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副重擔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826
  一大早早起,柳曉楠陪同沙萬裏到河邊走走,看看複州河。

  太陽剛剛升起,寬闊的河麵上卻依然冒著寒氣。河岸邊的柳樹枝條上,已經長出淺黃色的嫩芽,不知名的鳥兒在枝頭上蹦蹦跳跳地鳴叫。

  沙萬裏久久地凝視著緩緩流動的河水,一言不發。

  柳曉楠猜想,沙大哥一定在想,如果家鄉也有這樣一條河,何至於被沙柳拋棄在沙漠裏?何至於妻兒被人拐賣?何至於背井離鄉?

  他說:“大哥,你說咱們能不能自己培育大櫻桃種苗?能不能賺錢?”

  沙萬裏回過神來說:“當然可以,嫁接現有的品種不是什麽難事,也大有賺頭。”

  柳曉楠說:“咱們養殖場裏,還有很多小塊的空地,大哥給利用起來培育大櫻桃種苗,所有的收益都歸大哥一人所有。”

  沙萬裏說:“那怎麽可以?你給了我一套房子不說,拿著你的工資,還在你的地盤上自己賺錢,大哥成了什麽人了?”

  柳曉楠說:“大哥是養殖場的功臣,這也算是我的一點回報,這件事隻限於咱哥倆知道。大哥和大嫂有三個孩子,負擔不輕。我想大哥心裏也會掛念著沙洲的母親,有了一點私房錢,可以暗暗接濟一下。”

  沙萬裏難為情地笑著,直搓兩隻大手:“兄弟你說到我的心裏去了。自己的女人,這輩子怎麽都忘不掉,何況還是被人拐賣的,日子過得苦,可憐。”

  柳曉楠說:“這件事就這麽定了,回去以後大哥自行安排。”

  回去的路上,沙萬裏對柳曉楠說:“兄弟,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柳子街有山有水,守著這麽一大片平整的土地,日子過得並不富裕。看一個村子富不富裕,看看家家戶戶的房子就清楚了。柳子街沒有幾處好房子。”

  柳曉楠說:“大哥說得沒錯,我離開柳子街整整十年了,這十年間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其中的原因很多,也很複雜,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因此我才把大櫻桃引進來,希望能讓村子有所改變。”

  沙萬裏說:“放心吧,兄弟,你那個想法會實現的,我也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回到家裏,飯菜已經擺上飯桌。薑長玲對兒子說:“那個記者姑娘還沒醒,我也沒好意思去喊人家。你自己看著辦。”

  像在家裏一樣睡懶覺,如何體會農民的辛苦?柳曉楠去敲房門,敲了幾聲沒有一點反應。他推開房門,卻見宋鴿仰麵朝天躺在炕上,睜著一雙朦朧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在房門口停住腳步,說道:“既然醒了,就不要磨磨蹭蹭,吃完早飯一起上山。”

  宋鴿從被窩裏伸出兩隻光滑的胳膊,抻著懶腰說:“想不到睡火炕這麽舒服,真的還想再躺一會兒。”

  柳曉楠說:“所有的農民都是這麽想的,可他們必須爬起來,為了家人一年的吃吃喝喝去勞作。”

  宋鴿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被子滑落到身下。柳曉楠趕緊退了出去。

  吃過早飯一同上山,種苗基地的平板車,拉著一千棵大櫻桃樹苗也準時開到。清點數量,查看種苗的根係和枝杈有無損傷,卸車拉水栽樹,後山坡上又熱鬧起來。

  四哥的新婚媳婦昨天回了娘家,今天回來跟著四哥一同上山栽樹,四哥因此成為年輕女人們的攻擊目標。

  四哥給樹苗培土,女人們說四哥以前幹活,一人頂得上兩個人,現在大不如以前,幹點活就喘粗氣;四哥擔水澆樹,不用扁擔,一手提著一隻水桶,健步如飛,滴水不撒,女人們卻說四哥腰彎腿打晃。

  總之就是針對一點,四哥四十多年的童子功被四嫂子破了。四哥憨笑著不說話,隻埋頭幹活。四嫂子是過來人,經曆的多了,一邊幹活一邊跟年輕女人們鬥嘴,葷的素的全能招架,氣勢上絲毫不輸。

  聽到如此露骨的話題,宋鴿不免麵紅耳赤,她把柳曉楠拉到一邊,悄聲問:“這也太粗俗了。你的語言風格,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養成的?”

  柳曉楠說:“這也是一種生命力的體現。從事著繁重的體力勞動,還能有心情把最原始的**擺在明處,恰恰說明她們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希望。”

  宋鴿十分不屑:“明明是粗鄙不堪,卻被你塗抹上文明的色彩。”

  柳曉楠說:“所有的文明,都是從這種粗鄙中走出來的。”

  宋鴿問:“也包括愛情?”

  柳曉楠說:“我不相信愛情,我隻相信生活。”

  “你和學姐靠什麽結合在一起?難道不是愛情?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所以你不再相信愛情?”

  “我和你學姐是靠親情結合在一起的。我們之間沒有愛情,所以,我們的婚姻當中自然不存在墳墓。”

  宋鴿難以理解,她正陷入愛與不愛的困惑當中,柳曉楠的這番話,無疑讓她更深地陷入進去,難以自拔。

  恰在這時,她接到報社的電話,有了新的采訪任務。她沒讓柳曉楠送她,自己獨自下山,獨自返回濱城,獨自咀嚼著酸甜的果子。

  第五天的下午,五千棵大櫻桃樹苗基本上栽種完畢。種苗基地格外贈送了五十棵種苗,柳曉楠平均分配給大家,栽種在前後院,如果山坡上有沒成活的,也可以移栽過去。

  五天的時間裏,大家從沙萬裏那裏,基本上掌握了大櫻桃的後期管理常識,關得玉也會嚴加督促。柳曉楠跟村裏人告辭,當天和沙萬裏返回濱城。

  柳曉楠先送沙萬裏回到龍王塘養殖場,下車後,他去看望聞天。五天沒有見到“爸爸”,聞天高興得一定要柳曉楠抱抱。

  柳曉楠抱著聞天,在辦公室裏聽取大家的匯報,決定過幾天開始投放河蟹苗。

  大家散去後,伍豔麗單獨向他匯報這幾天捕撈貝類的收入情況。第一次替柳曉楠掌管這麽一大筆收入,她緊張興奮,眼睛一直盯著柳曉楠,看著他的反應。

  柳曉楠滿意地說:“你做得很好,每一筆賬目都清清楚楚。以後養殖場裏日常的收入和支出,以及一些瑣瑣碎碎,都由你來負責。打掃衛生和幫廚我另安排人。”

  伍豔麗推辭著:“我哪能替你做主?這幾天你不在,可把我緊張壞了。”

  柳曉楠笑著說:“什麽都要學著做,以後我教你在電腦上做賬目,沒什麽可難的。養殖場裏大事小事千頭萬緒,我不可能麵麵俱到,都靠我一個人還不得累死?你幫我分擔一點兒,就像以前在紡織廠裏,你看管著二十幾台織布機,還要幫我裝緯一樣。”

  伍豔麗也笑道:“那能一樣嗎?這可是管錢管物的。”

  柳曉楠低頭對聞天說:“聞天,你媽媽很棒很能幹的,對不對呀?”

  聞天高興地“啊啊”答應著。

  晚上回到家裏,柳曉楠一邊跟兩個孩子玩,一邊跟孟想想談論起他在柳子街的那個構想。夫妻倆正熱烈地談論著,王艾青敲門來訪。

  王艾青坐下來便沮喪地說:“曉楠,你交代給我的那個任務,我恐怕完成不了。伍豔麗的婚事不是那麽好解決的。”

  柳曉楠給王艾青打氣說:“王師傅,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如果你都放棄了,伍豔麗也隻好守著兒子過一輩子,你忍心看著她在三十出頭的大好年華裏,孤獨地一天天老去?”

  王艾青哀聲連連:“我再怎麽不忍心,也是毫無辦法。企業改製下崗,日子難過了,平時掩蓋的家庭矛盾全都暴露出來,離婚的不在少數。我沒少找人溝通,人家一聽到伍豔麗的現實情況,連考慮的餘地都不給。咱們也不能怪人家,這的確是個沉重的負擔。我早說過,那得多有勇氣多有能力多有擔當的一個男人,才能完全接受伍豔麗那母子倆。”

  孟想想給王艾青倒了一杯水,勸說道:“王姐,你先別急,這件事咱們從長計議。”

  王艾青一口氣喝下半杯水,她說:“我給曉楠布置的任務,他完成了;他給我布置的任務,我完成不了,我能不急嗎?現在的年輕人,隻要不是因為原則性的問題而離婚,冷靜下來大多數會複婚。董小軍和關小雲之間沒有什麽大問題,我原想等關小雲回國,做做工作讓他倆複婚。為了伍豔麗,現在我連這個都不顧了。我找了董小軍,他以前追過伍豔麗的,我還抱有一定的希望,誰知董小軍也是一口回絕了。”

  柳曉楠安慰王艾青:“王師傅,事在人為,咱們盡管去做就是了。”

  王艾青走後,柳曉楠坐在沙發上,長時間的沉默不語。王艾青讓他看清一個殘酷的事實,伍豔麗很難再有第二次婚姻,除非......

  睡覺前,孟想想對柳曉楠說:“咱們學校有個教授,也是在去年老伴去世了。年齡不算太老,五十幾歲,人也很好,沒什麽脾氣。要不,咱倆分頭介紹一下情況,看看有沒有可能?”

  柳曉楠瞪著孟想想:“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幹啥啥不行,嫁給他也是守活寡。一個兒子就夠伍豔麗糟心的了,半路還要撿個爹伺候著,虧你想得出來。”

  “你講不講理呀?”孟想想笑著打了柳曉楠一下:“什麽叫幹啥啥不行?教授身體很好,沒有不良的嗜好,也沒有什麽毛病。老伴生病期間,都是他一手照顧著,可有耐心了。兒女都已成家,沒有什麽負擔,經濟條件非常好,說不定會善待伍豔麗母子。再說了,你不能替伍豔麗做決定,說不準人家會同意呢?”

  柳曉楠還是憤憤不平:“相差二十多歲,老牛吃嫩草,就算他是個教授,也是太便宜他了。”

  “我隻是提供一條線索,怎麽做你自己決定。”孟想想不再多說。多說無益,好像她孟想想小心眼似的。

  與此同時,沙柳跟伍豔麗進行著更為實質性的交談。沙柳原本是很熱心腸的,一心想給伍豔麗再找一個主兒,讓這可憐的母子倆再有一個家。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放棄了當初的想法。

  伍豔麗抱著兒子剛住進養殖場時,滿麵愁容瘦弱不堪,著實讓人同情可憐。如今快有一年了,伍豔麗漸漸地恢複了活力,愛說愛笑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憂傷。

  稍加收拾打扮,氣色如同二十幾歲的大姑娘,越來越漂亮,仿佛獲得重生一樣。這種變化來源於哪裏?

  其實很好理解。沙柳親眼目睹了柳曉楠是如何照顧伍豔麗母子倆的,給聞天當義務爸爸,那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這才是伍豔麗生活中的動力源泉。

  在以後的日常交談中,沙柳從伍豔麗那裏了解到,人家倆人很早就認識,在紡織廠裏一起工作過,柳曉楠還偷偷給伍豔麗調動過工作。

  通過伍豔麗的眼神和語氣,她猜測,兩個人很可能還有過一段不平凡的感情經曆。

  沙柳的猜測很快得到證實。

  柳曉楠離開的這五天裏,他把養殖場最重要的收入與支出交給伍豔麗來打理,那等於是半個管家。經手的都是大筆的現金,什麽樣的關係才能得到如此的信任和重用?

  養殖場裏還有他的舅哥舅嫂,結果兩個舅哥靠邊站,兩個舅嫂被安排接替伍豔麗到廚房幫忙。

  沙柳不知道伍豔麗是如何經管賬目的,可伍豔麗神態上的變化逃不過她的眼睛。

  才過了兩天,伍豔麗明顯坐不住了,常常抱著孩子站在山崖邊,一站就是大半天。到了傍晚,又抱著孩子走出養殖場的大門,朝著濱城的方向望啊望的。

  她在等待誰的歸來?她又能等待誰?

  沙柳因此明白,伍豔麗是嫁不出去的。更何況她所認識的,不過是龍王塘鎮子上的人,多半是出海或是打工的光棍漢,條件最好的是郵局的一個離婚的職工。

  這些人當中,哪一個能配得上伍豔麗?哪一個經濟條件能超過柳曉楠提供給伍豔麗的?哪一個肯心甘情願地給聞天當爸爸?

  柳曉楠從老家回來,別的先不管,首先抱起聞天來。沙柳看得出來,那絕不是做做樣子給大家看,這不很說明問題嗎?

  再看看伍豔麗,精氣神一下子上來了,走路帶風說話帶笑,吃晚飯時,好像多吃了半碗飯。

  吃過晚飯以後,伍豔麗少見地抱著孩子,走進沙萬裏沙柳所住的房子裏,聽沙萬裏講述在柳子街的所見所聞。

  沙萬裏講起柳曉楠的那個宏大的構想,伍豔麗小聲說了一句:“怪不得曉楠說,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所以不再讓她到廚房裏來,而是讓兩個舅嫂長期接替。看來,她這個管家是當定了。沙柳馬上明白了一切。

  沙萬裏說起柳曉楠父母家的大房子時,伍豔麗同樣跟了一句話:“我徒弟小雲結婚時,我去送親,在曉楠家住了一晚。那幾間大房子,比城裏的樓房都好。是不是啊,沙大哥?”

  沙萬裏點頭說是。他看了伍豔麗一眼,沒有說出那個女記者宋鴿,跟著柳曉楠跑到柳子街,也在柳曉楠家住了一晚。

  伍豔麗抱著孩子走了後,沙柳對沙萬裏說:“他爹,這個小寡婦現在可是養殖場的半個主人,以後咱們說話都得當心點,小心傳到曉楠的耳朵裏。”

  沙萬裏訓斥沙柳:“你個熊老娘們瞎咧咧什麽?怎麽能往曉楠的臉上抹黑?曉楠把櫻桃園交給我一手打理,把廚房交給你管,從來不過問,你怎麽沒話說?曉楠怎麽做自有他的道理,別吃飽了撐的亂嚼舌頭,做人要地道、要知恩圖報。”

  沙柳說:“你急什麽,我也沒說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