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孟想想的日記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771
  孟想想第二次跟著柳曉楠走進證券交易大廳。這一次她不那麽緊張了,不再東張西望,隻需靜靜地觀察著柳曉楠的表情便可以明了一切。盡管柳曉楠喜怒不形於色,表情變化很微妙。

  她暗自感興趣的是,柳曉楠的賬戶裏到底有多少錢,可理性又告訴她,這是她不該問也不該關注的。

  上一次他提取了兩萬塊錢,那是一個多麽大的數目啊!一趟求婚與尋根之旅,已經所剩無幾。她難以想象,到底有多厚實的基礎,才能支撐著他如此出手。

  他說以後會讓她經常見到,那種口氣是那麽的輕描淡寫,與他在文字上刻意追求的態度截然相反,讓她對即將到來的婚姻生活,既感到踏實又充滿了不可知的變數。

  臨近中午時,柳曉楠終於滿意地收手,提取了一捆人民幣,帶著孟想想走進友誼商城,徑直走向金銀首飾櫃台。

  孟想想知道柳曉楠這是要幹什麽,並沒有去刻意阻攔。

  在剛上大學的那會兒,她從大師兄女朋友寄來的照片中,第一次聽到見到白金首飾。既然一個女朋友都能得到那麽貴重的禮物,作為一個妻子為什麽不能欣然接受?

  她已熟知了他的行事風格,既然嫁給他,自然應當去適應與以往生活截然不同的變化。

  柳曉楠親自挑選了一枚白金戒指,親自戴在孟想想的手指上,不許她摘下來。

  當他親手把一條白金項鏈,戴在孟想想的脖子上時,他附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你不要用帶有感**彩的目光看著我,我是你的丈夫,我能為你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

  孟想想悄聲回答:“你讓一個山村裏的小姑娘,看到了一個更為廣闊的世界。”

  柳曉楠雙手拍拍孟想想的肩膀,退後一步欣賞著,頻頻點頭道:“這才是我的孟想,純淨的讓人炫目。”

  孟想想平靜地站在那裏,柳曉楠的當眾讚賞與肯定,讓她看到一個更為真實的自己。

  柳曉楠讓孟想想自己去挑選一對黃金手鐲、兩幅金耳環,結婚的那天,要讓兩位母親同時佩戴上黃金飾品。孟想想心中領受著這份體貼與關懷,這是他賦予她承擔起做媳婦做女兒的責任,她願意承擔這樣的責任。

  走出友誼商城,一看時間,離長途汽車的發車時間還剩下不到一個小時。匆匆忙忙地趕往長途汽車站,柳曉楠去買票,孟想想去買吃的。坐上長途汽車後,兩個人才吃了一點麵包墊墊肚子。

  回到家裏,兩個人都喊餓,薑長玲趕緊和孟想想張羅著做晚飯。趁著這功夫,柳曉楠把家譜還給父親,拿出一包泥土兩瓶水,跟父親講述了這次探訪祖籍的所有細節。

  柳致心聽後安慰兒子說:“雖說有點遺憾,我們爺倆也算盡心了。這包泥土和兩瓶水我先保存著,等到明年清明的時候,再撒到咱家的祖墳上。”

  吃過晚飯,孟想想拿出結婚證和戶口本給薑長玲看,問道:“嬸娘,幹閨女成了兒媳婦,高不高興?”

  “當然高興了。”薑長玲拉著孟想想的手說:“想想,嬸娘這個病不知道能不能去根,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趁著嬸娘還睜著眼睛,你得讓嬸娘盡快抱上孫子孫女。嬸娘不重男輕女,不管孫子孫女有一個就行。”

  柳曉楠說:“媽,你說這個幹什麽?我們還沒結婚,就算結婚了也沒有房子,我那間宿舍住兩個大人都擠得慌,多出一個孩子更沒地方放了。再說,孟想想剛參加工作,事業剛剛起步,正是打基礎的關鍵時候,懷孕生孩子會消耗大量的精力。等我們有了房子再說吧。”

  薑長玲衝著兒子說:“我說這個怎麽了?哪一句不是正經話。動手術時,我強迫自己要活下去,不就是為了能看到你結婚?現在我感覺身體還行,想抱個孫子孫女不過分吧。沒房子不要緊,把孩子送回家裏,我給你們帶。”

  孟想想說:“嬸娘,我答應你。我不覺得生孩子跟幹工作會有較大的衝突,什麽困難都能克服的。”

  “還是媳婦體諒我。”薑長玲瞪了兒子一眼,下地打開衣櫃,從裏麵摸出一個存折,交到孟想想的手上:“這是嬸娘給你準備的,住家過日子,女人手裏得有點富餘。”

  孟想想打開存折一看,又是一個一萬元,堅決不肯收下。

  薑長玲把存折硬塞到孟想想的手裏:“我的兒子我知道,大手大腳慣了。不信你問問他,又是出書又是拍電影的,他能不能拿出一張存折來?以後你來當家,管著他點。”

  孟想想心說,你兒子是沒有存折,可他有無形的資產,而且早有聲明,不讓我插手。

  一再推辭,柳曉楠發話讓她收下,她才心安理得地收下存折。她拿出手鐲耳環,親自替嬸娘戴上,婆媳倆坐在一起比較著各自的首飾,其樂融融。

  柳曉楠回到自己的屋裏,坐到桌子前開始寫作,婚禮的具體事宜由父親一手操辦,不再需要他來過度地操心。寫了一會兒,孟想想也走進來,理所當然地往衣櫃裏存放自己的衣物。

  柳曉楠頭也沒抬地說:“我包裏還剩下一點錢,你都收起來。該我買的我都買了,結婚時還需要添置什麽物品,你自己決定。”

  孟想想打開柳曉楠的背包,找到兩個信封,應該是上次加上這次剩下來的,數數哪止一點錢。她給柳曉楠留下兩千塊錢,把剩餘的連同嬸娘給的那張存折都裝進她的挎包裏。

  她笑著問柳曉楠:“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正式由我來管理家庭財務?”

  柳曉楠放下鋼筆,看著孟想想:“是不是有點太快了?我連個喘息的功夫都沒有,突然之間成為你的丈夫,中間的過程全部省略。”

  孟想想坐到柳曉楠的身邊說:“你不跟我談情說愛,是你自己省略的。我在心裏跟你談了四年,今天成為你的妻子,我倒覺得太漫長太煎熬,生生把一個沒見過日記本的山村小姑娘,熬成了一個寫日記的狂魔。”

  “我得恭喜你,你的日記能夠繼續寫下去了。”

  “我會一直寫下去的。正如你所說的那樣,老了以後拿出來自己看看,找一找當年自己的影子,看一看還能不能認識當初的自己。”

  “你去寫日記吧,或是看電視去,我這裏暫時不需要你。你睡在炕上,我睡在床上,我什麽時候寫累了什麽時候睡。明天一早我們還要趕回去,我得上班了。”

  “難道我們不是正式夫妻嗎?”

  “我們是夫妻,可沒有舉行結婚儀式,我希望你的日記能記錄下所有美好的一切。當你老了的時候,翻看日記看到我是如何愛護你,你依然還能被感動。”

  孟想想趴在柳曉楠的後背上,摟著他的脖子說:“我會在日記裏,記下你這句重要的話。對於我來說,這是世界上最動聽最深遠的情話。”

  柳曉楠前後搖動著身子,如同後背上背著一個小孩子,他說:“我不再相信愛情,可我相信親情。人們普遍崇尚‘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話,我認為恰恰相反,把愛情轉化為親情,婚姻才能長久牢固。愛情裏摻雜了過多的主觀因素客觀因素,水分太多,可有什麽力量能夠隔斷骨肉親情?親情才是愛情的最高境界。”

  孟想想側身躺在炕上,黑暗中一直默默注視著那個伏案寫作的背影,回味著柳曉楠這番話裏的深意。

  孟想想的日記:

  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八日天氣炎熱

  我們終於有了一個像樣的小窩。曉楠的宿舍,牆壁重新粉刷了一遍,門窗也刷上了新油漆。一張量身定製的一米五寬的木板床,交錯擺下的兩張小書桌,兩個宿舍裏原有的衣櫃,一個臉盆架——便是我們擁有的全部家當。

  房間狹小擁擠,可我很滿足,因為這是隻屬於我們的溫暖的小窩。曉楠不是沒有房子,他是不想觸碰心中的那些傷痕,不想把別人的影子帶入到我們的生活中來。

  我精心布置我們的小家,換上新窗簾新被褥,把我們的結婚紀念照掛在牆上。我們不買電視之類的家用電器,一是房間太小,二是我和曉楠暫時都沒有時間去看娛樂節目。

  曉楠上班去了,我重新整理一下他的衣櫃,意外發現了一些保存完好的舊書籍,以及一條馬海毛白圍脖一件雞心領的灰色毛衣。

  我讀過他寫的《經緯線》這本書,這本書的樣書和那三樣東西放在一起,書中恰恰描寫過那三樣東西。以前我以為是他虛構的,現在才知道,這些都是真實的存在。

  我翻看著那些舊書籍,正是這些發黃的舊書籍,給了曉楠一生的夢想,引導著他走上文學之路。我見過這些舊書籍原主人的照片,在小雲姐的婚禮上也見過她本人,她是那麽的光彩奪目盛氣淩人,在她的麵前,我連個醜小鴨都不如。她現在是曉楠的領導,我知道他們的友情不會因為愛情的終止而終止。

  而馬海毛白圍脖和雞心領灰毛衣又是誰織的?

  花紋繁雜針線緊密,手藝比小雲姐還高出一籌,因為那是用心織出來的。

  從嬸娘的口中得知,曉楠曾和小雲姐訂過婚,跟我一樣是父母之命。據《經緯線》書中所寫,這兩樣東西出自他的初戀之手,難道小雲姐不是他的初戀?

  看來,我得重讀一遍《經緯線》,從書中尋找答案。

  我跟小雲姐學過簡單的針織,可沒有親自動手織過,因為沒錢買毛線。不給我買縫紉機,我要學會針織,今年冬天我一定要給曉楠織一條圍脖一件毛衣。

  我把那些舊書籍重新整理了一遍,把圍脖和毛衣疊放好。我告訴自己,那三樣東西,不過是他愛的記憶,而我和他擁有的是愛情加親情。

  一九九一年八月二十五日天氣晴北風

  今天是我正式參加工作的第一天。曉楠為我買了一台鳳凰牌二六自行車,親自送我去報到。天氣涼爽了,我們並排騎行在大街上,感覺像飛一樣。

  在校門口,曉楠擁抱著我,鼓勵我成為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我回報以親吻,理想的大門已經開啟,我豈能辜負他的厚望。

  我準備了喜糖喜煙,分發給我的同事們。他們是我的前輩,是我的大哥哥大姐姐,我尊重他們,他們也會把教學經驗傳授給我。

  當我把喜糖送給帶我的老師,他握著我的手,祝福我,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痛苦的神色。

  忙碌了一天,準備著開學的諸多事宜。晚上,我在學校自己的宿舍裏給嶽老師寫信,把我和曉楠準備結婚的消息告訴她。

  在我和曉楠登記的那天,我就想寫這封信,因為嶽老師要求我對曉楠保密,我隻能兌現承諾,隻能等到開學後再給她寫信。

  我實話實說,講述了我和曉楠相愛的經過,講述了曉楠的不再相信愛情。

  我發現,我至今不能原諒嶽老師。她是那麽深深地傷害過曉楠,在他的心裏留下永久的創傷。盡管沒有她的傷害,就不會有我今天的幸福。

  我還告訴嶽老師,曉楠沒有把林阿姨留給他的房子當成自己的房子,我和曉楠不會住到那裏去。那所房子裏保存著她所有的物品,我和曉楠會定期前去打掃衛生。

  我在信封上寫下中英文地址,我不知道嶽老師收到這封信,會作何感想。

  一九九一年十月一日天氣晴好萬裏無雲

  今天是我和曉楠的大喜日子。

  孟多多提前回家,接來爹娘哥嫂和舅舅。我讓妹妹捎話給家裏,不要來太多的親屬,額外增加曉楠和婆婆家的負擔。爹娘漂洋過海給我們帶來四套新被褥,讓我們的小窩更顯得滿滿當當。

  曉楠安排爹娘和親屬們住在旅館裏。狠心的,最後一晚也不肯把我留在他身邊,把我也攆到旅館裏住下。

  一台暫新的大客車,車前披著大紅花貼著紅喜字,載著五十多人的送親隊伍向柳子街進發。車上有我的親屬和同事,有我們留在濱城的同學,有他的同事和工友。

  穀雨顯然是這次送親的組織者,領導能力組織能力讓我大開眼界。曉楠讓我叫她姐,我叫了,心裏稍微有點別扭。

  我和曉楠並排坐在客車的前端,曉楠穿著一身灰色西裝,打著領帶,顯得格外帥氣、儀表堂堂。我穿著一身母親親手為我縫製的傳統的紅色嫁衣,手裏捧著一束鮮花,頭發絲裏都洋溢著幸福感。

  小雲姐和孟多多坐在我們的身後。小雲姐幫我挑選了其他的衣服,當時她說如果不是紡織廠到農村招工,和曉楠結婚的新娘應該是她。我說不要提過去,現在你應該叫我嫂子。小雲姐說你想得倒美。

  我還知道,遠在大洋彼岸的嶽老師,今天也會為我們送上遙遠而真摯的祝福。

  幾天前,我收到嶽老師的一封信和一張匯款單。信很短,除了祝福,還讓我繼續跟她保持聯係,還說如果我們的孩子長大後想出國留學,由她一手來辦理。匯款單上是五百美元,是嶽老師單獨給我的賀禮。我偷偷存了起來,因為我和嶽老師有約在先,這應該不算是欺騙曉楠吧。

  我是在婚禮結束後,送親的大客車載著賓朋返回濱城,晚飯前的這段時間裏,急不可耐地瞅空寫下以上的文字。整個婚禮過程由曉楠的同事全程錄像,不需要我再浪費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