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房產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500
  柳曉楠坐在穀雨的麵前,直愣愣地看著她,不說話,無聲地僵硬地傻笑著。

  穀雨伸出一隻手,在柳曉楠的眼前晃動著,她笑不出來:“你傻笑什麽?走了一個月,難道是被山區裏的村姑勾走了魂魄?”

  柳曉楠依舊笑著:“借你的吉言,我和嶽雪蓮的三年浪漫的約定,最終演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穀雨楞了一下,隨即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兒,她拍拍柳曉楠的臉頰:“你和嶽雪蓮到底怎麽了?”

  “哈哈!”柳曉楠終於幹巴巴地笑出聲來:“想想都可笑,可笑之極。我一直標榜著真愛過不敢忘,一直自詡相信愛情,並把我的觀點灌輸給嶽雪蓮。結果呢,為了一張綠卡,嶽雪蓮和美國人結婚了。”

  “你別笑了。”穀雨繞過辦公桌走過來,輕輕抱住柳曉楠的頭,眼裏噙滿了淚水:“傻弟弟,你現在真正懂得女人了吧?我再給你一個星期的假,想炒股炒股,想回家回家,幹點你自己想幹的事情。沒關係,你就把這當成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真的沒關係的!”

  柳曉楠喊叫著:“可我們是夫妻啊!夫妻之間怎麽能輕易地背叛?”

  “你醒醒吧,我的傻弟弟。”穀雨用力晃動著柳曉楠:“你不要再單純幼稚了,你們算哪門子的夫妻?說得再好聽,也不過是非法同居。回去吧,你這種狀態根本不能工作,讓別人知道了也會產生不好的議論和影響。我相信你的自我調節能力,完全想開了放下了,你再回來上班。”

  從穀雨的辦公室裏出來,柳曉楠惡狠狠地炒了一天股,晚上便集中精力投入到寫作當中。不分白天黑夜,用了整整六天的時間,在一種瘋狂忘我的狀態下,完成了中篇小說《飛沙走石》的初稿。

  寫下最後一個字,他抬頭看看照片中微笑的嶽雪蓮,發覺心口窩裏不那麽疼了,可以心平氣和地——至少,表麵上可以裝出這個樣子——去麵對。

  他剪發洗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去見林一丹。來到林一丹家的門口,他掏出鑰匙,插進鎖孔的一刹那又停下來,抽出來伸手敲敲門。

  房門打開,林一丹把柳曉楠讓進屋,倒上一杯熱茶,握著柳曉楠的一隻手,關切而謹慎地問:“曉楠,雪蓮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林阿姨,對不起。”柳曉楠誠懇地表達自己的歉意:“我回來有一個多星期了,有些事情沒有完全想通,心裏不好受,不敢來見阿姨。對不起,我耽誤了阿姨的行程。”

  說完,拿出那把房門鑰匙,放到桌子上。

  林一丹看了一眼,並沒有收起來,她拿出兩個盒子,放在柳曉楠的麵前:“雪蓮說,她不配再擁有這兩件東西,讓我還給你。”

  那是裝有玉觀音和雞血石印章的盒子。柳曉楠打開一個盒子,拿出那兩枚雞血石印章,看了看,把屬於嶽雪蓮的那枚印章裝進盒子,把屬於自己的那枚印章收起來。

  他說:“阿姨,那塊玉佩是在我和雪蓮確定關係前送給她的。那時我們還是師生關係,她幫助我完成劇本的創作,我給她買了這塊玉佩表達謝意,這是她應得的。同樣,那枚印章也是屬於她的。”

  “難得你宅心仁厚,阿姨替雪蓮謝謝你。”林一丹收起那兩個盒子:“我知道,雪蓮也舍不得這兩件東西,那阿姨就替她收下。”

  頓了頓,林一丹又問道:“曉楠,阿姨一直把你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你信嗎?”

  柳曉楠回答:“阿姨,我能感覺得到。”

  “那好,阿姨有話直說了。”林一丹不再有顧慮:“雪蓮隻在家住了五天,她走後,阿姨開始處理這套房子裏的雜物,隻留下雪蓮的那些書籍。想帶走的能帶走的都裝進包裏,這套房子卻是無論如何也背不走的,所以,阿姨想把這套房子留給你。”

  柳曉楠說:“阿姨可以把房子賣掉的。”

  林一丹說:“房子不能賣,這是阿姨在國內唯一的落腳點。或許有一天,阿姨想家了,要落葉歸根,又到哪裏去居住?阿姨把房子留給你,不是替雪蓮補償你的感情,而是把你當成我自己的孩子,是讓你替阿姨保留看護好這套房子。”

  柳曉楠一口答應下來:“我接受阿姨的提議,不過,能不能把雪蓮的那幾張照片也留給我?”

  他進屋時已經注意到,牆上的那幾個相框不見了。

  “阿姨一直在等著你這句話。”林一丹微笑道:“雪蓮的那幾個相框,阿姨暫時放在衣櫃裏,你要是提出保留,阿姨再重新掛上;你要是想不留一點痕跡,阿姨也不見怪,裝進包裏帶走。至於雪蓮的那些書籍,你自己酌情處理。”

  為了避免日後在維護改造或是拆遷中,出現不必要的麻煩事,林一丹堅持要把房子過戶到柳曉楠的名下。理由充分也很現實,柳曉楠隻能同意。

  辦理完房子產權的過戶手續,林一丹一刻不停馬上飛往美國,跟嶽雪蓮團聚。柳曉楠和方娟到機場送行。

  臨別的那一刻,林一丹擁抱著柳曉楠,哽咽著:“曉楠,你是個好孩子,阿姨希望你能找到一個踏踏實實跟你過日子的好姑娘。如果你還記得阿姨,結婚時別忘了寫信告訴阿姨一聲。”

  柳曉楠答應著:“結婚時,我一定告訴阿姨和嶽老師。”

  一架波音飛機呼嘯著飛上天空,飛向大洋彼岸。柳曉楠仰著頭望著,機翼反射的耀眼的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不禁淚流滿麵。

  嶽老師、嶽雪蓮、林阿姨,都曾在他的生命中,占據著無比重要的位置,如今都已飛到大洋彼岸,遠離了他的現實生活。

  柳曉楠感覺自己的身心被掏空了,隻剩下一具尚能行走的軀殼。方娟掏出手絹為他擦去淚水,他的臉上是麻木的,沒有任何知覺。

  方娟挽著柳曉楠的一隻胳膊,輕聲說:“曉楠,我們回去吧。你還是那個才華橫溢的青年作家,一切都沒有改變,我們的生活還要繼續下去。”

  柳曉楠盲目地跟從著方娟,乘上公交車,回到林一丹的家——確切地說,從法律的層麵上,是林一丹贈與他的房產——他的家。他想做點什麽,轉了一圈,竟然沒什麽好做的。

  房間裏很幹淨,幹淨得徹徹底底空空蕩蕩,除了幾套新被褥、嶽雪蓮的書籍和照片,再也找不到任何與以往相關聯的東西。

  暖瓶裏還有一點熱水,柳曉楠給自己倒了一杯,無力地坐下,兩眼空洞地不知看向哪裏。即使方娟一直跟在他的身邊,他也似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方娟拿來一條濕毛巾,細心地為柳曉楠擦了一把臉,柔聲說道:“曉楠,你盡快搬過來住,以後我們即做朋友又做鄰居,好不好?”

  柳曉楠看著方娟:“這不是我的房子,我不會搬過來住。”

  “你何必較真呢?”方娟坐到柳曉楠的對麵,勸慰道:“你現在是這套房子的實際產權人,不搬過來住,豈不辜負了林老師對你的一片心意?”

  “我是為了林阿姨能夠安心地去美國,才答應替她守護好這套房子。產權歸產權,我不能順理成章心安理得地私自占有,那跟強盜有什麽區別?”

  果真與眾不同。方娟很自然地握著柳曉楠的一隻手:“曉楠,你應該振作起來,開始一段新的感情。這樣有助於你修複心理創傷,回歸到正常軌道上來。”

  柳曉楠看了一眼嶽雪蓮的照片:“方醫生,你曾經跟我討論過什麽是真愛,你覺得我還能相信愛情嗎?”

  方娟把想要說的話,生生地咽了回去。不過,失去愛情得到一套房子,她不相信柳曉楠心裏會沒有權衡。

  特別是像他這類從農村奮鬥出來的年輕人,雖然靠自身努力在城市裏站穩腳跟,若是等待福利分房,想得到這樣一套樓房幾乎是不可能的。多少人家三代同室,居住環境擁擠不堪。

  愛情易得一房難求,其難度難於上青天。嶽雪蓮以前的那個詩人,不就是在打著這套房子的主意嗎?他柳曉楠會是個傻子?

  方娟換了一個思路說:“難不成你想打一輩子光棍,空對著嶽雪蓮的照片過一輩子?嶽雪蓮背叛了你,你應該盡快忘掉她。”

  柳曉楠一時無語。方娟接著說道:“在你情緒最為低落的時候,也許我不該說這樣的話,可我必須得說,因為我們是朋友。忘掉過去的一切吧,重新去尋找屬於你的真正的愛情。”

  柳曉楠說:“我不會再去談情說愛,如果以後能夠結婚,那也僅僅是結婚而已。”

  “你怎麽能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方娟甩開柳曉楠的手,衝動地站起來說:“曉楠,本來我想跟你說,我們可不可以往前再走一步,試試看你能不能愛上我,看看我能不能給你想要的真愛。現在看起來,我這句話說出來也是白說。”

  柳曉楠也站起身:“對不起,方醫生,我們還是做朋友吧,我怕傷害到你。”

  柳曉楠鎖上房門走了。方娟望著消失在樓梯裏的背影,心中暗自歎息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柳曉楠上班了,把該幹的工作幹了,餘下的時間幾乎不出辦公室的大門,坐在那裏埋頭整理修改《飛沙走石》,或是繼續寫那個長篇《那一聲長號》。

  下班回到宿舍,故意敞開房門,別人看到他伏案寫作,便自覺地不再去打擾他。

  這天下午,辦公室裏沒有別人,穀雨走進來,坐到柳曉楠的對麵,問道:“走出來了?”

  “嗯。”柳曉楠手上的鋼筆沒有停頓,低著頭回答:“走出來了。”

  “別騙自己了。現在的柳曉楠像個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不過是用瘋狂的寫作來掩蓋心中的傷痛。”

  “知道了還問?不地道,不厚道,故意往我傷口上撒鹽。”

  “我是怕你憋出病來。”穀雨伸手奪下柳曉楠手中的鋼筆,合上稿紙說:“下午我給你假,你去炒股吧,痛痛快快地去發泄一下。”

  柳曉楠奪回自己的鋼筆說:“我現在思路很清晰,創作的**很強烈,不是為了掩蓋什麽。”

  “這就對了。”穀雨湊近柳曉楠說:“我要是把你失戀的消息公布出來,就咱辦公室裏的這些小姑娘,那還不得蜂擁而上,恐怕你都招架不過來。看好哪一個,告訴我,我幫你先探探口風。”

  “你饒了我吧,讓我安安靜靜地寫作,那才是對我真正的關心。”

  每到了星期天,柳曉楠回到已經屬於他的房子裏,打開窗戶透透風,清掃一遍屋子裏的灰塵,然後不做停留回到他自己的宿舍。

  有時,方娟聽到他回來了,也會過來幫著他拖拖地板擦擦灰塵。柳曉楠對她一直都是不冷不熱的,連杯熱水都沒有,收拾好了便送客。

  方娟忍不下去了,憤憤地對柳曉楠說:“柳大作家,你何苦這樣對待朋友?我是喜歡你,可你不要以為我會死纏著你,我早看明白了,我不會生活在嶽雪蓮的影子裏。”

  “方醫生,你誤會了。”柳曉楠解釋說:“以前我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現在我隻是一個守護者,主人不在家,我不能在這裏招待你。每次回到這裏,我都身不由己地陷入痛苦的回憶當中,不得不匆匆離開。我並不是有意躲著你,而是逃避往事的糾纏。這樣吧,為了感謝方醫生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中午我請客,咱們出去喝一點。”

  “你覺得你這樣做有意義嗎?”

  “並不是每件事,都因為有意義有目的才值得去做。”

  “有件事我很好奇。假如有一天你要結婚了,卻沒有房子,你會不會住到這裏來?”

  柳曉楠肯定地回答:“不會。”

  一個多月後,柳曉楠帶著《飛沙走石》的手稿,來到文聯麵見趙廣誌老師,雙手呈上:“趙老師,記得我第一次參加筆會,您看了我寫的《父親的土地母親的河》開篇部分,說我無意當中觸碰到一個重大題材——自然環境對人類生存狀態和精神領域的影響。當時我不理解,可我記在心上,一直在琢磨。過去幾年的時間,我終於寫成了這樣一篇小說,不知道是不是您希望看到的,請您過目。”

  “難得你如此用心。”趙廣誌笑容可掬,看了一眼小說的標題說:“小說的標題便引人入勝,內容一定錯不了。你坐,自己泡茶喝,我好好欣賞欣賞。”

  柳曉楠在趙廣誌麵前,絲毫不受拘束,自己動手泡了兩杯茶。趙廣誌捧著《飛沙走石》的小說稿,一頁一頁專心地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