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遠去的回聲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533
  關小雲的婚禮一天天臨近,柳曉楠決定提前兩天回家,三叔家辦喜事,他必須到場幫忙。事先安排好車輛,因為路途遠,還要打一個折返,“十一”這天早晨五點,兩台車同時從濱城出發,到柳子街去接親。

  紡織廠的那台麵包車由於智勇和王萍負責領車,幹休所的那台麵包車由嶽雪蓮和孟想想負責領車,兩台車在紡織廠俱樂部門前匯合,然後一同出發。

  孟想想原打算跟柳曉楠一同回柳子街,看望嬸娘,幫著小雲姐幹點什麽。柳曉楠沒同意,一是三十號這天上午還有課,二是要保證兩台車同時出發,準時到達柳子街,讓她協助嶽雪蓮保持跟於智勇之間的聯係。

  二十九號中午,柳曉楠獨自乘坐長途客車到達複州城,看望他的嶽老師。這個國慶節,他和嶽雪蓮都要為關小雲的婚禮忙活,不能回家過節,怕嶽老師盼著望著,提前來坐坐說明一下情況。

  師生倆簡單地交談了幾句。嶽子凡最為關心學生和女兒的感情進展情況,柳曉楠坦言,他和嶽雪蓮已經生活在一起,學習寫作生活保持著同步。

  嶽子凡很欣慰,無需過多地囑咐什麽,隻期待著柳曉楠早日畢業,親眼目睹兩個最親近的晚輩步入婚姻殿堂。

  告別嶽老師,柳曉楠在晚飯前回到家裏,扒拉幾口飯,馬不停蹄地去了關得玉家。三叔和關小雲一定都在等侯著他的消息,那可是關係到關小雲能不能順利出嫁的大問題。

  關得玉家的院子裏,立著一口油鍋,柳致心正在油炸第二天酒席上需要的幾樣食物,關得玉和幾個女人在旁邊打下手。

  關得玉最小的女兒出嫁,柳致心自告奮勇,要親自掌大勺。柳曉楠走進院子裏時,滿院子都飄散著油炸地瓜油炸花生的香氣。

  見到兒子來了,柳致心開口便問:“給你三叔辦的事情都落實了?”

  柳曉楠對關得玉說:“放心吧,三叔。後天早晨七點多鍾,兩台車準時到達柳子街,八點鍾準時出發,十點多鍾到達濱城。為了應對特殊情況,還有一台備用車。”

  關得玉點頭說;“這就齊備了。你進屋跟小雲說一聲,她急得火燒火燎的,生怕你這邊出什麽岔頭。”

  柳曉楠往屋裏走,迎麵看見關小雲和......伍豔麗一同從家裏走出來。柳曉楠愣了愣神,那個小鹿般的身影又在眼前跳躍。

  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麵了,曾經的一切,都保存在那條馬海毛白圍脖和雞心領淺灰色毛衣裏,打開櫃子時偶然會想起,隻是想起......如同穀雨留給他的那些書籍,內容已經不重要了。

  能在關得玉家相見,太過意外,如果不是關小雲突兀地喊了一嗓子,“你怎麽才回來?”柳曉楠的眼睛還會一直凝然不動。

  伍豔麗微垂著眼簾,微側著身子,微笑著不言語,似乎這樣的相見早在預料之中。

  柳曉楠沒有回答關小雲的問話,越過她跟伍豔麗握手,平靜地說:“歡迎你來柳子街。關小雲好大的架子,徒弟結婚,還要搬來師傅給她送親。”

  伍豔麗輕聲說:“不要提什麽師傅徒弟,都是姐妹。我沒到過農村,正好趁這個機會來看看。”

  柳曉楠說:“我大膽地預測,再過幾年十幾年,城裏人都愛往農村跑。”

  關小雲踢了柳曉楠一腳:“說正事,快點說正事。”

  柳曉楠鬆開伍豔麗的手,對關小雲說:“就算我跑斷腿,也不敢耽誤了你的大事。把心放到肚子裏,安心做你的新娘。”

  關小雲把柳曉楠拉到一邊,小聲說:“還有件事得麻煩你。我師傅跟誰都不認識,你陪她說說話,晚上安排到你那兩間屋裏睡覺。”

  柳曉楠看了伍豔麗一眼,小聲質問關小雲:“你又想搞什麽鬼?”

  “哪裏是搞鬼?你也看到了,家裏來了那麽多的親戚,擠在一鋪炕上睡覺她會不習慣的。你就忍心看著她難受、睡不好覺?”

  “你就不該把她拖來。”

  “是她自己要來的。師傅好心來給我送親,我還能拒絕?”

  “這要是讓你嫂子知道了,我滿臉是嘴都說不清。”

  “到時我給你作證,就說是我求你的。”

  “你作證個屁,把你嫁出去,再不管你的事。”

  柳曉楠走到伍豔麗身邊,邀請說:“難得來一次柳子街,到我家裏去坐坐吧,恐怕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小雲家客人多,晚上住在我家裏,條件不比城裏的樓房差。”

  伍豔麗不置可否地看著關小雲,關小雲說:“師傅,我家裏的親戚今晚都不走,睡覺很擠的。曉楠家的房子大,還有衛生間。”

  伍豔麗不再多想,對柳曉楠說:“給你添麻煩了。”

  天色已暗,柳曉楠直接把伍豔麗領到自己家裏,跟母親和妹妹見了麵,讓她先看著電視。他回到自己的屋裏,摸了摸火炕,火炕是熱的。母親知道他愛睡熱乎乎的火炕,提前燒了火。

  他從櫃子裏拿出一套新被褥放在裏屋的床上,想想不妥,重新抱起鋪在外屋的火炕上。

  柳曉楠回到母親的屋裏,給伍豔麗泡了一杯茶,對她說:“家裏也有床,你沒睡過火炕,要不要體驗一下?很舒服很解乏的。”

  伍豔麗說:“我聽你的安排。”

  柳曉楠說:“你要是困了,就提前休息,明天還得忙活一天。”

  伍豔麗確實有些困了。一大早跟關小雲坐火車來到農村,幫著關小雲整理她那些嫁妝。小雲家裏人很多,能說上話的沒幾個,又不好老坐著,很疲乏很無聊。

  她跟著柳曉楠來到他那兩間屋裏,裏外參觀了一下,暗自讚歎,這比城市住房的條件都好。

  柳曉楠端來一盤水果,有蘋果有梨,都是自家產的。

  伍豔麗已經坐到了炕上,伸直了雙腿,看起來很放鬆。她注意到,裏屋的那張床,床頭櫃上擺放著一摞書,一定是那個大學老師留下來的。那張床有了女主人,自己隻是一個過客,沒資格睡在那裏的。

  柳曉楠把水果盤放到炕上,坐在炕沿邊削了一個貴妃梨,遞給伍豔麗:“農村就一點好處,吃的用的都是自家產的,不用花錢去買。”

  伍豔麗小口咬著貴妃梨:“你這兩間房可不比城裏差,這火炕坐著都舒服。”

  柳曉楠說:“你睡一晚就知道了,火炕真的很解乏。”

  伍豔麗停頓了一下說:“我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我知道的,是你為我調動了工作。”

  柳曉楠擺擺手說:“不值得一提。你說過的,咱們都要好好的。”

  “是要好好的。我初步打算,明年五一結婚。你哪?”

  “我可能要往後拖一拖,至少得兩年以後,大學畢業了再說。”

  說了一會兒閑話,柳致心回來後,柳曉楠讓伍豔麗早點休息,自己回到東屋跟父母睡在一鋪炕上。他本想讓妹妹去陪伴著伍豔麗,可妹妹看電視看得很晚,反而會影響伍豔麗的休息,想想也就算了。

  薑長玲問兒子:“這姑娘幹幹淨淨的,看著清爽,你也認識小雲的師傅?”

  柳曉楠暗自驚歎母親的眼光,母親口中的幹幹淨淨,一定是一塵不染的另一種表述。他說:“我剛到紡織廠的時候,跟伍豔麗在同一個班組同一組機台工作,嚴格地說來,她也是我的師傅。”

  薑長玲咂咂嘴說:“怪不得又是端茶又是倒水,還領到自己的屋裏。平時你們不在家,你妹妹想過去睡你都不讓。你是有媳婦的人,裏外可要分得清。”

  柳致心插話說:“工廠裏的事你不懂,師徒之間的關係,比工友之間的關係還要近一層。”

  因為明天都要去關得玉家幫忙,柳致心關了電視,一家人早早地睡下。柳曉楠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睜著睜著沒怎麽太費勁便進入夢鄉。

  柳曉楠醒來時,父母已經早起,一個做早飯,一個掃院子。他趕緊穿好衣服跳下炕,卻見伍豔麗蹲在火灶前觀摩著母親燒火,問這問那的。紅紅的灶火映著她的臉,忽閃忽閃的。

  柳曉楠帶伍豔麗到河邊走走,走到院子裏,柳致心說:“早點回來,你三叔家的大事要緊。”

  柳曉楠對父親說:“三叔安排好了,讓我寫人情帳,來得及。”

  走在去河邊的路上,伍豔麗說:“要不別去了,咱早點到小雲家。”

  柳曉楠說:“幫忙的人有的是,咱們插不上手。不見見大河,不到土地上走走,不睡睡火炕,不算是到過農村。昨晚睡得怎麽樣?”

  “睡得可好了。以前王艾青王師傅總是誇農村的各種好處,說睡床沒有睡火炕舒服解乏。我們還以為她吹噓,火炕多硬啊,哪有床軟乎。不體驗真不知道,一覺醒來,渾身上下熱乎乎輕飄飄的。再說了,你家的火炕跟別人家的不一樣,地麵上鋪著地板,又幹淨又舒適。”

  “喜歡睡火炕,今晚還來我家吧。明天返回濱城,以後再沒有機會了。”

  “是啊,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秋日的朝霞,鋪展在楊柳枝頭,鋪展在收割後的大地上,鋪展在霧氣繚繞的河麵上。河水在霞光中靜靜地流淌,草尖上的露珠晶瑩剔透,樹叢中的鳥兒清脆婉轉地鳴唱。清冽的空氣中,飄散著迷人的氣息。

  置身於此情此景當中,伍豔麗像一隻快活的小鹿,在河邊在林間跳來跳去,輕盈的身姿在薄霧中不斷變幻著身影。

  如果說織布機台旁的那頭小鹿,被人為地束縛住了自由,那麽,跳躍在河邊在林間的這隻小鹿,則如同回歸了大自然,完全釋放了她應有的天性。

  柳曉楠的雙眼上,掛著一層霧水,他靜默地站在河岸邊,眼神朦朦朧朧地欣賞著河岸邊的秋色。每年的秋色大同小異,卻能給人帶來不用的心境,他感覺今年的秋天,色彩豐富而多變。

  伍豔麗跑回柳曉楠的身邊,褲腿和鞋都被露水打濕而渾然不知,微微氣喘著:“城市的公園裏,都沒這麽清新的環境,太好玩太開心了。”

  柳曉楠說:“那就多玩一會兒。”心裏暗自說,希望你能記住,曾經有過這樣一個清晨。

  回到家裏時,柳致心已經吃過早飯走了,薑長玲還在家等著他倆。早飯是小米粥、鹹鴨蛋和新醃製的蘿卜條。薑長玲把飯菜端上桌便走了,囑咐他倆吃完早飯也早點去關小雲家。

  兩個人麵對麵地吃早飯。小米粥稀稠正好,金黃金黃的;鹹鴨蛋帶皮切成小船一樣的一塊塊,蛋黃裏流油;蘿卜條鹹中帶甜,清脆爽口。伍豔麗吃下一碗小米粥,端著空碗看著柳曉楠。

  小米粥還在大草鍋裏熱著,柳曉楠站起身說:“我去給你盛飯。”

  伍豔麗輕輕搖搖頭:“飽了,隻不過,肚飽嘴不飽。”

  手中的飯碗並沒有放下,筷子頭含在嘴裏,清澈的眼神中飽含著淡淡的期待。

  “讓我為你盛一次飯吧。”柳曉楠伸手去接伍豔麗手中的飯碗,手掌懸在半空:“今天的午飯會很晚,多吃點省得挨餓。”

  伍豔麗把飯碗放在那隻手掌心裏,手指微微顫抖著,緩緩地縮了回去。

  農村的宴席因地製宜、因陋就簡,天氣晴好無風,院子裏都可以擺上桌子。男人們擔水劈柴,女人們洗菜洗碗;柳致心在立在院子裏的大鐵鍋裏炒菜,薑長玲和幾個女人給他打下手。孩子們在院子外嬉笑玩耍;幾個小夥子坐在樹下打撲克,分配給他們的活,是開飯時端著方盤子上菜。

  柳曉楠獨占一間屋子一張桌子,桌上擺著筆墨紙硯,紙是紅紙,硯台是關先生留下來的老物件。有人上人情賬,柳曉楠便用毛筆在紅紙上記錄下姓名和金額,五塊十塊不等。

  伍豔麗坐在一旁收錢,嘴裏報著金額,眼睛看著柳曉楠如何用毛筆書寫那些文字。

  沒人上賬的時候,伍豔麗說:“你寫的字真好看,你的樣子像個電視裏的賬房先生。”

  柳曉楠說:“等你結婚的時候,我來給你當賬房先生,怎麽樣?隻怕到時你不肯告訴我。”

  伍豔麗說:“我一定邀請你參加我的婚禮,你這筆字一定會為我的婚禮增添光彩。”

  “但願如此吧。”

  熱熱鬧鬧地忙活了一天,到了晚上,關得玉家裏隻剩下十幾位明天送親的親屬。柳曉楠跟三叔三嬸和關小雲最後確定了一下明天的具體事宜,便準備告辭離去。

  他看了一眼關小雲,關小雲馬上會意去找伍豔麗,讓伍豔麗還到柳曉楠家住一晚。

  伍豔麗跟著柳曉楠走到院子裏,停下腳步輕聲說:“曉楠,謝謝你。住一晚足夠了,不能再有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