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後，一家人住進龍王塘養殖場。柳曉楠和孟想想都要工作，不能把兩個孩子單獨留在家裏，不能一下子沒了管束。盡管其宇估分在七百分以上，其夢也在六百分以上。

  柳曉楠給兩個孩子分別買了手機和筆記本電腦，這是當代大學生的標配，也是時代的進步。兩個孩子除了玩手機玩電腦，照例要幹點活，趕海釣魚閱讀圖書，不能完全鬆弛下來，甚至都考下了駕照。

  雙休日，穀雨提前給孟想想打電話，說是要帶著方書俊到養殖場來玩，孟想想當然得答應。

  孟想想跟柳曉楠提起，柳曉楠說：“司馬昭之心，你得嚴加提防。”

  孟想想說：“咱家女兒還不知道打扮，還是小孩子的心態，不用提防，你放心吧。”

  柳曉楠說：“我不是擔心咱的女兒，我是放心不下穀雨此行的目的。方書俊那孩子雖然沒有官宦子弟驕橫跋扈之氣，可那樣出身高貴的家庭，我們不敢高攀。”

  穀雨和兒子方書俊，是在周六的上午來到養殖場的。為了迎接穀雨和方書俊，柳曉楠安排沙萬裏買羊殺羊，全體改善生活。

  沙萬裏沙柳、舅哥舅嫂年紀漸漸大了，柳曉楠又招聘了四名員工補充進來，加上沙石沙山的媳婦，養殖場的隊伍擴大了，工資和吃喝水平絲毫沒有降低。

  下了車，方書俊便要其宇帶他到小島上釣魚，柳曉楠也跟了去了。風大浪高，他得暗中保護著。

  高考結束後，家長和孩子都鬆了一口氣，心態極不平穩，很容易出事。每年高考結束後，都有樂極生悲的事情發生。

  柳曉楠不許兩個男孩子迎著風浪，在小島的正麵釣魚，隻讓他倆在小島的背風處拋竿。看得出，方書俊平時很少接觸大自然，對什麽都感興趣。也很少釣魚，魚竿拋得不遠不準，他親自給方書俊傳授方法和技巧。

  魚線拋進大海，耐心地等候。方書俊也缺乏耐心，東走走西看看，不肯坐在來等候魚兒上鉤。柳曉楠便跟他閑聊：“書俊，高考結束了，有沒有具體的目標和方向。”

  方書俊說：“我傾向於學工商管理專業，以後像柳叔叔這樣做些具體的事情。可我爸媽為我製定的目標是學習法律，將來考公務員，走他們的老路。”

  柳曉楠說：“不能說是走老路，你爸媽出於那樣的考慮也不是沒有道理，關鍵在於你自己怎麽選擇。”

  “柳叔叔對其宇其夢有什麽具體的要求？”

  “我尊重他們自己的選擇，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人生自己去創造。”

  “我也要堅持我自己的選擇，不過難度有點大。尤其是我媽，一心想讓我走仕途，我一點也不感興趣。我們家走仕途的人太多了，我聽著他們的言談都感覺到厭煩，哪像柳叔叔這樣真實自然親切。”

  “柳叔叔對仕途也不感興趣，否則，便不會有這一大片養殖場。一個人，總得活出自我來，你說是不是？”

  其宇喊了一聲：“書俊，你的魚竿上魚了。”

  方書俊的魚竿已經彎出了弧度，他跳起來，抓起魚竿飛快地搖著滑輪收線，一邊搖一邊大喊大叫，魚線收上來，釣上一條一斤多重的大黑魚。

  重新拋竿後，他興奮地對柳曉楠說：“柳叔叔，我也喜歡自由的天地，不想完全依賴於父母。如果有那麽一天，我希望柳叔叔能助我一臂之力。”

  柳曉楠說：“隻要你選擇正確，別說是一臂之力，柳叔叔的兩隻肩膀隨時都可以借給你使用。有理想有誌氣可嘉，隻是在大學學習期間不能鬆懈，玩遊戲談戀愛荒廢了學業。男人要以事業為重，先事業後戀愛。”

  方書俊信誓旦旦：“不會的，柳叔叔。讀高中時，很多女生想跟我談戀愛，我都沒有搭理她們，到了大學同樣也不會。我要做出一番事業，給我爸媽看看。”

  柳曉楠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想他成功地從內部瓦解了穀雨的圖謀。

  穀雨卻是有意讓孩子們在一起多接觸多交流，中午喝了羊湯，晚上吃了羊肉餡的包子。在柳曉楠期待她離開的目光下，她說她要領著方書俊在養殖場裏住下。

  柳曉楠徹底無語，客人無意離去，難不成還能下逐客令？

  晚飯後，兩個男孩子捧著電腦，大喊大叫地打遊戲，其夢卻在自己的房間裏靜靜地看書。

  穀雨看到了，喜歡得不得了。小姑娘不描眉不畫眼不塗抹紅嘴唇紅指甲，素麵朝天清新脫俗，這樣的女孩子實屬難得。她走進去，問其夢：“其夢，看什麽書哪？高考結束了，該讓大腦好好休息休息了。”

  其夢說：“阿姨，我看的是武俠小說，這本身也是一種休息。”

  “其夢是女孩子，還看武俠小說呀？”

  “這是哥哥借的書，我看書不挑剔的，什麽書都能看進去。”

  “其夢對於未來有什麽打算或是設想？”

  “我想學醫，爸爸卻希望我能學文學創作。”

  “別聽你爸的，他現在自己寫不出來了，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這也太自私了，一點不顧及女兒的感受。學醫多好呀，白衣天使治病救人，阿姨支持你。”

  “謝謝阿姨！”其夢親昵地抱著穀雨的一隻胳膊說：“其實，我爸爸隻是說說而已，他會尊重我自己的選擇。不過，我會拿出業餘時間來練習寫作，滿足爸爸的一個心願。”

  “真是個體貼人的好孩子。”穀雨誇讚著，摟抱著其夢。她覺得她和其夢已經建立起情感的紐帶。

  第二天上午，方書俊吵吵著要去趕海，他還從來沒有趕過海。孟想想要留下來，組織食堂準備中午的飯菜，柳曉楠和穀雨帶著三個孩子去趕海。

  趟著清涼的海水，三個孩子跑在前麵，柳曉楠和穀雨落在後麵。

  柳曉楠說：“你的陰謀不會得逞。”

  穀雨說：“那咱就走著瞧。”

  “你今天還想來段獨舞嗎？”

  穀雨踢了柳曉楠一腳：“你還沒欣賞夠啊！”

  柳曉楠義正言辭：“我告訴你，穀雨，四十多奔五十去的人了，不要跟我動手動腳玩曖昧。”

  穀雨說：“就算是七老八十，我照樣打你、欺負你，你拿我沒轍。”

  公布高考分數的那天下午，一家四口人一人守著一台電腦，眼睛盯著屏幕，可線路擁擠，沒有一台電腦能打開網頁。直到晚上六點多鍾，才查看到高考分數。其宇六百七十六分，其夢六百零三分，都比預估的分數高幾分。

  柳曉楠抱著兒子輪了一圈，抱著女兒輪了兩圈，抱著孟想想隻輪了半圈，沒力氣放下來，嘴上卻說：“你倒是心寬體胖，吃得下睡得著，又胖了一圈。”

  “我還是原先的體重，倒是你杞人憂天，吃不下睡不著，又瘦了一圈。”說完，孟想想反過來抱著柳曉楠輪了一圈，惹得兩個孩子哈哈大笑。

  填報誌願時，幾乎不用選擇衡量。其宇的第一誌願，當然是清華大學的工業自動化專業；其夢的第一誌願，當然是她心儀的位於省城的中國醫科大學病理學專業。

  盡管要尊重兒女自己的選擇，柳曉楠還是頗為遺憾地對女兒說：“其夢，你真的不想當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了？”

  其夢笑著安慰爸爸：“老爸，當我有了一定的生活積累，我可以利用業餘時間寫作呀。”

  穀雨給孟想想打來電話，詢問其宇其夢的報考情況，孟想想如實回答。能夠主動打電話來，說明方書俊考得也不錯。一問果然如此，文科五百九十多分，也是很理想的，隻是暫時還不確定要報哪所學校。

  填報完誌願，又要接老師同學親屬打來的問詢電話，直到半夜才安靜下來。兩個孩子睡去了，柳曉楠和孟想想卻徹夜難眠。

  柳曉楠興奮地踱著步子，仰天長歎：“兩個孩子為我們老柳家爭光了，柳氏後繼有人。”

  孟想想一個勁兒地感慨：“我當年考上大學，一點高興不起來，全家人也都跟著發愁。輪到我的子女，我可以敞開胸懷盡情地歡笑。”

  “如果不是家庭條件所限，你也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學。”

  “我如果考上別的大學，也不會遇見大師兄啊！哪裏還會有今天的這一雙優秀的兒女和快樂的生活。”

  多少年沒有聽到大師兄這個稱呼，聽起來這麽親切，可見她是多麽的快樂和自豪。柳曉楠擁抱著孟想想說：“大師兄謝謝你。兩個孩子能取得今天的成績，小孟想的付出功不可沒，有其母必有其子女。”

  孟想想陶醉在柳曉楠的懷抱裏。老夫老妻了，如果不是遇到大喜事，是很難聽到這麽肉麻的話語的。

  農曆七月十五前，一家人照例回到柳子街。錄取通知書已經寄到，兩個孩子都如願以償被心儀的學校錄取，帶回家給奶奶老爺爺老奶奶看看。

  其宇是九年製的碩博連讀，其夢是六年製的本碩連讀。薑長玲柳致太柳二丫自然高興，各拿出兩萬塊錢賞給兩個孩子。

  今年也是柳致心去世十周年。柳曉楠複印了兩張錄取通知書，在農曆七月十五這天，連同紙錢在墳前燒給父親，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

  當年，父親高小畢業第一名的獎狀，不也是燒給爺爺了嗎？逝者長眠地下，新生的力量正在茁壯成長。

  從柳子街回來，柳曉楠帶著其宇去了一趟造船廠的碼頭，遠遠地觀望正在舾裝的“瓦格良”號航母。這艘前蘇聯沒有建造完的航空母艦，經過數年的改建和舾裝，即將成為海軍的第一艘航母。

  其宇說：“爸爸，我知道你帶你我來的目的。學成歸來，我一定到造船廠工作，造出屬於我們自己的戰艦和航空母艦。”

  柳曉楠說：“人這一生，常立誌不如立長誌，隻要幹成一件事，便是平凡中的不平凡。”

  其宇點著頭：“我明白了，爸爸。”

  開學的日期一天天臨近，該準備的東西都給兩個孩子準備好了。這天晚上，在客廳裏，當著兩個孩子的麵，柳曉楠對孟想想說：“該把你的傳家寶拿出來了。”

  孟想想馬上會意，回到臥室裏，關上門。其夢問柳曉楠：“爸爸，媽媽有什麽傳家寶？”

  柳曉楠說：“一會兒你們媽媽拿出來，你們一定會大吃一驚。”

  其夢想去看看媽媽能拿出什麽傳家寶，被柳曉楠一把拉住，乖乖地坐下來等候。

  孟想想穿戴整齊，走出臥室來到客廳裏，站在兩個孩子的麵前。兩個孩子先是一愣，接著笑倒在沙發上。

  孟想想穿著她當年上大學時的那套裝束。因為當時考慮到要穿幾年，所以做的肥大，盡管縮水了，盡管比當年胖了一些，仍能穿在身上，隻是有點緊繃繃的，袖子和褲腿也成了半吊子。碎花花褂褪色了，喇叭腿在小腿肚子位置上張開喇叭，黑布鞋也有些擠腳，隻能弓著腳背。

  柳曉楠說：“你們媽媽當年就是穿著這一身來上大學的，是你們姥姥家所能拿出的最好的衣服。當時我在碼頭上第一次看到你們的媽媽，我暗想，這是土洋結合、別具一格。你還別說，我仿佛又看到當年那個山村小女孩的身影。”

  孟想想說：“我沒想到還能穿在身上。當年如果不是你們爸爸每個月資助我五十塊錢，用作生活費，我有可能穿著這一身衣服中途退學。”

  兩個孩子不笑了。其夢站起身來到媽媽身邊，端量著媽媽身上的衣服說：“媽媽是什麽時候脫下這身衣服的？”

  孟想想說：“上大學後的第一個國慶節，你們的爸爸帶我回奶奶家，你們奶奶認我做了幹閨女。從那時候開始，我叫你們奶奶嬸娘，一直叫到今天。你們奶奶領我到關小雲姑姑家，讓關小雲姑姑給我做了兩身新衣服，作為見麵禮。這身衣服我一直保存著，我和你們爸爸結婚前，你們爸爸說，等你們上大學時，拿出來給你們看看。”

  其宇說：“爸爸媽媽是想讓我們知道你們當年的艱苦，不能奢侈、不能亂花錢。”

  “正是這個意思，兒子。”柳曉楠拍打著其宇的肩膀說：“爸爸媽媽並非讓你們也過我們那樣的日子。進入大學就算是正式走上社會，該花的花，不該花的一定不能花，尤其是攀比和奢侈最不可取。要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學業上，不能荒廢大學這四年大好的時光。”

  其夢擁著孟想想往臥室裏走：“媽媽，你脫下來，我穿在身上試試。”

  其夢穿著孟想想的那一身衣服走出來時，柳曉楠笑道：“別說，還真有點你媽媽當年的樣子。”

  其夢感歎：“爸爸媽媽的感情真是深厚啊！媽媽，餘下的日記什麽時候拿給我們看？”

  孟想想說：“等你們成家立業之後。”

  柳曉楠說：“所以說，我們不主張你們馬上談戀愛，有合適的談談我們也不反對。可有一點我要警告你們，我們是普通人家，不可跟官宦之家的子弟和外國人談戀愛。尤其是你，其夢。”

  其夢一扭身說：“怎麽說著說著說到我身上來了？”

  “說的就是你。”柳曉楠平淡地說：“如果你給我領回一個老外來，別說我不認你這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