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桶金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339
  柳曉楠把一本自己的中短篇小說集放在穀雨的麵前:“請部長審閱。”

  穀雨拿起書翻了翻,放下問:“能否告訴我,《經緯線》為什麽不送我一本。”

  柳曉楠說:“那本《經緯線》在全國發行,你走到每一個地方都能見到那本書,何必讓我親自送到你麵前?何況我相信,你手頭有那本書,心裏也有那本書。”

  “這本書不過是你以前作品的合集,沒什麽可稀罕的。”

  “給我兩年時間,我一定會拿出一部重要的作品。”

  “我拭目以待。我寫的後序還可以吧?”

  “太可以了,把我小時候的那點窘事全都曝光了。對小說集來說是畫龍點睛之筆,對我來說是丟人現眼、體無完膚。”

  穀雨難得地開懷大笑起來。

  元旦過後不久,柳曉楠收到了一個來自大洋彼岸的郵寄包裹。包裹不大,打開一看,是一塊瑞士產的全自動機械手表,包裹中夾帶著一封嶽子凡的親筆信。他迫不及待地展開信紙。

  曉楠你好:見字如麵!

  來到美國快兩年了,一切安好。一直想給你寫信,卻不知寫什麽好。因為我的原因,讓你和雪蓮遠隔重洋,飽嚐思念之苦,深感愧疚不安。

  時常思念故土,念念不忘你父親自釀的黃酒,夢中常見我們師生、翁婿促膝交談。可是,我暫時還不能回國,我得替你守護者雪蓮。

  怎麽說呢?任何一個國度,都有其文明的一麵,也有其野蠻的一麵。度過最初的不適應期,雪蓮的學習和生活已步入正軌,沒有任何問題,你盡管放心。因為我也有工作,我和雪蓮隻在星期日能見上一麵,每每談起你,她都忍不住淚流滿麵,思念之情讓我這個老父親、老頭子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雪蓮恪守著你們之間的那個浪漫的約定,堅持不給你寫信,想必你能理解。好在時光飛逝,再有一年多的時間,你們就可以團聚,永結同心不再分離,滿足我想當姥爺的這個小小的願望。

  我身體恢複得很好,也基本適應了這裏的生活,英語對話毫不費力。除了幫助朋友做些事情外,自己也學著做點小生意,能夠滿足雪蓮最基本的生活需要。

  現在,雪蓮不需要做更多的兼職,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學習當中。我沒想到我還有做生意這方麵的能力,等你和雪蓮結婚時,我也不至於兩手空空地看著。

  聽雪蓮說,你一直戴著剛參加工作時買的那塊廉價手表,表蒙子已經透氣了,所以給你買了一塊瑞士手表。不要覺得有多貴重,我買得起,馬上換下來,省得天天晚上還要記得擰著表把子上弦。

  通過你林阿姨寫給雪蓮的信件,得知你回到紡織廠宣傳部工作,出版了一部中短篇小說集,很是欣慰。我還是那句話,放慢腳步,多做積累,等待下一次的爆發。

  代我向你父母問好。告訴你父親,等我回國,我一定和他一醉方休。

  我不再給你寫信,你也不必回信,等我和雪蓮一同回國,咱爺倆再好好地暢談一番。

  此致

  握手

  嶽子凡

  一九九零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讀罷嶽子凡的書信,柳曉楠久久不能平靜,他終於等來嶽雪蓮最為真實的現狀的消息,欣喜之餘不禁喉頭哽咽。

  他摘下手腕上,用他參加工作後第一個月的工資,四十塊錢買的、陪伴了他五年的國產手表,戴上那塊全鋼全自動的瑞士手表,頓覺手腕上沉甸甸的。他晃了晃手腕,那塊手表的指針便自行走動起來。

  柳曉楠帶上嶽子凡的信件,直奔林一丹的家。林一丹下班剛回家,正在做晚飯,見柳曉楠來了,不過再加一道菜。她有些奇怪,平時沒有特殊事情,柳曉楠一般是不會來家裏的。

  仔細一觀察,林一丹注意到柳曉楠很興奮,眼睛裏放著光,語調高昂,便問他有什麽喜事。

  柳曉楠伸出手腕,晃動著手表給林一丹看:“嶽老師給我買的,瑞士表,一定很貴重。”

  林一丹看了看說:“這老頭子還挺有心的。”

  柳曉楠說:“這幾年,嶽老師變化挺大的。我這還有嶽老師的一封信,阿姨要不要看一看?”

  “我看看。”林一丹擦淨手說:“我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雪蓮的真實狀況。跟你一樣,我也懷疑雪蓮是報喜不報憂。”

  讀了嶽子凡的信,林一丹徹底放下心來,笑道:“沒想到,這老頭子老了老了,還變得有出息了。”

  柳曉楠說:“嶽老師能跟著他的朋友出國,給我的感覺是,嶽老師把過去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了。”

  “我看到了,他把自己剃成了光頭禿子。”林一丹笑著拿出一瓶酒說:“曉楠,陪阿姨喝兩盅。”

  吃過晚飯,借著酒勁,柳曉楠試探著問:“阿姨,今年春節有沒有具體的打算?”

  林一丹明白柳曉楠這句話裏所包含的意思。父母已經去世,雖然有兄弟姐妹,也曾提前邀請她回家過年,但她覺得都不是自己真正意義上的家。

  她不想做一個過客,婉言謝絕了兄弟姐妹們的邀請,打算獨自過年。為了排遣寂寞,甚至想跟院領導請示,春節期間安排她值班。

  聽柳曉楠這麽一說,她問道:“你為阿姨安排好了?”

  柳曉楠說:“我代表我爸媽,正式邀請阿姨到我家過年。”

  林一丹很是感慨:“曉楠,你總是能想到阿姨的心裏去。好,女兒不在身邊,我跟著女婿過年,女婿回哪兒我跟到哪兒。在礦山工作的那些年,每次回家都跟柳子街擦肩而過,沒想到竟然有機會到柳子街過年。正好,我為你母親做下簡單的複查,也參觀一下你父親的蔬菜大棚。”

  柳曉楠說:“雖然事先沒跟我爸媽商量過,我想,我爸媽一定會歡迎阿姨的。”

  林一丹點著頭:“我以前沒見過你母親,這次你母親生病住院,才知道你母親是個特別剛強、特別要強的女人。也就不難理解,你父親在礦上工作、兩地分居的那三十年,把那個家和家裏老的小的交給你母親,他是完全放心的。我很高興能跟你們一家一起過個年。”

  柳曉楠不無擔憂:“上大學的時候有寒暑假,我還能回家幫著幹點活,現在我是一點忙都幫不上。我媽的身體幹不了重活,她又不會眼看著我爸一個人受累,我真的很擔心我媽的身體。趁著過年的機會,我想讓阿姨勸勸我爸,放棄那個蔬菜大棚,減輕他自己的負擔,也不會拖累我媽。”

  林一丹說:“你還是不太了解老年人的心理。你想過沒有,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才會真正減輕你父母的負擔。”

  柳曉楠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春節前的一個月,股市的交易量異常活躍,起伏也比較大。這天早上剛上班,柳曉楠讀了當天的晨報,馬上起身去找穀雨請假。昨天收盤時,他買的一隻股票暴漲了數倍,預計今天開盤後還會漲。

  “不給假。”穀雨神情嚴肅,很明確地說:“最近你幾乎天天請假,不知你在忙什麽,你把我說的話當成耳旁風了。”

  “該做的工作我都做了,而且比任何人都多。”柳曉楠近乎於哀求:“你不能把我限製在辦公室裏,總得給我一點自由的時間。現在不是下屬跟領導請假,是弟弟求姐姐通融一下。”

  穀雨得意地靠在椅背上:“糖衣炮彈,我不吃你那一套,除非你有特別的理由。”

  “你得替我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說起。”

  “如果是私下裏,趁著嶽雪蓮不在國內,去幹些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勾當,你也不必說了。”

  “別人不了解我,你還不了解我?怎麽就不能想著我幹的是正事。”

  “別說好聽的,我不了解你,我至今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又是如何定位你現在的工作。說不說?不說就出去,我還要工作。”

  柳曉楠壓低聲音說:“我炒股。有一隻股票暴漲,說不定今天會有較高的收益。”

  “什麽?你炒股?”穀雨變了臉色,幾乎要喊出來:“這跟賭博有什麽區別?曉楠啊曉楠,你就那麽缺錢嗎?有困難你可以跟我說呀!怪不得你最近寫不出什麽作品來,原來走上歪門邪道了。”

  “這怎麽就成了歪門邪道了?”柳曉楠竭力辯解:“我這是投資,是為經濟發展作貢獻。既然是投資,自然會產生一定的收益。當然,跟咱們廠生產一種新品種的布匹一樣,也是存在一定風險的。”

  “別跟我說什麽投資,我不懂。我警告你,今天哪都不許去,在辦公室裏老老實實地給我待著。”

  “機會轉瞬即逝,放我走吧。實在不行,有了收益我給你買禮物,或是請你和姐夫吃飯,隻要姐夫不怪罪不疑心。”

  “我不要你那肮髒的東西。當初你把農村一套上好的房子,戴在我的手上脖子上,我欣然接受,因為那是你創作的勞動所得。可你現在在做些什麽?投機取巧、不勞而獲、金錢至上。這樣走下去,會毀了你的前途的。除非你也有出國的打算,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要是想出國,也不用等到今天。”柳曉楠抱著頭,痛苦不堪地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我不明白,小時候敢於斷言我能成為作家,現在為什麽不支持我打破條條框框,另辟一條道路?行,你就把我死死關在辦公室裏吧,讓我變成一個沒有獨立思維的木頭人,或是受人擺布的牽線木偶。”

  同樣是耍筆杆子的,柳曉楠卻不適合從事政工工作,穀雨對此早有判斷,可還是把他調到宣傳部來。

  柳曉楠的痛苦狀,讓她心軟了:“你喜歡探索新生事物,我不是不理解不支持,可你得分清主業副業。我為你精心設計好的路徑,你卻以為布滿了陷阱,如果是出於心裏對我有恨而抵觸,那我無話可說。今天我放你走,一整天都可以。以後每個星期給你半天假,你自己靈活掌握,不必再到我麵前煩我。我相信你能自覺遵守,也希望你好自為之。”

  “謝謝姐姐的理解和支持。”柳曉楠站起身,既不嚴肅也不謙虛:“不過,該說的話我還是要說。第一,我心裏無恨,相反,充滿了無限感激之情;第二,我幹的不是歪門邪道,跟寫作一樣,靠的是同一個大腦。或許有一天,我取得另一種成功,你還會成為站在我身後的那個無名英雄;第三,你為我設計好的路徑即使有陷阱,那也是一個沒插竹簽、鋪滿鮮花的溫柔陷阱。”

  “你給我滾!”穀雨瞪著眼咬著牙,狠狠地說:“我真不該認識你這個混蛋。”

  滾出穀雨的辦公室,柳曉楠馬不停蹄地趕到證券交易大廳,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那幾隻股票。

  全線飄紅,心髒隨著大屏幕上數字的閃動而劇烈地跳動,如同有無數麵戰鼓在同時敲響。那隻暴漲的股票仍在上漲,他覺得是時候了。

  人不可太貪,給別人留下機會,也是給自己留下機會。

  他果斷地拋出那隻股票,用全部的收益又買下兩隻新股。他曾看過相關的報道,南方的股民連夜排長隊,搶購新發行的原始股。

  一整天,他同證券交易大廳裏的眾多股民一樣,在一種近乎於瘋癲的狀態中度過,或欣喜若狂,或捶胸頓足,或手舞足蹈,或痛不欲生......人性的各種形態,無不一覽無餘地盡情展現出來。

  中午,他隻啃了兩個幹麵包,**驅使著他不肯離開證券交易大廳半步。收盤時,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手中股票的市值,已是投資時的數倍。

  他帶著一種狂熱回到宿舍,仰麵倒在床上,體力和腦力的嚴重透支,讓他產生一種眩暈感。即使閉上眼睛,仍有混亂的數字在他眼睛裏閃爍。

  那種誘惑實在巨大,刺激瘋狂,令人難以抵擋。

  可是,有一個弱弱的聲音在他的大腦裏不停地回響:這是否違背了初衷?是否偏離了軌道?

  他忽地坐起,晃了晃腦袋,揉了揉眼睛,終於找到一個理由自己為自己開脫:我這是去尋找寫作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