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遠渡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515
  柳曉楠詢問嶽子凡:“老師是想給您的朋友一個贖罪的機會,對嗎?”

  嶽子凡點點頭說:“我是這樣想的。當年我是因為絕對信任他,才對他說出心裏話,結果他背叛了我。今天我還想再信任他一次,最壞的結果,大不了讓他把我扔進太平洋。如果不給他這個機會,他的一生都會背負著罪惡感,死了也不得安寧。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何苦冤冤相報。”

  柳曉楠說:“有這個機會,老師出去走走散散心、調養一下身體也挺好。我手裏還有點錢,費用不必由他來承擔。”

  嶽子凡說:“那倒不必,我手頭也有些積蓄。還有件大事,他說如果你倆願意到美國留學,他願意提供經濟擔保,替你倆聯係學校。這件事非同小可,你倆得商量著辦,我不發表意見。”

  柳曉楠不假思索地說:“這是好事,不用商量。雪蓮跟著出國留學,正好可以照顧老師。”

  有那麽一瞬間,嶽雪蓮有點發懵,不敢相信出國留學的機會,就這麽輕易地來到身邊。她緊張兮兮地問柳曉楠:“那你哪,你不打算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柳曉楠輕鬆地笑著說:“漢語都沒學好,還留什麽學?等我讀完了大學再說。”

  嶽雪蓮神情落寞地說:“那我等你大學畢業,我們一同出國留學。”

  殘缺滄桑的永豐塔下,柳曉楠和嶽雪蓮並肩而立,俯瞰著整個複州小城。嶽子凡要午睡,嶽雪蓮坐立不安毫無睡意,便提議出來走走。

  兩個人漫無目的在城裏走了一圈,一路默默無語,也沒看到新鮮有趣的事物,腳步自然而然地登上城裏的這座小山包,站在聳立的永豐塔下,眺望著遠方。

  正午溫煦的陽光,暖暖地映照著永豐塔傾斜殘破的黑色塔體,塔基的條石縫隙裏,已生出細如蛛絲般嫩嫩的草芽。

  側身荒蕪的永豐寺的大門外,那棵狀如傘蓋、有著六百多年樹齡的中國槐,繁密的枝條上掛滿了祈福的紅布條,在微風中輕悠悠地飄蕩。

  柳曉楠扶著嶽雪蓮的肩頭,安慰道:“原本是件好事,你何必憂心忡忡?”

  嶽雪蓮背靠在柳曉楠的胸前,喃喃地說:“我沒有研究生學曆,晉級評職稱始終處於下風,也做不成真正的老師。如果留學歸來,境況將大不相同。”

  “那就別再猶豫,機會難得,我全力支持你出國留學。”

  “可我怎麽舍得下你,獨自出國留學。”

  “有很多種原因,決定了我不能出國留學。其一,我不能喪失誠信,辜負了文聯的老師們和廠領導的希望;其二,我的事業在國內,我剛剛摸索出小說寫作的路子,不能半途而廢;其三,我從沒想過要出國留學,漢語言、自己的母語都沒學明白,英文字母也不能熟讀,出國去學什麽?最為關鍵的是,我留在國內,可以做你最堅實的後盾。”

  嶽雪蓮轉過身來,淚光閃閃:“可是,我們要分開很長時間,多麽的煎熬啊!”

  柳曉楠擁抱著嶽雪蓮:“沒有可是。你想想看,從我們在編輯部相識,曆經波折走到今天,整整三年的時間,你覺得很漫長嗎?不過是短暫的分離,屬於我們的日子還有很多很多。如果我們倆都出國,經濟狀況也不允許,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柳曉楠的態度不容置疑。沒有了後顧之憂,嶽雪蓮決心已下不再猶豫,心思漸漸地飛向大洋彼岸。出國留學的誘惑力實在巨大,怎能輕易地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

  嶽雪蓮趴在柳曉楠的胸前,信誓旦旦地說:“曉楠,你等我三年,我還你一輩子。”

  柳曉楠輕輕地拍著嶽雪蓮的後背,平淡地說:“放平心態,隻當是出趟遠門,不需要過度地拿它說事。你走出去不必過於興奮和沾沾自喜,我留下來也沒什麽可遺憾可抱怨的,各有所求而已。”

  回到家中,嶽雪蓮跟父親說起兩個人的最終決定。嶽子凡說:“這樣也好。明天你倆回到濱城去,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不要高興的太早,等我的消息。”

  返回濱城,當天下午去給林一丹和那個老幹部拜個晚年。柳曉楠還是第一次走進部隊幹休所,軍人把守的大門,一棟棟獨立的小二樓,無不顯示著非凡的威嚴與特殊地位。

  林一丹和坐著輪椅的老幹部在一樓的會客廳裏接待他倆。隻說了一會兒話,勤務兵便把老幹部推走了,說是首長的身體不允許長時間坐著。

  林一丹把他倆領到樓上的小客廳裏,自家人不受幹擾地說話。嶽雪蓮說起出國留學一事和兩個人的最終決定,意思是讓母親讚助一點費用。

  林一丹聽後斷然地說:“我不讚成你倆的決定,太草率了。要麽一同留學,要麽一個也別出國。”

  “阿姨,這是我的決定。”柳曉楠解釋說:“我走進大學校門來之不易,不想半途而廢。雪蓮則不同,出國留學幾年,回來後有利於事業的進一步發展。”

  “這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林一丹的激動和擔憂同時呈現出來:“你倆想過沒有,長時間的分離,會造成感情的疏遠。我明說了吧,你倆就不擔心這期間發生什麽變故?”

  嶽雪蓮抱著母親的胳膊:“媽,你也太杞人憂天了吧。我和曉楠是什麽感情,不是夫妻勝似夫妻,豈能被時間和距離所打敗。”

  林一丹輕哼了一聲:“正因為你倆感情深厚,才應該懂得好好地珍惜。你倆再認真地想想,把所要麵臨的問題都想清楚,時間還有,不急著馬上做出決定。”

  林一丹親自下廚,做了一頓晚飯招待兩個晚輩。回到自己的家中,嶽雪蓮一直亢奮的情緒冷淡了下來,像是一顆剛剛萌芽的種子,遭受突如其來的春寒的襲擊,蔫了。

  她坐在書桌前,拿起那一對雞血石印章,反複端量著,神情落落寡歡,似乎在下著最後的決心:“我媽說的也對,耕者曉楠和師者雪蓮是永不分離的整體,如癡如夢也不應隔海相望。”

  柳曉楠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從另外一個角度想問題:“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用不著這麽緊張憂慮,長輩有長輩的想法,我們有我們的選擇。我當然希望小嶽老師能永遠陪伴在我的身邊,可你得問問你自己,最真切的願望是什麽,不要給自己留下什麽遺憾。我也不想在日後的生活當中,時不時地聽到你的埋怨聲。”

  嶽雪蓮懇求說:“要不,我倆一同出國吧。不會英語沒關係,我可以教你也可以給你當翻譯,處在那種語言環境下,學起來很容易的;經濟狀況不允許也沒關係,有人擔保怕什麽?大不了咱倆一起打工,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你是怕把我留在國內,我的那些初戀前任妹妹同學乘虛而入?”

  “都什麽節骨眼了,你還有心思開這樣的玩笑。”

  “那就說點正經的。都出國是不現實的,我壓根也沒想過要出國。你自己做決定,我既不鼓勵也不阻攔,你也不要強迫我跟你一同出國留學。”

  當天晚上,嶽雪蓮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害得柳曉楠也跟著迷迷瞪瞪。

  過了幾天,嶽子凡和他的朋友來到濱城。柳曉楠找了一家比較上檔次的飯店,招待老師和他的朋友。

  席間,那位遠方的客人,詳細地介紹了出國留學的相關事宜,並且明確地表示,他隻能為一個人提供經濟擔保。這樣一來,柳曉楠和嶽雪蓮在是否一同出國留學這件事上,便沒什麽好糾結的了。

  可是,問題變得既簡單又複雜緊迫,嶽子凡的朋友在國內的時間有限,需要他們當場作出決定。嶽雪蓮猶豫不定,嶽子凡不便參與進來,最終還是柳曉楠替嶽雪蓮拿定主意,跟隨她的父親一同出國。

  事後,嶽雪蓮問柳曉楠:“沒人願意讓自己的愛人單獨出國,你為什麽一定要把我送出國門。”

  如果不是柳曉楠的一再堅持,她沒有長期分離的勇氣和準備,也許會放棄這次出國留學的機會。

  柳曉楠說:“將來我有一個留學歸來的老婆,人前人後多體麵多榮耀。”

  “沒一點正形。”嶽雪蓮既感動又覺得滑稽可笑,多大的事情在他那裏,都會有另外一種讓人輕鬆的解釋。她說:“咱倆登記結婚吧,趁著還有點時間,辦一個簡單的婚禮。你設想中的那個讓我記憶一生的傳統婚禮,已經融入到我的生命中,不需要以外在的形式去體現。”

  “我們已經是夫妻,何必用外在的形式去約束彼此?”柳曉楠不屑於此,從容淡定地說:“如果連一點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即使不出國、即使正式結婚了,彼此相互猜疑,以後的婚姻生活也是疙疙瘩瘩磕磕絆絆的。”

  “你確實讓我不放心。”

  “那你就別出國留學,整天把我栓在你的褲腰帶上好了。”

  “粗俗!有人全力支持我,我為什麽不走出去長長見識?反正那個傳統的婚禮,不會長腿自己跑了。你能不能改改你的油腔滑調,也不分分大事小情時間場合。”

  “改不了,如果把什麽事情都看得過於嚴重,那活著該有多累。”

  嶽雪蓮正式向校方遞交了辭職書,嶽子凡那邊也在辦理著病退,出國前的各種手續都在緊鑼密鼓地申辦著。嶽子凡賣掉了自己的房子,反正回國後要跟女兒女婿生活在一起。

  柳曉楠把手裏這幾年積攢下來的稿費版費,提出來全部交給嶽雪蓮。窮家富路,何況是出國留學,手頭不能太拮據。

  嶽雪蓮情緒高漲,重新捧起了英語書,焦急地等待著簽證。

  柳曉楠也處在人生的巔峰當中,愛人即將出國留學,由他親自改編的電影《父親的土地母親的河》已經上映,長篇小說《經緯線》正式出版發行,銷量還不錯。

  鑒於兩部電影、一部長篇小說的成就,他正式加入了作家協會,成為一名穀雨曾經期望的名副其實的作家。

  《經緯線》的樣書寄到後,柳曉楠首先給程義老師寄去了一本,並附了一封長信。盡管程義務農多年,他還是尊稱為老師,詳細介紹了這幾年自己所走過的路。特別說明近期事務繁多,不能兌現諾言前去看望老師,請老師諒解。

  盡管最初的想法來自穀雨,盡管書中的主要人物是以自己和穀雨為原型,柳曉楠卻沒有給穀雨寄書。他不是怕嶽雪蓮有想法,而是覺得沒有必要,他相信穀雨的心中也有一本同樣的書。

  柳曉楠心急的是,稿費什麽時候才能夠到手。他讓嶽雪蓮催催她的學姐,看看能不能把稿費提前全部結算,總感覺書到用時方恨少、錢到用時不嫌多。

  他想著嶽雪蓮走出國門時,腰包裏能夠鼓一些。

  嶽雪蓮從母親那裏也拿到一筆錢,盡管母親始終不讚成她獨自出國留學。她給學姐打了電話,不是催稿費,而是讓學姐在她出國後,再把稿費寄給柳曉楠。

  她不想把柳曉楠全部掏空,三年後回國還要舉辦婚禮,他手裏不能沒有一分錢。出國後她可以勤工儉學,孟想想能夠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開學後,柳曉楠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嶽雪蓮不允許他再為自己的事情分散精力,耽誤課程。同時還要求柳曉楠放學後必須回到她家裏,在出國前的這段有限日子裏,他們要像真正的夫妻一樣生活著。

  起初,柳曉楠還屁顛屁顛的,樂此不疲,漸漸地發現“上當受騙”了。

  嶽雪蓮每天都在培訓他洗衣做飯做家務,言之鑿鑿,是為了他好,在她不在他身邊的這三年時間裏,他自己能夠照顧好自己,而不需要別人的照顧。

  柳曉楠心甘情願地接受嶽雪蓮的培訓。嶽雪蓮的確為他想了很多做了很多,甚至把他的畢業論文都提前準備好了。

  這段日子裏,林一丹經常光顧他倆的小家,見到兩個人如同夫妻一般地生活著,也漸漸地放下心來。

  出國的那天,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有林一丹和柳曉楠相送。在機場,十年未見的嶽子凡和林一丹,隻平淡地問候了幾句,陌生人一般。

  那個曾經的共同的朋友,見此一幕,遠遠地自行躲開了。

  柳曉楠和嶽雪蓮緊緊相擁,默默地聆聽彼此的心跳,無需再多說什麽。嶽雪蓮帶走了那塊玉佩和那對雞血石印章,睹物思人,如癡如夢將續寫新的傳奇新的神話。

  柳曉楠則提出一個浪漫的約定:三年之間不再有任何的聯係,把思念的話保存在心裏,用一生的時光去慢慢地傾述。

  嶽雪蓮帶著莊重的承諾登上了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