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尋根之旅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659
  回到柳曉楠的宿舍,兩個人開始整理明天出發要帶的東西。柳曉楠把父親交給他的家譜,放在一個大的塑料文件夾裏,放在背包的中間部位,防止路途中丟失損壞。

  這一次跨海之旅意義重大,他將逆著祖先的足跡而行,去完成父子兩代人的夙願。

  收拾妥當,孟想想坐在柳曉楠的床邊,把放在桌子上、怕收拾東西時劃傷的手表,重新戴在手腕上,盡管柳曉楠跟她說不用這麽高貴、不用這麽小心。

  她的所有家當也不抵這塊手表貴重,她著實喜歡,又覺得太奢侈了。

  她滿懷喜悅地欣賞著閃閃發亮的手表,對柳曉楠說:“以後別再給我買這麽貴重的東西了,省著錢給嬸娘買營養品。”

  想到即將探訪祖籍,柳曉楠心中頗不平靜,正拿著毛筆蹲在地上寫字。他能理解孟想想此時的行為,當年他花了四十塊錢,買了一塊普通的國產手表,不也是興奮了很多日子嗎?

  他抬起頭說:“你應該忘了它的價格,而去注重它的使用價值。我再糾正一下你的觀念,錢不是省出來的,那是上代人迫不得已的想法。小錢靠省,大錢靠掙,當然不能窮奢極欲,也不是人生的終極目標,但可以辦很多事。這是我這幾年總結出來的經驗,今天拿出來跟我的未婚妻分享。”

  “大二那年你就跟我說過了。”孟想想笑著:“以前沒有切身的體會,以後掌管家庭財務,可有機會去實踐實踐了。”

  “我說過嗎?”柳曉楠不記得了,他說:“你的第一個實踐,是應該把欠我的兩千三百多塊錢還給我,用你的工資,這是必須履行的契約。不能因為關係發生變化而讓契約自動消除,從而放棄自己應當承擔的責任。”

  “我一定履行責任。”孟想想認真地回答。不能把他的嚴肅刻板當玩笑,他的身上還有很多自己所不了解的地方。

  她擎起手臂,把手表貼到耳朵邊,歪著頭仔細傾聽裏麵傳出來的微弱而清脆的哢哢聲,癡迷地說:“真好聽,仿佛聽見了時間的腳步聲,四年的大學生活就是這樣嘀嗒嘀嗒走過來的。”

  柳曉楠停下手中的毛筆,感慨道:“是啊,當年的那個單純土氣的黃毛丫頭,如今即將成家立業,我都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你放棄讀研的機會,我還是為你感到惋惜。”

  孟想想放下手臂說:“有失有得,我並沒有感到過分的惋惜,你也不必耿耿於懷。以後有機會,我想你會支持我重新考研讀研的。”

  柳曉楠說:“我會全力支持你,隻恐怕你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

  “隻要想讀研,總會有時間的。”夢想想站起身,低頭欣賞著柳曉楠用水寫出來的毛筆字,她說:“這是那塊石碑上的內容。看來,你的心已經飛到了李家莊。”

  “還有孟家莊。”柳曉楠抬頭看著孟想想:“第一次去見未來的老丈人丈母娘,還是很興奮的。”

  孟想想說:“我家房子低矮破舊,生活條件衛生條件差強人意,有些實際情況還需要你克服一下。”

  “這一點你不要多慮。”柳曉楠手中的毛筆停頓了一下:“你也見過我家的舊房子,咱都是從農村困苦家庭走出來的窮孩子,沒有那麽多的窮講究。你告訴你爸媽,家裏有什麽我吃什麽,不需要特殊照顧。”

  孟想想放鬆下來:“是不是有地瓜和地瓜幹就可以了?”

  正說著話,孟多多探頭探腦地走進來,她知道姐姐姐夫明天回老家,一下班便跑上樓來。

  孟想想拿起一個紙袋子送給妹妹:“這是你姐夫給你買的裙子。”

  孟多多拿出裙子在身上比量著,嘴甜著呐:“謝謝姐夫。”

  柳曉楠頭也不抬:“要謝你謝你姐,沒有你姐,我認識你是誰?”

  孟多多衝著柳曉楠的頭頂空揮了一下拳頭,做了一個怪臉,還想說什麽,被孟想想拉到一邊,她這才注意到姐姐手腕上多了一塊手表。

  她抓起姐姐的手腕,驚訝地叫著:“進口表啊,我在友誼商城裏見到過,很貴的,姐夫真舍得花錢。”

  柳曉楠站起身,把毛筆裏的水甩淨,扣上筆帽放進桌上竹筆筒裏,意味深長地對孟想想笑笑。孟想想對孟多多說:“多多,有時間不要到處亂跑,多讀讀書充實一下自己。”

  孟多多聽不進去:“我不喜歡讀書,有你們兩個讀書人足夠了。我到處跑也是一種學習,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又對柳曉楠說:“姐夫,我想求你一件事。”

  柳曉楠說:“如果是想要我給你調動工作,你不必開口了。廠子裏王艾青她們那批老師傅,哪個不是從事倒班工作十幾二十幾年?哪個要求調動工作了?你才工作幾天,就開始想著歪門邪道。你要是爭氣的話,織出萬米無疵布,做個先進生產者給我和你姐看看。”

  孟多多泄氣卻不服氣:“不幫忙我也不會說什麽,有沒有你這個姐夫沒什麽兩樣,跟我打什麽官腔?”

  孟想想勸妹妹:“多多,咱不能忘了,咱是從哪裏來的。”

  柳曉楠說:“孟多多,我還真不是跟你打官腔。你平時的工作我有所耳聞,值得肯定值得表揚,這才是擺正自己位置的正確態度。”

  “我真受不了你們倆。”孟多多拿上自己的裙子,氣嘟嘟地走了。

  因為買的是明天一早的船票,柳曉楠讓孟想想睡在自己的宿舍裏,他到其它的宿舍臨時住了一晚。

  當初升的太陽躍上海平麵,將海麵染成跳動閃爍的金黃色,柳曉楠和孟想想已經乘上客輪,航行在大海之上。

  柳曉楠買的是在甲板之上的二等艙的船票,坐在船艙裏也能欣賞到大海的景色,可他一直站在船艙外,手扶欄杆眺望著船頭的方向。

  他仿佛迎麵看到,兩百多年前,自己的先祖們擠在一條破舊的木帆船上,在風浪中漂泊了幾天幾夜,懷揣著渺茫的希冀,冒著生命危險,去尋找肥沃的土地,尋找一線生機。

  海浪打濕了他們破舊的衣衫,海風吹皺了他們黝黑的麵龐,黑夜讓他們恐懼,陽光又給了他們希望。他們的心中燃燒著一種樸素簡單的信念,隻要活著登陸,便能讓生命紮根在陌生的土地上。

  孟想想一直陪伴在柳曉楠的身邊,挽著他的手臂卻沒有打擾他,靜靜地體會他心中的感受,她知道他的心中一定翻滾如潮、一定波瀾壯闊。

  四年來,她在這條航線上航行了十幾次,每一次都是孤零零的,她是多麽的渴望大師兄能夠陪伴在自己的身邊,不再孤寂不再無助。

  有夢真好,夢想可以成真,今天她的心中終於踏實安定下來。他走進了她的生命中,即將成為她的終身伴侶。

  海麵上起風了,掀起層層大浪,客輪顛簸搖擺起來。柳曉楠一手握住欄杆,一手摟住孟想想的肩頭,把她緊緊擁抱在自己的身邊。

  孟想想依偎在柳曉楠的胸前,傾聽他的心跳,感受他的力量和溫暖,接受他的愛撫。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她做出的最親熱的舉動。或許是出於下意識的保護,可也足以讓她偷偷流下淚來。他終於邁出適應新的角色最為關鍵的一步。

  風浪越來越大,旅客們紛紛回到船艙裏。柳曉楠對孟想想說:“你先回到船艙裏去,我再站一會兒。”

  孟想想仰著臉說:“自從你帶我看了那塊石碑,我也常常在想,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中,先民們依靠著簡陋的渡海船隻,漂洋過海去尋找夢想中的土地,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每次航行在海上,冥冥之中,我都能獲得一種無形的力量。”

  柳曉楠撫摸著孟想想被海風吹得淩亂的長發,迎著風說:“兩百多年後,來自於同一個地方的一個小姑娘,同樣漂洋過海去追尋她的夢想,跟那些先民們的一個後代相逢相知。天意也好巧合也罷,或者隻是一個偶然,他們都將開辟一段新的生命之旅。”

  一聲長長的汽笛,響徹在波浪洶湧的海麵上。柳曉楠和孟想想緊緊相擁,傲立於風浪之巔。

  客輪在下午時靠岸。乘坐長途汽車,走了十幾裏的山路,傍晚前,孟想想帶著柳曉楠站在了孟家莊的村口。

  幾十戶人家,集中在山溝裏相對平坦的地方。四周連綿起伏的山丘,像巨人手挽著臂膀,環抱著這個小村落。

  孟想想輕聲對四下環顧的柳曉楠說:“哥,到地方了,這裏就是孟家莊。沿著西邊的山梁,再走上二十幾裏山路,便是你家先祖居住過的地方——李家莊。”

  柳曉楠收回目光,伸手梳理著孟想想的長發:“別再叫哥了,一聲哥總是讓我想起之前的那個還需要我保護的小妹妹,我沒法跟你進一步親近。叫名字吧,身份平等,我才好把你當成我的未婚妻。”

  孟想想討價還價:“你叫我也得改個稱呼,小孟小孟地叫,好像你比我大了很多似的。”

  柳曉楠想了想說:“我叫你孟想吧,專屬於我一個人的名字。”

  “曉楠!”孟想想拉起柳曉楠的一隻手:“走,孟想帶你去見你遠方的姑姑姑夫。”

  在一戶三間房的院門前,一個老漢正把兩頭牛拴在門旁的樹樁上,一個老大娘提來兩桶水,倒在青石牛槽裏飲牛。

  孟想想喊了一聲“爹娘”,兩位老人同時扭過頭來,蒼老的臉上顯露出欣喜的笑容。

  走到近前,柳曉楠給兩位老人鞠了一躬,叫到:“姑姑姑夫,你們好。”

  孟想想在一旁介紹說:“爹、娘,他就是我常跟你們提到過的,你們遠方的侄子,柳曉楠。”

  孟父孟母年近六旬,同絕大多數的農村老人一樣,常年的辛勤勞作,使得他們的麵相比實際蒼老了許多。

  孟父寡言,嘴裏隻說著“好、好”,伸出粗糙的大手跟柳曉楠握手。

  孟母熱情健談,拉著柳曉楠的另一隻手問道:“孩子,聽想想說,你的姑姑也叫柳致芳,跟我是一個名字,是嗎?”

  孟父孟母的地方口音比較濃重,大部分還聽得懂,用不著孟想想做翻譯。

  柳曉楠對孟母說:“是的。我爸這輩繁致,我這輩繁允,爺爺輩繁連,我的兒孫輩繁再和爾。家譜上記載,我們的祖先來自棲霞縣李家莊。”

  “都對的。”孟母高興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拉著柳曉楠進家:“孩子,我的娘家在李家莊,輩分一點沒差,你是我遠方的侄子。”

  三間老舊的平房,年頭恐怕跟自己家的老房子相差無幾。灶台火炕屬於同一種形製,家中擺設簡單陳舊。

  因此,柳曉楠並沒有陌生感,坐在炕沿上跟兩位老人嘮家常。他看得出,孟想想的相貌來自於父親的遺傳,性格則繼承了母親的特點。

  說話的功夫,孟想想已經換上在家時穿過的衣服,碎花小褂藍褲子黑布鞋,頭頂圍上一條藍圍巾,一副村姑的打扮。在母親的協助下,她親自做了一頓具有地方特色的晚飯——蒸地瓜,煎餅卷大蔥。

  飯菜擺上桌,孟母對柳曉楠說:“大侄子,我想殺隻雞,想想不讓,飯菜簡單讓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柳曉楠說:“都是農村的孩子,都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

  孟想想坐在柳曉楠的身邊,給他卷了一個煎餅:“家裏沒有酒,一路上也累了,多吃點我做的飯。”

  柳曉楠神秘地對孟想想笑笑:“你把我的背包拿來。”

  柳曉楠的背包放在凳子上,孟想想下地把背包拿給柳曉楠,問道:“你都裝了什麽東西,這麽沉。”

  柳曉楠也不回答,打開背包,拿出四瓶精裝白酒,問坐在對麵的孟父:“咱爺倆喝點?”

  孟父舔著嘴唇說:“喝點也行,想想,拿杯子來。”

  孟想想拿來兩個玻璃杯,柳曉楠給孟父倒了一杯酒:“我平時也不常喝酒,特殊場合才喝一點,咱爺倆慢慢喝。”轉頭又問孟想想:“我這可都是好酒,你沒喝過的,要不要喝一點?”

  孟想想自然知道,柳曉楠這是想起她在他家醉酒的那一幕。她笑著奪過柳曉楠手中的酒瓶子,給他倒了一杯酒,把酒瓶子收起來說:“我爹沒多大酒量,喝這些正合適。你也別多喝,別忘了你還有重要的事兒。”

  柳曉楠端起酒杯跟孟父碰杯喝酒,放下酒杯說:“姑姑姑夫,我這次跟小孟回來,是代表我父母前來提親,懇請二老把小孟嫁給我,同意我和小孟結婚。二老有什麽具體的要求,也可以跟我提出來。”

  孟父自己喝了一口酒說:“沒啥說的,那是她的造化。”

  孟母掀起腰間的圍裙抹著眼淚:“大侄子,我家的兩個閨女,都是你幫著走出去的。以前沒見過你,也知道你的好,今天一見麵,覺得格外親,像我的親侄子一樣。想想嫁給你,我們打心眼裏放心。”

  柳曉楠看了孟想想一眼說:“小孟也是我父母眼裏中意的兒媳婦,兩家老人都沒有意見,回去後,我和我父母馬上籌備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