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病魔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326
  嶽雪蓮出國後,柳曉楠搬回紡織廠的宿舍,隻在星期天回到曾經的愛巢,打掃一下衛生,讀一讀嶽雪蓮留下的那些書。

  嶽雪蓮走前有話,讓他住到她家裏,不願做飯在校食堂吃,家裏各方麵條件都比他的獨身宿舍強。可他覺得那是林阿姨的房子,嶽雪蓮出國了,他便沒有資格繼續住下去。

  林一丹也曾建議柳曉楠住在家裏,僅僅是建議,並沒有拿出長輩的威嚴強製要求,給予他更多的自由和信任。星期天也會前來,為他做上一頓飯,說說話嘮嘮嗑。

  出於對共同親人的思念,讓兩代人之間有了更多的話題,一條無形的紐帶,把他們緊密地聯係在一起。

  從仰著頭,望著波音飛機飛上天空,漸漸地消失於視野之中的那一刻起,柳曉楠已經把林一丹當成自己的長輩。

  嶽老師出國了,小嶽老師留學去了,林阿姨成為他在這座城市裏唯一的一個情感世界的支點。

  六月末的一天下午,柳曉楠剛從教室裏走出來,便看見林一丹站在教學樓前,焦急地望來望去。他徑直跑過去,心中突來一陣意外和欣喜,林阿姨來到學校找自己,必定是有關嶽雪蓮的訊息。

  林一丹的神情有些嚴肅,問柳曉楠還有沒有課,沒有課收拾一下跟她走。柳曉楠感覺不太妙,林阿姨從沒給過他臉色看,今天不知是為了什麽,趕緊收拾好書本跟隨著林一丹走出校園。

  走到僻靜處,林一丹坐到長椅上,示意柳曉楠也坐下來。她看著忐忑不安的柳曉楠,用醫生慣有的嚴謹的語氣說:“你爸媽來了,住在醫院裏,是你媽病了,情況不容樂觀。你不要緊張,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得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柳曉楠慌了神,急急地問:“林阿姨,我媽到底得了什麽病?”

  “初步診斷,是乳腺癌。”林一丹握住柳曉楠冰涼的雙手,安慰道:“好在發現的還比較及時。”

  “怎麽會這樣?”柳曉楠臉色煞白,聲音顫抖著:“我媽才四十八歲。”

  林一丹平淡地解釋:“醫學發展到今天,並不是說得了癌症,就一定是等於宣判了死刑。患者的意誌力和樂觀態度,親人精神上的鼓勵,都是戰勝病魔不可或缺的因素。目前還瞞著你媽,如果你能保持樂觀和鎮定,你可以到醫院去看看你媽。如果做不到,暫時不要去,不能給你媽帶去不良的情緒影響。我見過太多的例證,患者的意誌力一旦崩潰,生命會很快走向終點。”

  柳曉楠雙手掩麵,彎腰低頭,突如其來的重擊讓他透不過氣來,腦袋裏嗡嗡作響,混沌成一團。

  林一丹輕輕攬著柳曉楠的肩頭,語氣依舊平靜和緩:“孩子,堅強一些。人這一生,總會遭受一些意外的打擊和挫折,疾病和親人的離世,是我們躲不過去的一道坎兒、擺脫不掉的宿命和悲痛。你應該知道,你父親曾在礦井下遭遇過險情,他跟家裏人說起一定是輕描淡寫。其實,隻有我知道,那真是命懸一線,如果不是你父親生命力強大和強烈的求生**,他有可能挺不過那一關。經曆過不公挫折和死亡,你父親依舊有著他的追求和夢想,這才是豁達的人生。”

  柳曉楠緩緩地抬起頭來,大腦漸漸清醒了一些,問道:“阿姨,我該怎麽做?”

  “凡事往好的地方想,樂觀一些。”林一丹微笑著點著頭:“帶著你爸媽去吃點好吃的,在醫院附近轉轉,你要用你的堅強,撐起你爸媽的希望。醫院裏阿姨自有安排,已經安排好你媽住院,確診後會有最好的醫生來做手術。你像平常一樣該上學上學,不要為此事過多地憂慮。”

  柳曉楠焦慮不安的情緒,漸漸地冷靜平穩下來,他知道自己什麽也做不了,除了給父母帶去快樂和信心。

  林一丹讓他把父親領到家裏住下,他答應著,給林阿姨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笑臉,坐上公交車直奔醫院。

  母親的身體一直健康,怎麽會突然生病呢?柳曉楠站在擁擠的車廂裏,感受著四周混雜在一起的、陌生人的各種生氣勃勃的氣息,仍然不願相信母親患了重病這一事實。

  其實,早在去年的這個冬季裏,薑長玲已經感覺到了一點苗頭。後背發冷,左臂幹活時有一點使不上力氣,她沒在意,也沒跟家人說起。

  或許是這個冬天太冷的緣故,用不著大驚小怪。農村人有點小病小災,忍一忍就過去了。直到左胸開始疼痛,並摸到了腫塊,這才引起重視,跟柳致心說起自己身體的狀況。

  柳致心領著薑長玲去了礦醫院,人家讓他們去縣醫院。到了縣醫院,醫生稍作檢查,什麽也沒說,讓他們馬上去市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柳致心有了不祥的預感,沒有猶豫和停留,帶著薑長玲乘上火車直接來到濱城,去找十年未見的林一丹。

  見麵後,簡單地寒暄了幾句,林一丹帶著他們來到腫瘤科,讓自己的同學科主任親自檢查。主任檢查後,先跟林一丹說明病情,建議馬上住院做切片進一步確診。

  林一丹帶著柳致心去辦理住院手續,之後把他帶到自己的診室,將初步診斷的結果如實相告。

  柳致心臉色煞白,半天沒言語,難以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三十年兩地分居,自己虧欠妻子很多,本以為退休後夫妻團聚,可以讓妻子輕鬆些快樂些。誰承想妻子竟然得了癌症,更加難以原諒自己身為丈夫的失職。

  看著麵前依舊顯得年輕的林一丹,他慶幸自己當年沒有邁出那一步,不然,良心上如何過得去。

  林一丹端量著柳致心,想想他這一生,著實為他感到心疼,目前情況下不適合敘舊,隻輕聲說:“致心,咱們都老了,我不想安慰你,我相信你能正確看待這件事情,處理好這件事情,盡管不容易。”

  柳致心長歎一聲說:“這是我的命,退休了也不讓我消消停停地活著。”

  林一丹說:“你不要太悲觀,腫瘤直徑兩厘米,暫時還沒有擴散的跡象,發現的還不算太晚,一切皆有可能。下班後我去找曉楠,讓他來醫院看看他母親。”

  柳致心擺擺手說:“先別告訴他,影響孩子的學習。”

  “我認為應該告訴曉楠,兒子在身邊會讓一個母親變得異常堅強,這對於治療和康複有著積極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征得柳致心的同意,林一丹才提前下班去通知柳曉楠。

  柳曉楠下了公交車,直奔醫院四樓的腫瘤科。醫生和護士大都下班,病房裏走進走出的,隻剩下被病魔折磨得目光呆滯表情痛苦的患者、以及麵色嚴峻的患者家屬。

  長長的光線暗淡的走廊裏,腳步聲拖遝而刺耳,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息。

  柳曉楠放慢腳步、放鬆臉頰,極力平息急促跳動緊縮的心髒。這是他第二次踏進市醫院的大門,心情卻有著天壤之別。

  第一次慘遭林阿姨的“毒手”,卻獲得了愛情和未來丈母娘的認可;這一次卻要強作笑顏,必須做好長期跟醫院打交道的準備。好在餘下的稿費全部結清,好在馬上要放暑假了。

  找到父母所在的病房,柳曉楠站在門口向內掃了一眼。病房裏擺放著五張病床,沒有一張空閑,患者都是中年女性,陪護的家屬們神情各異。

  父母坐在靠窗的病床上說著話,至少從表麵上看,神情都顯得很放鬆。他走進去平靜地跟父母打著招呼,沒說上幾句話,便帶著父母去吃飯。

  走進醫院附近的一家高檔飯店,柳曉楠要了包間,讓父母享受一下上帝的待遇。點菜的時候,薑長玲不讓兒子亂花錢,隨便吃一點就可以了。

  柳致心對薑長玲說:“兒子頭一次請咱倆吃飯,必須吃點好的,回家後別人問起也說得出口。”

  柳曉楠給父親點了清蒸梭子蟹,給母親點了紅燒海參。他笑著對母親說:“林阿姨跟我說了,不過是一個很小的脂肪瘤,一個小手術切除掉就完全沒事了。出院後多住些日子,我帶你們好好逛逛。”

  薑長玲說:“那可不行,家裏又是豬又是雞,還有地裏的那些活兒,哪能長時間撂下?”

  柳致心附和著說:“你要是有這份心,能帶著我們到大學裏走走看看就行了。其它的地方真沒覺得有什麽好看的,人多車多,空氣嗆嗓子,哪裏比得上咱們鄉下。”

  父母間的默契讓柳曉楠放鬆了許多,他說:“勞累了一輩子,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好好休養一下,不要老去掛念家裏的那些壇壇罐罐。爸,既然來了,讓林阿姨也給你全麵檢查一下身體。”

  柳致心自信地說:“我這身體沒什麽毛病,一年年都不得一次感冒,用不著費那功夫去檢查。你跟你林阿姨經常往來?”

  柳曉楠說:“每個星期天,林阿姨都會為我做一次飯,跟我說說話,一同度周末。是一個令人尊敬的長輩。”

  柳致心點著頭,沒再說什麽。薑長玲卻問道:“雪蓮走了那麽些日子,沒給你來個信?”

  柳曉楠說:“媽,那是美國,隔著浩瀚的太平洋,你以為是柳子街到濱城這麽遠?美國的各種花銷也大,雪蓮既要學習,也要打一份工,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有多艱難。我跟她事先有約定,不讓她寫信,消耗精力浪費錢,跟林阿姨保持聯絡就可以了。林阿姨至今也沒收到她的來信,可見出國留學,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容易簡單。”

  薑長玲沒再問什麽,心裏卻說,傻兒子,你就不應該讓自己的媳婦一個人出國。

  飯菜上齊,柳曉楠陪著父母吃了一頓大餐。吃得柳致心和薑長玲直心疼,沒留下一點剩菜剩飯。

  飯後天還沒黑,柳曉楠又領著父母到附近的勞動公園去溜達溜達。母親喜愛花花草草,家裏前後院的空地上,見縫插針全都栽種上各種尋常的花草。

  勞動公園裏有很多種名貴的花卉,能讓母親暫時忘記病痛,心情會愉快開朗一些。

  一路上,柳曉楠暗中觀察著母親。母親的腰身依舊硬朗挺拔,腳步輕快有力,走路不拖泥帶水,表麵上看不出是一個重病患者。

  觀賞著那些從沒見過的名貴花卉,母親臉上的表情是欣喜祥和的,甚至帶有一種孩童般的天真快活。

  是母親的樂觀豁達,還是成功地隱瞞了病情?柳曉楠的心中隱隱作痛。

  天色將黑,柳曉楠送母親回到醫院,安頓好,把父親領到嶽雪蓮的家裏。給父親泡了一杯茶,為父親收拾著床鋪,想讓父親早些休息。這幾天,父親一定焦慮不安,沒能睡上一個好覺。

  柳致心簡單地參觀了一下房子,坐下來對兒子說:“隻怕你媽看不到你結婚......”

  言語之中,柳曉楠聽出父親心中的恐懼感,這個時候,唯有自己變得堅強起來。他說:“爸,今天聽林阿姨說起,我才知道,你當年在礦井下發生觸電事故,那才是九死一生。不管我媽最後結果如何,我們爺倆都得去麵對,逃避是躲不掉的。我相信我媽能挺過這一關,能看到我結婚,能抱上孫子。”

  兒子的堅定感染著柳致心,他說:“好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人這一輩子都是早早晚晚的事兒。說點別的,你經常住在這裏?”

  柳曉楠說:“這是林阿姨的房子,林阿姨和嶽雪蓮都讓我住在這裏,可我覺得不妥。別說沒結婚,即使結婚了,我也要擁有自己的房子,不會住在這裏。”

  柳致心放心了,讚許地點著頭。住著女方的房子,豈不等於是做上門女婿。

  第二天一早,林一丹來接柳致心去醫院,讓柳曉楠上學去,醫院裏的事兒不必去掛念。

  可是,柳曉楠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寧的,常常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發呆,不想跟任何人說話。即使是偶爾說話,也是言不由衷的。

  同學們背後偷偷議論,大師兄的精神狀態有些反常。要麽是大師兄過度思念嶽老師,要麽是大師兄和嶽老師的戀情出現危機,而後者的可能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