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櫻桃花開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785
  沙萬裏獨自在土山上給大櫻桃人工授粉,用一個禿毛筆頭,在白色的花朵上點來點去。

  今年是大櫻桃樹頭一年開花,每棵樹開的花都不多,稀稀拉拉的。不過,他心裏依然十分得意自豪。

  栽種下的大櫻桃樹苗,第三年見花,說明自己的修枝管理是成功的,也對得起柳曉楠對自己的信任。

  其他人都在海上忙碌著。第一年出海參,他本應到場幫把手的,可季節不等人,錯過了授粉期,這些本就不多的櫻桃花可就白開了。

  他像管理著自家的果園一樣,精心地管理著這些幼小的櫻桃樹,澆水施肥、修枝除草除蟲。櫻桃花開,是他作為一個果農的成功標誌,盡管果園是別人的。

  隻剩下一層梯田了,今天必須全部完成授粉,沙萬裏閑庭信步地做著自己的工作。

  將今天捕撈上來的海參稱重裝車,柳曉楠把海產品加工廠的負責人請到自己的辦公室,洽談以後長期合作的相關事宜。柳曉楠獨家供貨,海產品加工廠保證收購價格。

  洽談完畢,人家給柳曉楠提了一個建議,海參產量還是有點低,為什麽不擴大養殖規模?

  不用別人提示,養殖海參帶來的巨大收益,已經讓柳曉楠確定了以後的發展方向。海參靠自然繁殖生長周期長,產量低,見效慢。

  他決定今年加大投資,到人工繁殖基地去買海參苗,投放到這片開放的海域,加快海參的生長周期,提高海參的產量。

  送走海產品加工廠的相關人員,柳曉楠發現大門外有一個十**歲的小夥子在走來走去,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衣著很簡單,相貌憨厚似曾相識。

  他問道:“小夥子,你找人?”

  小夥子往大門裏望了望說:“我找沙萬裏,我聽說他在這裏。”

  濃重的南方口音,柳曉楠心念一動,問道:“沙萬裏是在這裏,你是他什麽人?”

  小夥子說:“聽俺娘說,他是俺爹。”

  柳曉楠拉著小夥子的手走進大門,讓他坐進皮卡車,開著車直奔土山下。沙萬裏正在最下的一層梯田上授粉,柳曉楠喊了一聲,讓他下來。

  沙萬裏走過來,看了一眼小夥子,又看了一眼小夥子,突然抱住小夥子泣不成聲。

  事後,沙萬裏通過詢問兒子才知道,當年他老婆帶著兒子隻是想回老家,並不是要撇下他。半路上遇到人販子,母子倆一同被賣到了大山裏,想跑都跑不了。

  後來,他老婆給人家又生了兩個孩子,更是難以脫身了。

  沙萬裏的兒子隻讀完了小學,便回家跟著養父幹活。長大後出來打工,他母親才偷偷告訴他的身世,讓他去找他的親生父親。

  他按照母親給的地址,輾轉找到沙石沙山的家裏,這才找到了他的親生父親。

  沙萬裏感歎地對柳曉楠說:“怎麽跟你書裏寫的差不多呢?”

  柳曉楠說:“當時我寫大哥大嫂的經曆時,對大哥兒子的去向有過無數種猜測,覺得被拐賣是最合理的。”

  沙萬裏說:“他媽也是個可伶的女人,隻是有了家有了孩子,我又能怎樣呢?”

  柳曉楠安慰說:“大哥還是先想想眼前吧。給兒子起個新名字,我帶他去補辦一張新的身份證,把戶口落到大哥的戶頭上。”

  沙萬裏說:“我想好了,就照你書裏的名字,叫沙洲。”

  “大哥對兒子有什麽安排?”

  “能有什麽安排?隻讀了一個小學,什麽技術也沒有,隻會出大力。”

  “這樣吧,還是照書裏寫的,讓他去學個駕照。以後給我開車,自己出去開車都可以。”

  傍晚回到家裏,柳曉楠本想跟孟想想說說沙萬裏找到兒子的事兒,說說人生的意外與巧合,說說命運的無常與反複。卻見關小雲出現在家裏,正跟兩個孩子在一起玩,隻好把滿腔的感慨憋在肚子裏。

  又見孟想想在飯桌上多添了一副碗筷,偷偷地朝他使著眼色,心裏便猜到了**分。

  吃飯的時候,柳曉楠什麽也沒說,隻跟兩個孩子說笑。吃完飯,碗筷一撂,柳曉楠開口了:“小雲,我家沒有你住的地方,我開車送你回去。”

  關小雲往沙發上一坐說:“我不回去,他憑什麽打我?”

  說著,委屈的掉下淚來。

  孟想想趕緊過去安慰關小雲,柳曉楠沉著臉一言不發地穿衣出門。

  盡管他知道董小軍不會無緣無故地動手打關小雲,盡管他知道關小雲在家裏強勢慣了,盛氣淩人說一不二,不是盞省油的燈,他還是要替關小雲去討個說法。

  柳曉楠帶著水果和給關小雲的女兒買的玩具登門了,進門先說明關小雲在他家裏,讓人家放心。

  董小軍的父母知道柳曉楠是為了關小雲來的,打聲招呼抱著孫女出去遛彎了,留下董小軍跟柳曉楠單獨說話。

  柳曉楠對董小軍說:“不管為了什麽,不管怎麽吵架,你都不該動手打小雲。”

  董小軍懊悔地說:“我被她氣蒙了,實在沒有控製住。她一直不想跟我爸媽住在一起,最近讓我跟我爸媽要錢買房子,我沒要。我爸媽都退休了,四五百塊錢的退休工資,還要管我們一家三口的吃吃喝喝,能省下多少錢?再說,老兩口手裏還不得有點養老錢?一旦有個病有個災的,伸手跟誰要?結果她罵我是窩囊廢,我氣不過,打了她一巴掌。”

  柳曉楠說:“你跟她講講道理,總不能為了一聲窩囊廢就動手打人吧?”

  董小軍一肚子的苦水:“曉楠,你剛進廠時,咱倆就是朋友,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比誰都清楚。一聲兩聲窩囊廢,我至於動手打人嗎?關小雲是能幹,住家過日子沒說的,可她把窩囊廢當成了稱呼我的順口溜。我可以忍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總有忍不住的這一天。”

  柳曉楠說:“這是小雲的不對,回頭我和你嫂子說說她。夫妻之間要相互尊重,說話要講究個分寸,怎麽能傷害你的自尊。”

  關起門來過日子,一家不知一家愁,家家都有難念的經。

  據董小軍的傾訴,關小雲在外是個大好人,在家卻是個屬毛驢的,得順毛捋。在外有說有笑的,跟誰都能處得來,回到家裏耷拉著臉,誰都得看她的臉色行事,好像誰都欠著她似的。一時不順心,就摔摔打打的。

  董小軍夾在關小雲和父母之間,兩頭受氣。

  柳曉楠暗想:把外人當成最親近的人,把至親的親人當成可以任意傷害的對象,大概這就是人的兩麵性吧!

  董小軍說:“結婚的頭幾年沒這樣。我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休息的時候幹點縫紉活,後來又有了女兒,我們一家挺快樂的。也就是在最近的兩三年,她好像突然變了性情,對什麽都不滿意。嫌家裏的房子小,抱怨工資低,抱怨我們買不起自己的房子,抱怨我沒有能耐。無休無止地抱怨,可有能耐的有幾個?大家不都是上班下班,靠著工資過日子?”

  對於這一點,關小雲絕對做得出來。柳曉楠想起上初中時,關小雲就曾對他說過的話,“我絕不能讓我和我的孩子受窮!”

  他對董小軍說:“小雲是個好強閑不住的人,她想改變眼下生活狀況的急躁心情可以理解。國企改革改製,下崗再就業的,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心裏或多或少都有所焦慮。越是到這個時候,咱們做男人的,心裏越要沉得住氣,不能跟著女人的節奏走。”

  董小軍說:“好像是這樣。以前裁縫鋪子活多的時候,又要上班又要幹裁縫活兒,不管有多累,小雲從來沒有抱怨過。現在很少有人做衣服了,店裏隻剩下一點零活,除去房租,剩不下多少,勉強維持著。家裏的收入減少了一大塊兒,小雲的心裏就毛躁起來。也怪我沒能理解她,真後悔打她那一巴掌。”

  柳曉楠說:“你能這樣想就對了。我不是來指責你的,我相信你所說的一切。先讓小雲在我哪兒住一晚,消消氣,明天一早我再把她送回來。”

  說了一會兒閑話,柳曉楠告辭回到家中。孟想想陪著關小雲說話,兩個孩子自由玩耍。

  柳曉楠坐下來,對關小雲說:“幸好我沒有聽你的一麵之詞。你怎麽能稱呼小董窩囊廢?”

  關小雲說:“我也就是隨口那麽一說,兩口子之間什麽話不能說?”

  柳曉楠說:“什麽話都能說,偏偏不能說跟‘窩囊廢’類似的詞兒,你知不知道這是嚴重打擊了男人的自尊心?如果你嫂子天天在我耳邊說這樣的話,我也忍受不了,是個男人都忍受不了。也就是小董能忍受你這麽長的時間,自己置身於險境而不自知。”

  關小雲說:“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說起我的不是了?”

  柳曉楠說:“我向著理說話,誰對我向著誰說話。”

  “家庭是說情的地方,不是說理的地方。”

  “你從哪兒聽到的歪理論?情理情理,情和理從來不是分隔開獨立存在的。理是根基,情是外在的表現,二者相互依存缺一不可。”

  “我聽不懂你的大道理,我隻知道穿衣吃飯買房子。”

  油鹽不進,這哪像關先生的孫女?柳曉楠有些泄氣,他說:“你想自己買房子,何必去摳公公婆婆手裏那點退休金?差多少,讓你嫂子拿給你,你什麽時候有什麽時候還。”

  關小雲說:“我不跟你們借錢,到時候還得靠我自己來還。”

  柳曉楠苦笑著對孟想想說:“我是沒法說服她了,你這個做嫂子的開導開導她吧。”

  柳曉楠脫身跟兩個孩子玩去了。

  孟想想對關小雲說:“這男人跟小孩子一樣,得多說一些鼓勵的話,少說最好是不說有傷人家自尊的話。越鼓勵越能增加自信心,成長的越快。”

  關小雲哪裏聽得進去:“你少來教訓我。你比我小好幾歲,叫你一聲嫂子是抬舉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我嫂子了。”

  孟想想抱著關小雲的肩膀,晃悠悠地笑道:“你是我的小雲姐,你是我的裁縫師傅,這總行了吧?不過,我還是要說,不要總是去抱怨,要對自己和生活充滿樂觀和自信。”

  關小雲白了孟想想一眼:“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要是像你這樣有一個能幹的好男人,住著大房子,吃喝不愁,家大業大的,誰願意去抱怨?”

  關小雲留下來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柳曉楠開車送她回家。

  行駛在路上,柳曉楠對關小雲說:“你買房子的想法是正確的。房價年年上漲,早買比晚買要好得多。也不能等著把錢攢夠了再買房,攢錢的速度永遠跟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你手裏還差多少,我給你補上,你隻跟別人說是三叔讚助你的。”

  關小雲哼了一聲:“你這算什麽?是可憐我,還是顯得你有錢?我不想欠著你的,我沒有東西還你。”

  柳曉楠輕輕轉動著方向盤:“我什麽想法也沒有,也不用你拿什麽東西來還。我隻是覺得我應該這樣做,這跟錢沒有任何關係。”

  關小雲把頭扭向另一側,有些感傷:“曉楠,我真後悔當初我們一同來到紡織廠。不然的話,我倆會是一對幸福的夫妻。”

  柳曉楠目光注視著前方說:“小雲,過去的永遠過去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

  到了五月末,大櫻桃開始陸續地成熟,紅燈在先黃蜜在後。雖然樹小果子稀疏,可也星星點點地點綴著山坡梯田,遠遠望去,綠葉當中隱藏著紅色、黃色的小燈籠,煞是醒目。

  大櫻桃第一年掛果,柳曉楠本不打算出售,留給自己人吃個夠。

  沙萬裏覺得應該讓自己的勞動成果見到效益,他給柳曉楠算了一筆賬,平均每棵樹兩斤果,近千棵樹,那也是幾萬元的收入,自己人能吃多少?

  柳曉楠接受沙萬裏的意見,這是對這位耿直的大哥必要的尊重。

  開采前,柳曉楠給穀雨打電話:“姐,大櫻桃熟了。我不給你送,免得你對我小心防範。雙休日你和姐夫帶著孩子來玩吧,親自采摘大櫻桃,別有一番趣味。”

  穀雨說:“我防範你什麽了?真有意思你,傻了吧唧的,讓我防範你還不夠格。去玩也可以,你家小孟和孩子都要在場。”

  雙休日,穀雨開車帶著兒子來到養殖場。小家夥叫方書俊,三個孩子同一年出生,自來熟很快玩到一起。

  來到山腳下,柳曉楠帶著三個孩子歡鬧著衝進櫻桃園,自己動手從樹上采摘櫻桃。三個孩子一邊比較著誰的手裏櫻桃大,一邊不停地往嘴裏送,粘稠的果汁順著嘴角往下流。

  柳曉楠摘了兩串紅櫻桃,分開掛在女兒兩側的耳朵上,問兩個男孩子:“你們的妹妹漂不漂亮?”

  兩個男孩子吃著大櫻桃,顧不上開口說話,隻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柳曉楠教訓道:“你們是男孩子,從小到大首要的任務是保護好妹妹,記住沒?”

  孟想想和穀雨走在後麵。進了櫻桃園,孟想想摘下一串大櫻桃,遞到穀雨的手裏。

  穀雨品嚐著甜甜的紅櫻桃,環視了一遍生氣勃勃的海灣,目光落在孟想想的臉上:“大櫻桃很甜,甜到心裏去了。正所謂前人栽樹,後人受益。”

  孟想想平淡地說:“自家的樹自家栽自己管理,當然了,也要感謝贈送樹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