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豔麗把父母接到她的家裏，跟她一起生活。父母跟弟弟一家三口生活在那套老房子裏，十分的擁擠和不便，接過來後可以幫她照看聞天，自己還可以幹點其他事情。

  她查看了柳曉楠留給她的那張銀行卡，裏麵的錢的確夠她母子二人和肚子裏的孩子生活，可她不想被人養著。

  伍豔麗想起柳曉楠為她量身定做的設想，走進關小雲的服裝店裏。關小雲的服裝精品店位於步行商業街的繁華地段，門麵雖然不大，可顧客盈門。她雇了兩名店員，自己做起了經理。

  關小雲熱情地招待她的擋車工師傅，兩個人坐在櫃台後麵說悄悄話。

  關小雲想當然地說：“我才不相信是你爸媽不同意，都是曉楠從中搗的鬼。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他又沒有跟外國人一起生活過。我告訴你，比跟國內的一些男人一起生活輕鬆。是不是想通了，還想跟我提到的那個外國佬見見麵？”

  伍豔麗搖搖頭說：“不是的。我不在曉楠的養殖場幹了，我想跟你學學賣服裝。”

  關小雲驚訝道：“不在曉楠的養殖場幹你住在哪兒？還跟你爸媽弟弟擠在一起？是曉楠把你趕出來的？”

  伍豔麗說：“不是曉楠趕我走的，是我自己想走的。我自己有房子住，還有一套門市房，不知道幹什麽好，所以來找你。”

  關小雲馬上明白了一切，神秘地笑著說：“終於走到一起了，真不容易。你放心師傅，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會往外說。”

  伍豔麗微紅了臉：“你不要瞎猜，不是你想的那樣。”

  關小雲依舊笑著：“我瞎猜什麽了？我什麽都沒猜。不過，還算他有良心。咱不說這個，咱說點正事。既然有門市房，你還想賣服裝，不如咱倆搞連鎖經營，我賣什麽你賣什麽。這是咱們的老本行，麵料做工什麽的咱都懂，一定能賺錢。”

  伍豔麗說：“我也是這樣想的，眼下還幹不了，我想先跟你學學看。”

  關小雲馬上猜到了另一層，撫摸著伍豔麗的小腹問：“肚子裏是不是有了？”

  伍豔麗經不住關小雲的三繞兩繞，馬上說了實話：“是有了。我隻想有個健康的孩子，沒有別的想法。不能攪亂他的家庭，不能讓別人知道，以後也不會再來往，所以我得搬出養殖場。”

  關小雲收起嬉皮笑臉，認真地說：“這話到我這兒就為止了，別人問起來，你打死都不能說，傳出去對曉楠的影響的確不好。師傅，你看這樣好不好？趁著現在還沒有顯懷，你先把服裝店開起來，大不了我兩頭多跑跑。等你顯懷了，別人說什麽都安不到曉楠的頭上去。”

  的確是個好注意，伍豔麗馬上照辦了。她在關小雲的店裏麵實習，讓媽媽照看著聞天，讓爸爸找人裝修門市房。

  聞天開始還一直找他的“爸爸”，時間久了，慢慢適應新的家新的環境，漸漸地忘了。她有些替聞天傷心，心裏又想，自己也得漸漸地忘了他的“爸爸”。

  兩個月後，伍豔麗的服裝店正式營業了，雇了兩名店員，她也做起了經理。幸虧那段時間柳曉楠對她的培訓，還有爸爸幫襯著，進貨流水賬目做起來輕車熟路，跟顧客打交道也是得心應手，絲毫不覺得累。

  肚子漸漸地顯懷了，她能感覺得到新的生命，在她的體內健康地孕育生長。她定期去找方娟醫生做孕檢篩查，得到的結論是令人欣喜的安心的。她希望是個女兒，做自己貼身的小棉襖，同樣心想事成。

  身子漸漸沉了，不能讓媽媽一個人照看著聞天，幹脆雇了一個保姆。關小雲也經常往她這邊跑，幫她料理一些日常事物。兩個人的話題，更多地還是圍繞著孩子。

  她常常自豪地對關小雲說：“想什麽來什麽，想要個女兒就來個女兒。女兒將來長大了，能跟我一同照顧她的哥哥，如果是兒子就沒有指望了。”

  關小雲說：“女兒不省心，還不如兒子。我家的倒是女兒，上學要車接車送，跟同學攀比吃穿，學習不知道上進。我跟她講起我小時候吃的穿的用的，她都不相信。現在的孩子，吃不得一點點苦。”

  伍豔麗說：“還不是讓你給嬌慣的？你看看曉楠的那兩個孩子，上學都是自己走著去，還跟著大人幹一點活，一點沒有小皇帝的樣子。又聽話又懂事，學習也不用大人操心。”

  “人家是幹什麽的，咱們是幹什麽的，咱能跟人家兩口子比嗎？對了，要不要告訴曉楠是個女孩？”

  “不要告訴他，我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來往，這是當初說好的。”

  “你真的能放下？心裏不抓耳撓腮？”

  “放不下也得放下，這輩子就這個命了。”

  關小雲感歎：“師傅，你真是不容易！身子累心也跟著累。”

  伍豔麗說：“麻木了也就不覺得累了。你想沒想過再要一個孩子？去年嶽雪蓮回國，帶著一個混血的小女孩，長的是真漂亮。”

  關小雲說：“我們家傑瑞倒是想要一個孩子，我也想要，可是不敢要。現在的女孩子，見到成功的男人，都跟蒼蠅見了臭雞蛋、蚊子見了血一樣，嗡嗡地直往上撲。我還要照顧著店裏的生意，一個人可應付不過來那麽多的女人。如果再要一個孩子，一旦哪一天離婚了，我又多了一個累贅。”

  “一個孩子孤單了些。咱們這代人，哪一個不是兄弟姊妹兩三個以上的？有條件還是再生一個為好。”

  “不想生了。我是想明白了，什麽都是假的，隻有錢是真的。”

  關小雲所擔心的事情，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從濱城到經濟開發區，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一般情況下，傑瑞都會按時回家，偶爾加班，也會提前打個電話告知。

  可有個階段，傑瑞三天兩頭不回家。說是加班到深夜，累了開車不安全，睡在專家公寓裏。

  關小雲知道工廠裏的工作性質，趕進度偶爾加班到深夜的情況也是有的，可沒有連續加班的，工人首先吃不消，心裏便起了疑心。

  這天，傑瑞又打來電話，還是加班不能回家。她答應著，還關切地囑咐了一句，要注意休息。關了店門後回到家裏，傑瑞果然沒有回來。她把女兒留在家裏，自己開著車直奔開發區。

  到了傑瑞所在的工廠，關小雲首先去看廠房，廠房裏黑著燈，根本沒有人加班。

  她找到專家公寓傑瑞的房間，一把推開房門，卻見傑瑞和原想介紹給伍豔麗的那個外國佬，正跟三個女孩在喝酒。她二話不說一把掀了桌子，撲向那三個女孩子，廝打在一起。

  後來傑瑞驚訝地對關小雲說，原來她也會中國功夫。

  關小雲是誰呀，那是從小敢跟男孩子打架的主兒。她像一頭發狂的母獅子，薅頭發、扇臉蛋、扯衣服、手指甲撓臉全都用上了，有力氣敢下死手，連打帶罵。三個女孩哪是她的對手，片刻功夫便披頭散發、臉上掛花，衣衫不整落荒而逃。

  關小雲抖掉手上的幾根頭發，雙手叉腰瞪著傑瑞喘息了片刻，不等傑瑞辯解，猛地蹦起來，扇了傑瑞一個響亮的耳光子，指著傑瑞的大鼻子大罵：“你聽好了外國佬，姑奶奶不是好欺負的。”

  說完轉身便走。可能是自覺理虧，可能是想到還有一個功夫更加厲害的柳曉楠，傑瑞一聲不響乖乖地跟著回家了。事後，傑瑞用一套房子來表達歉意和補償，以求得關小雲的諒解。

  聽到這一段，伍豔麗佩服得不行，笑著說：“你可真行，換做是我，都不知該怎麽辦好了。”

  關小雲憤憤地說：“在外國佬麵前，不能低聲下氣，你越是乞求他，他越是瞧不起你。”

  “現在和好了？”

  “我也不能把他逼急了。通過這件事，我全看明白了，我這個二次婚姻也長不了。現在我也不想別的，能賺一套房子算一套房子，能摳出一分錢算一分錢。我得開始準備後路了。”

  “折騰來折騰去，回國後還不如跟董小軍複婚。”

  “算了吧，董小軍能給我什麽？他不是嫌棄我這不好那不好嗎，我要讓他看看，是我無理還是他無能。”

  “咱姊妹倆的命怎麽都不好？”

  “你知足吧！你還有一個柳曉楠，什麽都替你安排好了，我是什麽都得靠自己去打拚。”

  伍豔麗輕輕撫摸著八個月大的身孕，心中暗自歎息了一聲。

  二零零三年元旦過後，伍豔麗在預產期的前十天住進了醫院，母親和弟媳婦輪流陪護著她。

  盡管方娟醫生一再跟她說，胎兒發育正常，她心裏還是不踏實，甚至帶點神經過敏，生怕再出現什麽意外。那樣的話，她就真的沒法活了。

  方娟能夠理解她，為確保萬無一失，建議剖腹產。

  伍豔麗自己選定了一個日子，剖腹產順利產下一個女嬰。從手術台上下來，心裏一直忐忑著。當兒科醫生檢查後告訴她，嬰兒發育一些正常，她這才如釋重負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懷抱著女兒喂奶，感受著女兒有力均勻地吸吮，跟當初的聞天大不相同，臉上終於露出甜美的幸福的微笑。

  關小雲來醫院看望伍豔麗，悄悄問她要不要告訴柳曉楠，她狠狠心搖搖頭。

  她不知道，柳曉楠已經知道有關她的一切。方娟在電話中告知柳曉楠，你那個朋友生下一個女孩，健康平安。過後，柳曉楠充分表達了謝意。

  方娟醫生的醫術很高超，刀口縫合得很好，才三天就可以下地行走，七天正式出院，回到家中坐月子。

  該給女兒起個名字報戶口了。伍豔麗看著繈褓中的女兒，心想著女兒離她的爸爸很近，卻父女不能相認。女兒一出生，有爸爸等於沒有爸爸一樣，隻是像柳絮一樣飛到她的身體裏，落地生根，因此給女兒起名叫柳絮飛。

  直到利利索索地做完月子，服裝店裏要進一批新款服裝，伍豔麗去銀行裏取錢，才發現銀行卡裏多出一百萬。原來他們的爸爸一直都在暗中默默地關注著她們，她心裏這才好受些。

  女兒會笑了，女兒會坐了，女兒會爬了......養育女兒遠比養育同時期的聞天要輕鬆多了，因為女兒是健康地生長。

  伍豔麗片刻離不開女兒，白天把女兒帶去服裝店，晚上摟著女兒睡覺，幾乎把所有的母愛都傾注到女兒的身上。有時候也覺得虧待了聞天，可有什麽辦法哪？

  女兒會站立了，在伍豔麗的期待和熱盼下，終於學會走路了。她那顆在苦水裏泡過的心，仿佛融化了一般。女兒過完生日後開口說話，喊出了媽媽這個詞，她流下了熱淚，她覺得此時的自己才是一個完美的母親。

  女兒乖巧可愛，再好吃的東西也要分給哥哥一半。聞天也喜歡這個妹妹，常常用聽使喚的左手去撫摸妹妹，因為在家裏，終於有個小朋友跟他一起玩了。

  伍豔麗確信女兒長得像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了，長大了更不用說。想到女兒一出生便缺少父愛，心裏更加的憐惜，幾乎把時間和精力都花費在女兒的身上，服裝店的經營都沒那麽上心過。

  服裝銷售出現了滯銷和積壓，關小雲沒有埋怨伍豔麗，知道她拖帶著兩個孩子不容易，為她聘請了一個店長，她隻需掌管著出入庫和賬目。

  她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陪伴著女兒，自己不懂得教育，決定把女兒送到雙語幼兒園。花多少錢都不在意，不能輸在起跑線上，不能給她的爸爸丟臉。

  柳絮飛背著小書包走進幼兒園大門，回身朝媽媽揮手，說著再見。伍豔麗也跟女兒揮著手，臉上掛著欣慰的笑容，心裏卻很苦。

  女兒現在還小，有些事情還不懂，可以輕易地瞞過去。可女兒會一天天地長大，到那時可如何是好？

  柳絮飛不是沒有問過：“媽媽，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和哥哥為什麽沒有爸爸？”

  伍豔麗對女兒說：“你和哥哥有爸爸。你們的爸爸在很遠的地方工作，等你長大了，你爸爸就會回來。你要是不信，你問問你的哥哥。”

  柳絮飛就問聞天：“哥哥，你見過爸爸嗎？”

  聞天“啊啊”地答應著，又叫了一聲：“爸——爸。”扭頭看向媽媽，竟然流下了眼淚。

  伍豔麗忍住淚水，給兒子擦去眼淚鼻涕。聞天不會說話不會表達，可他心裏有數，這麽多年，他一直沒有忘記他的“爸爸”。她以為兒子會忘記，可兒子根本沒有忘掉他的“爸爸”。

  平時不提起還好，今天提起來，看得出來，他想他的“爸爸”了。他心裏也許在想，一直愛他關心他的“爸爸”，為什麽這麽久沒來看過他。

  柳絮飛接著問媽媽：“媽媽，爸爸是在外國工作嗎？我們幼兒園就有一個外國來的老師。”

  伍豔麗回答：“是的，你爸爸是去了外國工作。你好好學習，等你的爸爸回來。”

  女兒相信了，可又能信多久？謎底遲早要揭開。伍豔麗站在幼兒園門口，望著女兒走進教室，她不敢去想，更不敢奢望，隻希望那一天到來的越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