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懲罰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463
  第二天殺豬,中午家裏請客,多是薑長玲住院期間,主動幫助柳致心收割莊稼、為蔬菜大棚覆蓋塑料草簾的一些老鄰居。到了晚上,才是一家人歡聚的時刻。

  除了豬肉血腸殺豬菜,柳曉楠在夢想想的協助下,又單獨炒了兩個菜。他燙了兩壺父親做的黃酒,打算好好地犒勞犒勞孟想想。

  酒菜端上桌,一家人圍坐在炕桌邊。柳曉楠把著酒壺,給父母各倒了一杯,又拿過來兩個小碗,給孟想想倒了一碗自己倒了一碗。

  夢想想連連擺手:“大師兄,我不會喝酒的。”

  柳曉楠端起酒碗,對孟想想說:“小孟,沒有會不會喝酒一說,隻有喝沒喝過、酒量大小的區別。沒喝過酒,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究竟能喝多少。這是自家純糧釀製的黃酒,不傷身子,喝一點對身體還有好處。是不是,媽?”

  薑長玲勸說孟想想:“想想,我都能喝,你喝一點沒關係,晚上解乏能睡個好覺。”

  孟想想端起酒碗,不信任地看著柳曉楠,小心地緩慢地喝下一口。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她的口腔腹腔中盤繞,甘醇之中帶著一股糧食的清香,熱血上湧回味無窮。

  她放下酒碗,驚喜地說:“原來喝酒是這種感覺呀。”

  柳曉楠讓孟想想重新端起酒碗,跟她碰了一下說:“拿出你的勇氣,一口氣喝下去看看是什麽感覺。我先幹為敬,你掂量著辦。”

  大口喝幹碗裏的酒,把碗底亮給孟想想看,輕視的目光中帶著挑釁的意味。

  孟想想哪肯示弱,雙手捧著酒碗,豪氣幹雲地一口氣喝幹碗裏的酒,同樣亮出碗底。眼神中閃爍著自信的笑意,好像是在說,我不怕你,也不能讓你小看我。

  柳曉楠再次給孟想想的碗裏倒滿酒,扭頭對母親說:“媽,小孟在醫院像女兒一樣伺候你,你是不是得跟你的幹閨女幹一個?”

  “是得幹一杯。”薑長玲不假思索地端起酒杯,對孟想想說:“想想,嬸娘不知怎麽感謝你才好,咱娘倆喝一杯,喝醉了嬸娘伺候你。”

  孟想想又喝下一碗黃酒,麵頰漸漸如桃花初開,浮現出嫣紅的色彩,眼神含笑迷離飄忽。薑長玲趕緊給她夾菜,勸她多吃點菜壓壓酒。

  柳致心看出兒子是有意想灌醉孟想想,可不知道兒子是出於什麽用意,自斟自飲也不言語。

  柳曉楠再次端起酒壺,孟想想趕忙用雙手捂住酒碗:“大師兄,我不能再喝了。臉上熱乎乎的,腦袋也是暈乎乎的,真的會喝醉的。”

  柳曉楠說:“以後在家裏,不要再叫大師兄,顯得很生分。如果你願意,叫我一聲哥,我們從此以兄妹相稱,如何?”

  從大師兄到哥,稱呼上有了實質性地跨越。孟想想看著嬸娘,見嬸娘慈愛期待地看著自己,隨即用力地點點頭。那聲哥暫時還難以叫出口,可雙手鬆開了。

  柳曉楠給孟想想倒了一碗酒,晃了晃酒壺說:“你想喝也再不給你倒酒了,這碗酒你慢點喝,問題不大的。”

  柳曉楠連哄帶勸,孟想想過會兒喝一口、過會兒喝一口,不知不覺喝幹了那碗酒,臉頰紅撲撲的,一直紅到脖子根。雖然有點暈暈乎乎,頭腦還算清醒,口齒還算利索。待全家人吃完飯,她照常下地收拾桌子。

  黃酒有後勁,孟想想坐在熱炕頭上沒覺得怎麽樣,一下地便覺得頭重腳輕雙腿發軟,站立不穩身子晃了兩晃,趕忙手扶炕沿穩住身子。

  柳曉楠早有準備,見狀跳下炕,扶住孟想想,把她抱上炕,往裏一推,讓她躺在自己母親身邊。薑長玲從被垛上抽下一個枕頭,墊在孟想想的頭下。

  柳致心下炕去了蔬菜大棚查看,柳曉楠自己收拾飯桌。他看著躺在炕上傻笑、憨態可掬的孟想想,心裏別提有多得意了:小樣兒,竟敢說我老氣橫秋,還治不了你了,這是對你目無兄長的一個小小的懲罰。

  孟想想躺在那裏問薑長玲:“嬸娘,我這是不是喝醉了?”

  薑長玲用手指輕輕揉著孟想想的額頭:“你沒醉,躺一會兒緩緩酒勁就好了。”

  柳曉楠笑道:“現在你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酒量了,以後要是有個聚會什麽的,自己容易把控,免得出洋相。”

  喝酒過量的人,過後必定口渴。柳曉楠刷好碗,打開一個水果罐頭,遞給孟想想解酒解渴。薑長玲親自喂給孟想想吃。

  孟想想一直躺在炕上,直到睡覺前才慢慢緩過酒勁來。晚上睡了一個好覺,早晨醒來神清氣爽,她並沒有覺察到,這是遭到了大師兄的“暗算”。

  第二天返回濱城,剛回到宿舍,董小軍便找上門來。關小雲的預產期快到了,讓柳曉楠提前跟方娟打聲招呼,在市醫院婦產科預定一張床位。

  這件事並不難辦,跟方娟說一聲就可以了。柳曉楠不明白關小雲為什麽一定要到市醫院生孩子,廠職工醫院也有婦產科,離家近還能享受到各種福利待遇。

  董小軍說:“誰說不是,不經廠醫院允許,私自到市醫院看病生孩子,廠裏根本不給報銷。上次小雲在市醫院檢查了一次,一直念叨市醫院的醫生醫術高,堅持要到市醫院生孩子。你還不知道小雲?什麽事情都是自作主張,聽不進別人半點意見,我們全家人都得圍著她轉。”

  董小軍的話語中,帶著無可奈何的抱怨和不滿。

  柳曉楠暗自責怪自己多了一句嘴,可他也不會容許董小軍當著自己的麵責備關小雲。

  難道你們全家沒有看到關小雲有多勤快多能幹、為了改變經濟狀況所做的種種努力?懷孕了還堅持上班、堅持做縫紉活,直到預產期臨近前的三個月才停下來,她還不是為了你們即將出生的孩子?

  柳曉楠說:“我聽我媽說過,生孩子是女人的一大生死關。有條件去好一點的醫院,小雲和孩子會更有保障一些,無可厚非。回家告訴小雲,我馬上替她安排。小董,我沒結婚,不知道會麵臨哪些難以處理的家務事,至少有一點,我覺得男人應當擔負起更多的責任,而不是毫無原則地指責抱怨。”

  柳曉楠的強勢,讓董小軍無可辯駁。

  柳曉楠通過方娟,及時地安排關小雲住進市醫院,第三天便順利地生下一個女孩。這是在他周圍的熟人當中,第一個九零後的出生,他當舅舅了。他買了一副兒童銀手鐲,讓夢想想帶進產房,送給那個初到人間的女嬰孩做見麵禮。

  沒過幾天開始放寒假,柳曉楠從學校直接去嶽雪蓮的家裏,準備好好打掃一遍衛生。在接下來的這個寒假裏,他準備跟父親站在一起,全力以赴支持父親,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到這裏。

  關得玉大力推廣柳致心的蔬菜大棚技術並沒取得成功。有人害怕技術不成熟賠本,有人擔心蔬菜賣不出去,有人的確沒有建蔬菜大棚的資金,村民們都在觀望,沒有一戶響應。

  甚至傳出一種不和諧的論調:薑長玲之所以得了乳腺癌,那是因為蔬菜大棚裏的活太多,忙了一春一秋,冬天也不閑著,生生累的。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什麽能比一個當作家的兒子,頂著頭上的光環、矮下身子放下書本紙筆,每天跟著父親在蔬菜大棚裏忙碌勞作,更具有說服力。

  進門剛放下背包,他一眼看見書桌上放著幾張嶽雪蓮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陌生的國度、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嶽雪蓮的笑容卻是真實的、自然的、恬靜優雅的,仿佛穿越上萬公裏的時空距離,麵對麵地衝著他甜美地微笑。

  他坐下來,一張一張地細細端詳。終於找到了,在一張以學校為背景的照片上,嶽雪蓮微啟雙唇,隱隱地露出一對小虎牙的牙尖。

  她穿著出國前買的中式服裝,背著出國前買的雙肩真皮背包,梳著十幾年沒變過樣的傳統的披肩發,站在異國大學的校園小路上,好像正在向他款款走來。

  東方女性的柔美身姿與恬靜笑容,與背景裏的異國情調的建築完美地融合,竟然沒有絲毫的疏離感違和感。

  桌麵上沒有信件,這幾張照片應該是嶽雪蓮夾帶在寄給林阿姨的信封中。雖然沒有隻言片語,可柳曉楠覺得嶽雪蓮跟他說了很多很多,每一張照片的背後,都是一份深深的思念。

  他顧不上清掃衛生,出門買了大小不一的幾個工藝相框,把嶽雪蓮的照片鑲進去,分別掛在臥室裏、擺放在書桌上。

  他把鑲嵌嶽雪蓮在校園裏拍攝的那張照片的小相框,放進背包裏隨身攜帶,隨時隨地以解思念之情。

  擦玻璃、擦衣櫃、擦書桌、擦瓷磚、拖地板,柳曉楠感覺嶽雪蓮就在自己的身邊,監督著自己清掃房間。如果偷一點點懶,便會用那對有毒的閃著瓷光的小虎牙來懲罰他。

  響起敲門聲,柳曉楠沒問是誰直接開門,果然是方娟。他問道:“你是聽見我在屋裏了?”

  “我憑的是直覺。”方娟的笑容中,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如同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一樣,不需要過分地張揚,即便是靜止不動,也會博得人們的眼球。

  她並沒有什麽先知先覺,所謂的直覺,不過是每天下班回家,順手敲幾下門。現在已成了習慣,她不太明白自己這是為了什麽,難道患了強迫症?

  柳曉楠說:“我正想上你家找你。麻煩你給林阿姨帶個話,學校放寒假了,我明天一早回家,直到開學前才能回來,來不及當麵告辭。”

  方娟問:“為什麽這麽急?是家裏有事,還是為了照顧你母親?”

  柳曉楠說:“回家幫我父親幹農活,家裏有個蔬菜大棚,我父親一個人忙不過來。”

  “一個前途無量的青年作家,回農村幹農活,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了?”

  “我是農民的兒子,幹點農活天經地義。為父母解憂、減輕勞累,跟是不是作家無關。”

  “不邀請我進去坐坐?”

  “我正要回去,回去晚了食堂沒有飯,改天吧。”

  柳曉楠進屋背起背包,鎖上門,跟方娟握握手,說聲再見,轉身順著樓梯往下走。

  沒有停頓的穩健腳步聲,如同連綿的雨點敲擊著方娟的心扉。

  第二天一大早,柳曉楠乘上火車,沒到中午便回到了柳子街。進家後的第一件事,是把嶽雪蓮的那個小相框,擺在書桌上。

  吃過午飯,換上在家時的舊衣服,穿上棉大衣,扣上棉帽子,跟著父親走進蔬菜大棚,承擔起最為繁重的解、蓋草簾的活兒。

  到了晚上,躺在炕上隻看了幾頁書,眼睛便會不由自主地合上。疲勞和忙碌讓他沒有一點空閑去想念嶽雪蓮,隻能在夢裏與她相見。

  回家後沒幾天,下了一場大雪,到了傍晚時絲毫沒有減弱,蔬菜大棚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柳致心站在大棚下,柳曉楠站在大棚的頂端,爺倆利用長竹竿、長木板,過一段時間清除一遍大棚上的積雪。當天晚上,爺倆不敢睡覺,幹脆守在蔬菜大棚裏。

  如果積雪太厚,隨時都會壓垮蔬菜大棚的。

  半夜時分,大雪轉成小雪,可仍在下個不停。爺倆打著手電,借著雪光,頂風冒雪又清除了一遍大棚上的積雪。

  柳曉楠站在大棚的頂端,腳下發滑站立不穩,幾次差點跌落下去。清除完積雪,頭頂身上落滿了雪花,臉上卻是熱氣騰騰,雙腿雙臂發酸。

  春節前的一個星期,大棚裏的蔬菜正式上市,一家人又開始新一輪的忙碌。晚上收割蔬菜、稱重捆紮,柳二丫都會關了小賣店,跟柳致太一同來到大棚裏幫忙,關得玉也是每天晚上必定到場。第二天一大早,將蔬菜運到複州城批發零售,往往過了中午才能回到家裏。

  吃過午飯,柳致心薑長玲蒸饅頭蒸豆包蒸年糕、準備年貨。柳曉楠則利用下午這段有限的時間,為村民書寫春聯。直到臘月二十九,賣完大棚裏的蔬菜,一家人才消停下來準備過年。

  柳致心把賣菜掙得的一萬塊錢交到兒子手上,這是他跟薑長玲商量後作出的決定,他倆估計兒子手裏沒剩下多少錢了。

  柳曉楠堅決不要,他說他手裏還有剩餘,也沒什麽可花錢的地方。其實,他手裏隻剩下一千多塊錢,早已沒有底氣,跟林一丹表達要給嶽雪蓮寄錢的願望。

  大年夜璀璨的煙花在空中競相綻放,柳曉楠仰望著深邃浩瀚的夜空,尋找著那一雙葡萄般的黑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