想的?”

  孟想想說:“還能怎麽想,家庭狀況在那兒擺著,自己不出去掙一點兒,就得增加家庭的負擔,就得中途輟學。雖然說有大師兄資助我,可還是覺得應該自食其力,能夠自立會給人帶來一種自信心。”

  柳曉楠又問:“你在教學講課過程中,如果有學生在下麵看手機,你會怎麽辦?”

  孟想想說:“還能怎麽辦,大學生不是小學生中學生,都有自己獨立的思維見解和判斷,不需要老師去看著管著。如果在我的課堂上有人看手機,我隻會認為那是我講課沒有吸引力,是我的問題,跟學生們無關。”

  胡麗雯看著聽著,心想,這才是真正的夫妻,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心有靈犀配合默契。而母親跟父親之間,更多的是一種依附的關係,母親付出的是青春,索取的是穩固的優越的生活條件和待遇。

  其夢說:“老爸,我看手機是為了研究網絡小說怎麽寫,在學校真的沒有時間。”

  柳曉楠這才露出一點笑容:“那也得愛護眼睛,保持正常的生活規律和作息習慣,你將來是要做醫生的。”

  春節前的半個月,柳曉楠提前給孫玉秀放了假,讓她早些回家跟父母團聚,好好過個年。家裏沒有了保姆,樓上樓下自然形成了分工。

  每天早起,柳曉楠和孟想想一個準備早餐,一個清掃衛生。樓上的三個孩子也自覺地跟著起床,清掃完樓上的衛生,下樓一起吃早餐。

  柳其宇成了樓上的“舍長”,負責喊兩個女孩起床,負責打掃樓上的衛生。每天晚上還要和其夢練一會兒毛筆字,準備春節前給柳子街的村民寫春聯。他告訴胡麗雯,這是他從父親手裏接過來的一份責任。

  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胡麗雯很難置身事外,盡管她從來沒有做過家務。同樣是女孩子,其夢會織毛衣圍脖,她身上的毛衣圍脖都是自己織的;她還會做飯,甚至能單獨給家人做一頓晚飯。可自己除了跟其宇談情說愛,其餘的什麽都不會做。

  她很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現在是這個家庭的客人,可以什麽都不做,將來是要給人家當媳婦的,是要撐起這一份家業產業的。在父母麵前可以撒嬌任性、肆意妄為,在未來的公公婆婆麵前,卻是一定要表現得體,顯示出獨當一麵的能力來。

  她決定嚐試著改變自己,一切從零開始,從最簡單的開始學著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