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不到十天開學，兩個人決定返回濱城。嶽雪蓮身為老師要提前進校工作，柳曉楠也想趁著這段時間，把嶽雪蓮的家裝飾一下。

  簡單地收拾好行裝，換洗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都留下來，省得下次往回帶。晚飯後，一家人坐在炕上嘮嗑。柳致心囑咐兒子要照顧好嶽雪蓮，薑長玲則拉著嶽雪蓮的手依依不舍。

  一個多月的相處，薑長玲慢慢喜歡上嶽雪蓮。漂亮有文化，說話待人聽，卻一點沒有大學老師的架子；熱情有禮貌，一口一個阿姨，在外人麵前給自己撐足了麵子；會做飯還特別愛幹淨，瞅空就收拾家，家裏家外幹淨利落；她對兒子更是沒說的，該洗洗該涮涮，陪著兒子一起寫作熬夜。

  最為關鍵的是，兩個人好像還睡在了一起，更得拿她當兒媳婦看待。老調重彈，薑長玲用花手絹包了五百塊錢，給嶽雪蓮壓腰。

  正說著話，關得玉推門進來，滿臉愁容。一問才知，關小雲的婚事出了岔子。

  年初的時候，關小雲和董小軍已經登記，領了結婚證。公公婆婆事先征詢了關小雲的意見，是單獨出去過，還是跟公公婆婆一起過。

  單獨出去過，董小軍的戶口從父母的戶口本上遷出，他倆單獨領一個戶口本，等候單位分房子，當然，暫時也可住在家裏；如果願意跟公公婆婆一起過，關小雲的戶口落在公公婆婆的戶口本上，等於是家裏增加了人口，就可以申請更換樓房。

  關小雲反複權衡，最終決定把戶口落在公公婆婆的戶口本上。董小軍隻有兩個姐姐，兄弟一人，將來公公婆婆的房產和存款，都是留給他一人的，養老送終也是要靠他一人的。

  另立戶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要到房子，還未必是樓房；跟公公婆婆生活在一起，生活費由老兩口承擔，小兩口的工資可以攢下來，還可以住上樓房，何樂而不為？

  六月末，董小軍家如願以償地用瓦房換樓房，搬進了新居。五十幾平，兩居室，五樓，相當不錯了。關小雲另租了房子，把縫紉機搬了過去，伸手跟人要，不如自己多掙點。

  婚期定在十一國慶節，彩禮給了，該置辦的都置辦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沒想到在送親的問題上起了爭執。

  公公婆婆的意思，關小雲家農村那頭送親的少來幾個人，隻給留一桌酒席，自己坐車來，租車太貴了。

  關小雲堅決不同意，這不是瞧不起娘家人嗎？誰家結婚不租車？隻允許幾個人送親，在外人看來，是娘家那頭沒人嗎？一輩子就這一件大事，誰不想風風光光地出嫁。

  事情就卡在這裏。關小雲堅持要租一台大客車，給娘家人留出四桌酒席來。公公婆婆接受不了，從農村到城裏，租一台大客車，那得多少錢？農村人不文明又特別能吃，四桌酒席又得多少錢？

  工薪家庭，為了給他們籌辦婚禮，已經傾囊而出。

  關小雲覺得公公婆婆不讓步，是吃準了自己已經跟他們的兒子登記，再怎麽鬧也得結婚。如果現在就服軟，將來還有好日子過嗎？她毫不妥協，沒錢還提什麽結婚？

  關鍵時刻，董小軍不但不向著她，反而勸她體諒一下他的父母，做出一點讓步。她把火氣撒到董小軍的頭上，登記了就一定非得跟你結婚嗎？董小軍也急眼了，不結就不結。

  矛盾越來越激化。關小雲一氣之下把話說絕了，不答應她的條件堅決不結婚，大不了再辦一張離婚證。她跑回家裏，跟父母宣布，婚禮取消。

  哪能拿婚姻大事當兒戲，可誰勸都聽不進去。

  關得玉覺得孩子不懂事，大人不能不懂事，婚期一天天臨近，這件事還得冷靜處理為好。說了歸齊，不是關小雲的公公婆婆怠慢她，是城市人對農村人的整體歧視，是一種普遍現象。

  他想親自進城找親家談談，也想讓柳曉楠和嶽雪蓮去勸勸關小雲。

  柳致心說：“農村人的一些習俗確實不能帶到城裏去。菜上桌還沒等動筷子，先挑好吃的自己裝起來帶回家去，撿菜不能見撿到城裏去。”

  關得玉說：“這件事我想到了，已經特別囑咐過。我原本也沒打算成群結夥地派人去送親，畢竟不是農村，路途也很遠，十幾個直係親屬總可以吧？不租車，讓自己坐長途汽車去送親，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實在不行，我出錢租車。”

  柳曉楠插話說：“我一直覺得虧欠三叔和小雲，早就有過打算，等小雲結婚時，我送上一份大禮。車的問題我來解決。”

  關得玉說：“你沒有虧欠我和小雲什麽，哪能讓你花錢租車？”

  柳曉楠暗自慚愧，他說：“小雲的婚禮必須風風光光。紡織廠新進了一台麵包車，能坐十幾個人，我找廠長說說，應該不成問題，頂多咱們拿幾個油錢。”

  關得玉很滿意：“這樣是最好不過了，那你就多替三叔跑跑腿。”

  一直旁聽的嶽雪蓮說話了：“我也能找到一台車，兩台車送親，足以讓他們另眼相看小雲。”

  柳致心囑咐說：“你倆一定要把這件事辦好，不能把大話說在前頭，不能出任何岔子。”

  關得玉露出笑容：“我相信他倆的辦事能力。”

  柳致心對關得玉說：“車的問題解決了，你就不必親自登門，上趕子不是買賣，咱家的閨女又不是嫁不出去。年輕人鬧點別扭沒什麽，讓他們自己解決去。”

  關得玉說：“我擔心小雲，回去以後不會跟公公婆婆好好說話，把事情再次鬧僵就不好辦了。”

  柳曉楠跟嶽雪蓮對視了一眼，對關得玉說：“三叔，我和雪蓮明天返回濱城，讓小雲跟我們一起回去。要是三叔信得過，我和雪蓮代表三叔去跟小董的父母談。”

  關得玉露出笑容：“你倆出麵是最合適不過的。”

  關得玉走後，柳致心讓柳曉楠和嶽雪蓮早些休息，明天返回濱城還得辦大事。

  回到自己的房間，柳曉楠問嶽雪蓮：“你到哪裏去借車？”

  嶽雪蓮說：“我找我媽，讓我媽跟老頭說說，從部隊幹休所借一台車。”

  “你從沒有求於老頭，小雲的事情讓你和林阿姨費心了。”

  “看你對青梅竹馬的婚事那麽上心，我能幫到的不幫，似乎說不過去。你和小雲畢竟有著純潔美好的過去，她又是你的一日之師關先生的孫女，我也希望她幸福。她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我說的對嗎？”

  柳曉楠擁抱著嶽雪蓮：“我們是纏繞在一起的兩條蛇，心意相通，你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

  嶽雪蓮安靜地趴在柳曉楠的胸口上：“我希望為你做的更多，孟想想的學費和生活費，以後就由我來承擔，好不好？”

  柳曉楠說：“這樣恐怕不妥，孟想想也不會接受。每個人都有自尊心，如果不是我用一個淒慘的故事和那塊石碑鎮住她，她寧肯失學也不會接受別人的資助。我打算開學後，找個恰當的時機，把我們的關係告訴她。如果換成她的老師來資助她，恐怕會讓她產生其他的想法，反而不好。你隻當不知道，還是由我來資助她，頂多像關小雲這樣，當成妹妹多操點心。”

  “以後跟你生活在一起，不知還會多出幾個妹妹來，我好擔心喲！”

  “不管多出幾個妹妹，表姐隻有一個。”

  “不許叫表姐。”

  “表姐、小嶽老師，我們要不要回到孤島上？”

  “你好纏人、好賴皮呀！”

  其實，嶽雪蓮倒不是真的在意多出幾個所謂的妹妹，她隻在意她的領地。如果能做到絕情和忘懷，柳曉楠便不成其為柳曉楠，也不會有《經緯線》的問世。

  正因為如此，她才得以擺出占有者的姿態，體會到勝利者的滋味。

  第二天一大早，關小雲會同柳曉楠和嶽雪蓮，坐同一輛長途客車返回濱城。

  昨晚關得玉回到家裏，跟關小雲說車的問題解決了，她的火氣便消了大半。公婆待她不是不好，跟董小軍也不是沒有感情，主要是想置口氣，在未來的家庭中爭取一點地位。

  聽說柳曉楠和嶽雪蓮能給她搞來兩台車送親，還要代表父母去和公婆商談結婚的具體細節，怎能不順坡下驢。

  關小雲和嶽雪蓮並排坐著，她說：“謝謝你嫂子，不然，這件事真不知該怎麽辦好了。”

  嶽雪蓮說：“你認我是嫂子，幫這點忙也是應該的。”

  關小雲說：“結婚的那天，我還得跟嫂子要個人。”

  “我和曉楠任你驅使。”

  “我哪敢驅使你倆。我想讓孟想想給我送親，有個大學生送親多有麵子。”

  “有個大學老師給你送親會怎麽樣？”

  “真的嫂子？那可太好了，看他們家以後誰敢輕視我。”

  柳曉楠坐在後排座位上，他說：“小雲，誰也不會輕視你，隻要你以後別再這麽衝動。”

  以前都是我管著你，現在你倒管起我來。關小雲不再理會柳曉楠，隻跟嶽雪蓮套近乎。

  柳曉楠不止一次去過董小軍家，跟董小軍的父母也很熟悉，談話自然順暢。柳曉楠首先表達了關得玉三叔的歉意，關小雲不該任性衝動，三叔已經教訓了她，她也知道錯了。

  嶽雪蓮坐在關小雲的身邊，委婉地替關小雲表明態度，同樣身為一個女孩子，她覺得關小雲的要求並不過分。

  一唱一和，讓董小軍的父母難以招架，隻說考慮不周。聽說租車的費用全部由女方家承擔，又覺得慚愧，其他的事情都好處理了。

  董小軍也檢討說，當時他不夠冷靜，不該火上澆油。關小雲狠狠瞪了他一眼，看到他一臉委屈的樣子，忍不住又偷偷地笑了。

  事情圓滿地解決，商定好婚禮那天的一些細節，董小軍的父母要留柳曉楠和嶽雪蓮吃頓飯。盛情難卻，兩個人留下來吃了一頓午飯，然後分頭去辦事，傍晚在嶽雪蓮家匯合。

  柳曉楠進廠找到福利廠長，簡明扼要地說明來意。福利廠長考慮到穀雨進修後，還會回到紡織廠工作，考慮到柳曉楠前程不可限量，一口答應下來。

  柳曉楠知道事情如此順利，跟穀雨的關係仍在發揮著作用不無關係。

  穀雨雖然和他解除了戀愛關係，可穀雨很好地掌控著輿論。全廠上下都知道，兩個人是因為生活的目標不同而和平分手，而不是因為其他的因素，友情依然牢固。

  穀雨的這種全盤掌控的能力，柳曉楠自感是望塵莫及的。

  柳曉楠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往福利廠長的抽屜裏塞了兩條名煙。福利廠長滿麵笑容，說了一大堆恭維的話。這一刻，柳曉楠感覺自己特別地虛偽。

  從廠裏出來，柳曉楠回到宿舍找到於智勇，讓他陪著到建材市場轉了一圈。

  於智勇在工程隊幹過，多少懂點，看質量談價格，精明而有力度，並主動請纓，他能找到懂裝修的瓦匠木匠，隨叫隨到。

  於智勇認識人廣泛，朋友眾多，生意經劈裏啪啦響。在這一點上，柳曉楠也是自愧不如的。

  與此同時，嶽雪蓮到醫院找到母親，讓母親給老頭子打個電話，國慶節能不能出台車。林一丹撥通了電話，老頭子一直覺得有愧於嶽雪蓮，滿口應承，一台車不夠，可以出兩台車。

  林一丹放下電話，欣喜地端量著女兒，驚詫於一個多月以來，女兒身上所發生的顯著的變化。從容自信並快樂著，煥發著青春的活力與魅力；女兒的二次發育，更是變得如同脫胎換骨一般。

  她握著女兒的手，輕聲問道：“找到幸福的感覺了？”

  嶽雪蓮用力地點著頭，跟母親匯報說：“我爸和柳叔叔已經商定下來，曉楠一畢業，就給我們舉辦婚禮。我爸竟然說，他急著抱外孫。”

  “這兩個老東西，全然不把我這個做母親的放在眼裏，他倆有什麽資格為我的女兒做主？”林一丹嘴上雖罵著，臉上卻露出恬淡欣喜的笑容，她又問：“在農村生活還習慣嗎？”

  嶽雪蓮說：“習慣，柳叔叔和阿姨做的飯菜都很可口，對我也很關心照顧。柳叔叔家的新房子可好了，柳叔叔自己設計的，留給我們的那兩間房，比咱家的房子還寬敞舒適。柳叔叔特別愛看書，家裏有很多農業方麵的書籍，閑下來或是雨天，手裏總是捧著農業方麵的書籍。”

  嶽雪蓮知道母親的真實想法所在，因此多說了幾句。

  林一丹輕歎一聲：“你柳叔叔這個人呀，是塊不可多得的讀書的料，可惜這輩子卻沒得書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