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傾訴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859
  嶽雪蓮做好了晚飯,左等右等不見柳曉楠回來,卻把方娟等來了。

  方娟進門上上下下打量著嶽雪蓮,嬉笑著說她樂不思蜀,把兩個帶有敏感字眼和圖案的小紙盒子放到她的手裏。

  嶽雪蓮燙手似的往回縮,方娟善解人意地笑笑,隻把那兩個小紙盒子放進她的抽屜裏。方娟沒說她母親已經看出來,是她母親的意思,隻拿出一個婦科實習醫生的姿態,跟她說著閨蜜之間的貼心話。

  柳曉楠回來的很晚,方娟起身告辭,兩個人坐下來吃晚飯。車的問題都辦得很順利,柳曉楠興致勃勃地說起他的裝修計劃。

  嶽雪蓮打斷他的話頭:“咱倆的工齡都短,結婚的時候未必能要到房子,還得住在我媽的這間房子裏。現在裝修,結婚時都成舊的了,還得另花一筆錢,不如先這樣住著。”

  柳曉楠說:“正因為是林阿姨的房子,我才想裝修一下,改變一下你的居住環境。我從沒打算在這間房子裏跟你結婚,如果不能給你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我還有什麽資格娶你。”

  “你打算給我一個什麽樣的家?住在我媽的房子裏,你覺得有損你男子漢的尊嚴?”

  “南方沿海的部分城市正在試點,實施住房雙軌製,福利分房與住房商品化齊頭並進,互為補充。這是大勢所趨,也是一種機會。如果咱這個城市有那麽一天,也站在改革開放的大前沿,我會盡其所能給你買一所大房子,到時把嶽老師也接來。嶽老師很孤獨,身體也不好,身邊需要有人照顧,我這個做學生做女婿的責無旁貸。”

  嶽雪蓮的眼睛濕潤了,她沒想到柳曉楠會想到她的心裏去,有點哽咽:“謝謝你,曉楠。我爸退休之後的生活,正是我所憂慮的。”

  柳曉楠笑著:“現在都是空談假想,真正做到的那一天,你再來謝我也不遲。現在有個現實問題,迫在眉睫,家裏大興土木,你得另找個住處。”

  嶽雪蓮看著柳曉楠:“我找不到別的住處。”

  柳曉楠心裏得意卻裝出無奈樣:“那隻好委屈你,住到我那間鬥室裏去。”

  吃過晚飯,兩個人開始翻箱倒櫃,將衣物書籍和一些生活用品打包,存放到方娟家。除了書桌和書架保留外,兩張鐵質單人床和幾件舊家具都將送到舊物市場。

  家裏像被打劫過,一片狼藉。將陳年垃圾和一些不需要的舊物扔掉,兩個人期待著一個嶄新的家。

  嶽雪蓮帶了一些隨身的衣物,跟著柳曉楠住進他的宿舍,柳曉楠到別的宿舍找臨時住處。兩個人早出晚歸,一個忙著裝修房子,一個去學校做開學前的準備工作。

  紡織廠宿舍裏的男女單身青年,背後紛紛議論說,柳曉楠和那個大學老師郎才女貌。要氣質有氣質、要風度有風度、要學識有學識,這兩個人才是最合適的一對兒。

  於智勇親自督工選材料,瓦工木工同時開工,一個星期的時間,趕在開學前完成裝修。

  門窗來不及更換,刷了新油漆;雪白的頂棚、米黃色的牆麵、烤漆實木地板,讓小小的居室呈現出一片暖色;廚房衛生間鋪上地磚吊了頂棚,牆麵全部貼上瓷磚,幹淨整潔;另把蹲便改成坐便,方便實用。

  花費不小,購買家具時,嶽雪蓮不許柳曉楠再花一分錢。母親給了她一筆錢,添置了一張雙人床一張單人床、兩個衣櫃一個電視櫃一台二十一寸的彩色電視機,更換了窗簾和廚房用具。

  正式搬回家裏,林一丹和方娟都來祝賀。方娟到廚房裏給嶽雪蓮打下手,調侃道:“新人新氣象,沒有貼上紅喜字,也跟新婚差不多,真的開始打算過上小日子了?”

  嶽雪蓮美滋滋地炒著菜:“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障礙。”

  方娟豔羨地說:“看把你美的,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愛情真是滋養人啊,我怎麽就遇不到這麽優秀的男人。要麽長相差勁,要麽經濟條件不行,要麽人品欠佳,要麽家在農村......找對一個人真是難啊。”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哪有十全十美的?不要把標準定得那麽高。”

  “站著說話不腰疼。帶人給你家裝修的那個小夥子是幹什麽的,長得挺帥氣的。”

  “他是曉楠的高中同學,紡織廠的農民輪換工。人家有對象了,是打破城鄉差別的愛情先行者。”

  方娟撇了撇嘴,望了一眼廚房外。

  屋裏傳出林一丹的笑聲。柳曉楠正在講以前在家務農時,跟父親發生的那些衝突。

  講到父親罵他連地都種不好,還能有什麽出息,他摔了鋤頭想離家出走時,林一丹笑道:“你爺倆都很固執,難免會發生些碰撞。現在還恨你父親?”

  柳曉楠說:“不恨了。現在想想,當時我的確是讓我爸失望了。”

  林一丹說:“這就對了,你得多理解一些你父親。”說著,從包裏拿出一個鼓鼓的信封,遞給柳曉楠:“你是個好孩子,裝修的錢阿姨不能讓你出,多少就這些。”

  柳曉楠堅決不要:“阿姨,我不敢說大話,我現在還是有能力改變雪蓮的生活的。”

  林一丹佯裝生氣:“阿姨知道你有能力,可這是阿姨應當承擔的責任。雪蓮戴的那塊玉佩花了你不少錢吧?你倆以後的日子還長遠著哪,手裏應當有些積蓄,不能都花光了。阿姨讓你拿著你就拿著,你倆以後恩恩愛愛地過日子,才是阿姨最高興看到的。”

  不得已,柳曉楠隻好收下。吃過晚飯,林一丹和方娟走了後,柳曉楠把那個信封交給嶽雪蓮:“阿姨給的裝修錢,我不拿她生氣,你瞅個機會還回去。”

  “為什麽要還回去?”嶽雪蓮接過信封看了一眼:“我媽是心疼她未來的女婿,知道伏案寫作不容易,付出的是心血。正好我手裏沒錢了,拿出一部分給孟想想交學費,到時候由你來告訴她。”

  柳曉楠好奇地問:“你真的不在意我資助孟想想?”

  “我在意呀!”嶽雪蓮像在講台上一樣邁著步子,打著手勢說:“正因為在意,我不僅僅要做你生活上的伴侶,更要成為你精神世界裏的知音。我還是你們這屆學生的輔導員,進入大二課程會增多,學習難度也會相應地增加。因此,我還要承擔起家長的責任,每天晚上輔導你完成作業,你要住到我這裏來。”

  柳曉楠抗議:“你這是變相限製學生的人身自由。”

  “要自由還是要愛情?”

  “魚和熊掌都要。我不能跟紡織廠完全脫離聯係,我從那裏來,還要回到那裏去,那裏有我幾百個農村的兄弟姐妹。這樣好不好,我每個周六準時到你這裏報道,接受必要的培訓。”

  “那好,今晚留下來培訓,明天跟我一起到校,協助老師做好接待新生的工作。培訓......你用詞別有用心,處處給我挖陷阱。你太壞了,我一個堂堂的大學老師都讓你給帶偏了。你還笑......”

  開學季總是很忙碌,一下子湧進那麽多的新生和家長,校園裏熙熙攘攘,嘈雜而熱鬧。柳曉楠一邊協助接待新生,一邊關注著孟想想什麽時候到校。

  一連等了幾天都不見孟想想的影子,柳曉楠有些擔心,不會是湊不齊一年的學費,又不願接受別人的資助,幹脆退學了吧?

  又一想,學費的事情,已經在放暑假時提前交代過,那麽一個聰明的女孩子,不會做出糊塗事,輕易地放棄大好的前途。或許是被別的事情耽擱了,像去年的這個時候一樣,趕在開學前的最後一天到校。

  還剩下最後一天開學,終究有些不踏實,柳曉楠決定親自去碼頭接孟想想。如果等不到她,他將遠赴她的家鄉,把她找回來。

  孟想想果真是在開學前的頭一天返回濱城的。

  放暑假時,柳曉楠給她買了二等艙的船票,親自送她上船。一再叮囑,回家後好好陪伴父母,告訴父母不必為她的學費發愁,隻跟父母說,學校減免貧困生學雜費,還有獎學金。她開心地一一答應著,讓大師兄放心。

  孟想想從來沒坐過二等艙。二等艙在船甲板的上層,整潔明亮空氣清新,透過舷窗望得見大海。

  客船駛入茫茫的大海,她站在甲板上,看浪花飛濺、海鷗飛舞。眺望著家鄉的方向,心中劈波斬浪,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屬於那個貧瘠的小山村。

  大一的學習生活結束了,收獲滿滿當當。學期末考試,她衝進了前十名,再次拿到了一筆獎學金。

  作為格外的獎勵,大師兄為此單獨請她下飯店,讓她好好地吃了一頓,還喝了一點酒。大師兄讚賞她前途不可限量,她像喝醉了一般暈暈乎乎。

  大師兄還鼓勵她要敢於花錢,把獎學金全部拿出來,給爹娘和妹妹買些禮物。敢花錢才能提高眼界境界,獲得學習的動力。她照辦了,給爹買了煙酒、給娘和妹妹買了衣服鞋、給侄子侄女買了烤魚片魷魚絲方便麵,自己也買了一套裙子。

  站在船頭,想想一年來的最大收獲,無疑是有幸遇見了大師兄。不僅僅是資助她讀大學,而是為她開啟了一扇理想之門,讓她見識了更為精彩的世界。

  興高采烈的回到家中,等待孟想想的卻是爹娘審視懷疑的目光。

  早在放寒假回到家裏時,爹娘和哥嫂便說她不像是山裏走出去讀書的妹子。濱城的水養人,加上風吹不著雨淋不著,走的時候黑不溜秋精瘦精瘦,回來時白白淨淨圓圓潤潤的。穿的用的都不是家裏所能提供的,兩個嫂子便有了閑話。

  說是村裏有一家妹子去南方打工,三年後回來,穿金戴銀,還給家裏蓋了新房子。後來傳出話來,那個妹子得了髒病,原來是去幹那個行當的。

  爹娘逼問她,她拿出學校頒發的獎狀給爹娘看,說是有獎學金,還可以勤工儉學。她沒有說出實情,爹重男輕女,還特別地要臉麵,知道靠別人資助讀大學,一定會強迫她退學。

  隻有妹妹相信她,天天纏著她,讓她講述大學校園裏的學習生活。

  新學期開學沒從家裏拿一分錢,暑假回來帶回那麽多的好東西,難免讓爹娘起疑心。在爹娘的一再追問之下,孟想想隻好說出大師兄、說出嬸娘、說出柳子街的那塊石碑。

  娘聽了直點頭,她姥姥家那頭的確有支人,在早年間去了關東,家譜上有記載的,跟石碑上記錄的年代也相符,隻是早已失去聯係。

  娘有了興致,跟她打聽那邊柳氏後人的狀況。說起大師兄的三姑跟娘同名,娘更是驚奇不已。即便如此,娘還是要她自立,盡可能不去依賴別人。在家隻住了兩個晚上,娘便讓她去百裏外的海邊找妹妹。

  妹妹好容易找到一個活,跟人去海邊打工,為她掙下一年的學費。走了一個多月了,至今沒有音訊。

  孟想想找到妹妹時,妹妹正在漁船碼頭上忙碌。妹妹幹的是勞累的活兒,漁船靠岸後,分揀海產品,多幹多得。看到妹妹又黑又瘦,手上滿是魚蝦割破的口子,身上濕漉漉的,總有一股洗不掉的魚腥味,她抱著妹妹大哭了一場。

  孟想想拉妹妹回家,妹妹說啥也不肯,她便留下來跟妹妹一起打工。開學前的頭幾天,姊妹倆終於掙夠了半年的學費。妹妹還是不肯回家,想繼續打工,讓姐姐穿幾件好衣裳。小姑娘在外打工,經常受到騷擾,她怎麽能夠放心。

  孟想想說出有個大哥哥資助她讀大學,把妹妹哄回家,拿出給妹妹買的衣服和鞋,妹妹這才相信。回家住了一個晚上,告別父母和妹妹,夜間乘船,早上返回濱城。

  孟想想下船走出碼頭,她看見大師兄焦躁不安地在出港口來回走動著,抻長了脖子。

  孟想想高喊了一聲大師兄,小跑著站在柳曉楠的麵前。柳曉楠盯著她看了很長時間,突然嚴厲地說:“把手伸出來。”

  孟想想猛地把手背到身後。在海邊撿了一個多月的臭魚爛蝦,跟妹妹一樣麵色黢黑,手上布滿了口子。大師兄有言在先,她怎麽敢伸手給大師兄欣賞?

  柳曉楠麵色嚴峻,一言不發。孟想想眨著眼睛,故意說得輕鬆調皮:“我參加社會實踐來著。”

  柳曉楠一把把孟想想的手拉出來,皺著眉頭翻來覆去地看:“把我說的話當成耳旁風了?”

  孟想想抽回自己的手,解釋說:“妹妹在海邊打工為我掙學費,我怎麽忍心讓妹妹為我受苦?”

  柳曉楠不再說什麽,把孟想想領到一個僻靜處,在樹蔭下找了一把長椅坐下,輕描淡寫地說:“學費已經替你交了,另有兩件事。國慶節你小雲姐結婚,她想讓你去送親,她說有個大學生送親特有麵子。”

  “真的呀!太好了,正好去看望嬸娘。”孟想想高興起來,抻了抻自己身上的衣服說:“得買身好衣服,不能給小雲姐丟人。”

  “買衣服時,讓你小雲姐幫你挑選,她滿意才行,不要怕多花錢。”

  “知道了。我打工掙了一筆錢,本來是交學費的,這樣的話,大師兄暫時就不必再給我生活費了。”

  柳曉楠看著孟想想:“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我跟嶽雪蓮正式確定了戀愛關係,以後她不僅是你的老師,還是你的嫂子,她會像我一樣關心你愛護你。同學當中,你是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有沒有感到意外?”

  孟想想愣怔了片刻,兩隻眼睛急速地一眨一眨,隨即開心地笑道:“早在預料之中。那篇《孤島之戀》完美了,如癡如夢,如夢如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