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領地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426
  柳致心跟工友串班,在家住了一個星期。今年春夏雨水偏少,進入夏季以後幹燥酷熱,新房子很快幹透。他買回木料,找來木匠,給兒子的那兩間房鋪上地板,打了兩個衣櫃、一張書桌和一個書架。

  兒子放暑假很快會回家,得給兒子創造出良好的寫作環境。

  兒子並沒有如期回家,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不會是又被哪家姑娘給拖住了腳步吧?

  開春的時候,兒子托他給李紅霞帶去一本刊物,說是讓她讀讀裏麵的那篇《霧》的小說。他先讀了一遍,這才知道是寫李紅霞的,隻是改掉名字中的一個字。

  他到工友家,把刊物交給李紅霞,李紅霞抱著刊物哭了大半天。

  從那以後,李紅霞經常到風井去找他,打聽兒子的一些情況。他有些不確定,兒子是幫助了李紅霞,還是害了李紅霞。他有些後悔讓兒子和李紅霞接觸認識,平白無故地招惹人家幹什麽。

  得知兒子快放暑假,李紅霞拿來一些章魚幹,是她自己趕海捉來的,煮熟了曬幹,讓他帶回去給兒子嚐嚐。她還讓他給兒子捎回一句話,她感謝他沒忘了她,她不會再稀裏糊塗地活著。

  柳致心有時會勸說李紅霞,過好自己的日子,忘了他那個不省心不著調的兒子吧。

  兒子是有點小名聲,可並不能讓柳致心完全放心。穀雨一事對兒子的打擊可不小,不知道兒子以後會給他領回一個什麽樣的媳婦來。

  有時跟薑長玲閑聊,問她中意哪一個。薑長玲始終沒有改口,她最中意的還是關小雲,人品相貌脾氣秉性、持家過日子,哪一個能趕上她?何況還有兩家的淵源擺在那兒。

  柳致心笑她頭發長見識短,兒子越走越遠,他和關小雲生活在一起,能有共同語言?他倒是看中了一個人,元旦時兒子把老嶽的閨女領回家,雖然沒說上幾句話,但他覺得隻有那閨女跟兒子相配。

  薑長玲聽了直撇嘴:“那閨女是有文化,長得也秀氣,可麵孔太冷,那樣的兒媳婦不好處。說了歸齊,說什麽都是白說,瞎操心。兒子自己喜歡樂意就成,咱是別想指望使喚兒媳婦了。”

  柳致心安慰她:“你這樣想就對了,你以為現在的女孩子還跟你一樣似的。”

  農村的房子,能像城裏的樓房一樣,在家裏設有衛生間;炕沿下麵鋪地板,冬天還有土暖氣。柳致心獨出心裁的設計,使得家裏的房子成了村裏人,尤其是女人們的參觀對象。

  一大早,村裏幾個年輕的小媳婦結伴來參觀,眼饞一頓議論一番,站在街上的杏樹下嘮閑嗑。

  柳致心戴著草帽在菜園子裏澆水,因為使用薄膜覆蓋技術,黃瓜茄子芸豆辣椒西紅柿長勢良好,提前半個月處在盛產期。他正琢磨著退休後怎樣建一個塑料大棚,擴大蔬菜種植規模,遠遠地看見兒子和老嶽的閨女一同回來了。

  柳致心關了水泵,洗了把手,來到街上對薑長玲說:“沒看到你兒子回來了。”

  薑長玲想上前去迎迎兒子,卻被柳致心一把拉住。看到兩個人都背著包,手挽著手,他覺得有戲了。

  柳曉楠和嶽雪蓮在嶽子凡家住了一宿。嶽雪蓮依舊睡在裏屋,柳曉楠和他的嶽老師睡在外屋。老房子低矮狹窄,暑氣散得慢,嶽子凡怕冷不怕熱,唯一的台扇給了嶽雪蓮,在裏屋嗡嗡地旋轉著。

  柳曉楠的身上卻是汗水不斷,不停地到外麵用涼水擦身子。回到屋裏躺下,嶽子凡坐在一旁用芭蕉扇給他扇風:“心靜自然涼,躺著別動,睡著了就好了。”

  哪能讓老師給自己扇扇子,柳曉楠伸手要扇子,嶽子凡不給:“不白給你扇,雪蓮以後就交給你來照顧了。我們做父母的欠她的親情,要靠你來補償給她。”

  柳曉楠說:“如果做不到,您和我爸聯手打我。”

  嶽子凡小聲問:“我一直不敢問雪蓮,她跟那個詩人是怎麽斷絕關係的,你知道嗎?”

  柳曉楠小聲回答:“那個人渣背地裏還跟別的女人談情說愛,被我發現了,揍了他一頓。鼻孔竄血,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他不會善罷甘休吧?”

  “我被關進派出所,幸好有個警察讀過我的小說,我們嘮了大半宿,還成了朋友。後來是文聯的趙老師出麵調解,賠償點醫藥費了事。”

  嶽子凡大笑:“臭小子,真有你的。”

  裏屋傳出嶽雪蓮的聲音:“你們爺倆不睡覺了?”

  師生倆相視一笑,嶽子凡搖著扇子說:“有件事,我想了很久。這幾年,你突飛猛進,名聲大噪,其實對你自身來說,未必是件好事。不知道你意識到了沒有,你所寫的都是以前沉澱下來的東西,你的思維已經固化。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精力是有限的,就那麽幾十年的光陰,能做成一兩件事已經十分了得。我怕你年輕時耗盡一生的精力和才學,到頭來像院子裏的那幾盆扶桑花,隻盛開一時。”

  柳曉楠身子發涼:“我也感覺到創造性的東西不多,老師有什麽建議。”

  嶽子凡說:“放慢腳步,用心體會觀賞人生這一路走來所看到的風景。”

  當柳曉楠和嶽雪蓮走在回家的田埂上,看到溝渠裏緩緩的流水和綠油油的秧苗,他頗有感觸地對嶽雪蓮說:“我感覺你父親的話很有道理,寫完這一部長篇,以後不再輕易動筆。試著幹點其他的事情。”

  嶽雪蓮不解地問:“除了寫作,你還想幹什麽事情?”

  柳曉楠說:“娶妻生子啊,這可是人生的大事。”

  嶽雪蓮笑道:“我可沒說一定要嫁給你。剛開始談戀愛,就想把人家娶回家,真夠厚臉皮的。”

  柳曉楠示意著前方院門口說:“不管你承不承認,現在你即將麵對未來公公婆婆和一大幫嫂子的挑剔的目光。他們一直都在猜測我能領回一個什麽樣的媳婦來,你可得有所心理準備。”

  嶽雪蓮說:“讓你這麽一說,我倒有點緊張了。”

  柳曉楠打趣道:“醜媳婦早晚要見公婆,何況見過一麵,大學老師也不應在村婦們麵前露怯。”

  走到近前,柳曉楠先跟村裏的這些嫂子們打招呼。嶽雪蓮麵帶笑意,上前主動問候柳致心和薑長玲:“叔叔阿姨好!這次我和曉楠一同回來,要在家裏住上一段時間,給叔叔阿姨添麻煩了。”

  柳致心和薑長玲還愣著,柳曉楠直來直去補充了一句:“雪蓮是你們未來的兒媳婦。”

  嶽雪蓮挽起薑長玲的胳膊,親親熱熱地單獨叫了一聲:“阿姨。”

  這一聲阿姨,把薑長玲叫得心花怒放,感覺比上次來家時親熱多了,至少有了笑麵。忙不迭地把那些大姑娘小媳婦介紹給嶽雪蓮認識,這是誰誰家的大嫂,這是誰誰家的三嫂,這是誰誰家的大侄女......嶽雪蓮一一打著招呼,並用心記住。

  柳致心在一旁催促說:“房子給你們收拾好了,你們先進家參觀一下。”

  緩步走在寬敞的院子中間的水泥道上,嶽雪蓮四下觀望,頗為感慨地說:“上次來的時候,住的還是老房子。這才大半年的功夫,一切都變了樣子,新房子好氣派啊。”

  柳曉楠說:“如果還住著老房子,我不會讓你住到家裏來。”

  “嫌寒酸還是怕我不適應。”

  “都是都不是,這關乎到一個男人的自尊。”

  走上十幾蹬的台階,進到堂屋。雖然還是傳統農家風格,兩側砌有草灶,灶台和牆麵上卻貼上白色瓷磚,幹淨亮堂。東屋兩間是父母的房間,水泥地麵,西屋卻鋪上紅色地板。

  西屋兩間是柳曉楠專屬的房間,外間盤著火炕,炕麵上沒有鋪上蘆葦編製的草席,而是鋪著不透灰塵易清掃的地板革,地麵上立著一個四開門的衣櫃。

  裏間另有一番天地。沒有盤火炕,隻在窗戶下保留一道火牆,與窗台形成一體,窗台格外寬敞。靠近窗戶擺放著一張雙人床,床尾處同樣擺放著一個四開門的衣櫃。

  西山牆開了一扇窗戶,窗戶下擺放著一張寬大的書桌和一個小型書架,站在窗前便可望見窗外綠油油的水稻田。後山牆設有一道門,裏麵是一個隱蔽的衛生間,鋪設牆磚地磚,一應設施應有盡有。

  參觀了一圈,嶽雪蓮占據了裏間屋子,打開衣櫃往裏擺放隨身攜帶的物品,背對著柳曉楠說:“你出去一下,我換身衣服。”

  柳曉楠斜坐在床上,雙臂撐著身子對她說:“我敢肯定,衛生間建好後,從來沒人使用過。你何不率先使用一下?”

  嶽雪蓮沒回頭:“我也敢肯定,這個衛生間當初並非為我而建。我到外麵一樣的,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沒那麽嬌氣高貴。”

  柳曉楠問:“你知道動物是如何圈定自己領地的?”

  嶽雪蓮愣了一下,想到其中的寓意,轉身強行把柳曉楠推出屋子,關上房門。

  稍候片刻,嶽雪蓮換了一身便裝走出屋子,麵對柳曉楠探尋的目光,手臂在房間裏揮了一圈,霸氣十足地說:“這裏是我神聖的領地,任何人不得隨意侵犯,否則......不用我多說了吧。”

  柳曉楠故意嗅著鼻子說:“的確如此,我聞到了一股母獅子的氣息。”

  嶽雪蓮羞澀地撲倒在柳曉楠的懷裏。柳曉楠的隨性而發,常常令她難以適應也難以抗拒。

  中午,薑長玲做手擀麵,嶽雪蓮跟著薑長玲學擀麵條,薑長玲很樂意教。

  將麵團揉軟,用又粗又長的擀麵杖,擀成厚薄均勻的麵餅,按照一定的寬度反複折疊起來,再用菜刀橫著切開,便成了長寬厚相差無幾的麵條。

  下麵條時,嶽雪蓮要學燒火,薑長玲卻堅決不許,又髒又熱,怎麽能讓身為大學老師的兒媳婦來幹粗糙的活呢?隻讓她站在一邊觀摩。

  麵湯裏放了芸豆絲和章魚幹,湯味鮮美麵條筋道,一家人坐在堂屋的高桌上吃午飯。柳曉楠嚼著有嚼頭的章魚幹,問父親:“哪來的章魚幹?”

  柳致心說:“是李紅霞送給你的,她知道你愛吃海鮮。她像你小說裏寫的那樣,在鎮子的市場裏擺了一個小攤位,專賣海產品,收入還不錯。她說是受到了你的啟發,不再出苦力,賤賣自己的生命。聽她爸媽說,最近處了一個對象,挺厚道的一個小夥子,不嫌棄她帶著一個孩子,預計秋後結婚。”

  柳曉楠對嶽雪蓮說:“李紅霞是《霧》中李秋霞的原型,也算是苦盡甘來。”

  嶽雪蓮點頭說:“我猜得出來,或許,這就是文學的力量。”

  薑長玲問道:“想想怎麽沒跟你們一塊回來?那孩子招人喜歡,好長時間沒見到,我有點想她了。”

  柳曉楠對母親說:“孟想想有她自己的家,有她自己的生活。你這個當嬸娘的可得擺正自己的位置,跟前坐著自己未來的兒媳婦,又去誇另一個小姑娘,讓雪蓮心裏怎麽想?”

  薑長玲說:“瞧你說的,好像你媽老糊塗了。我分得清兒媳婦和幹閨女,不礙事的。”

  嶽雪蓮豁達地說:“曉楠就愛小題大做。阿姨心地善良,關心自己的幹閨女無可厚非。孟想想的確是個自立自強的好學生,我相信她能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前有埋伏,後有追兵。話雖這樣說,嶽雪蓮還是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論身世論相貌論感情基礎,她不如穀雨;論年齡論活潑論勤快能幹,她不如孟想想。柳曉楠會不會暗做比較?老人家的想法跟年輕人大不相同,能否得到公婆的首肯和認同,也還是個未知數。

  柳致心問嶽雪蓮:“我相信你爸會讚同你倆的事兒,不知道你媽媽是什麽態度?”

  柳曉楠搶先說:“我見過林阿姨,和藹可親醫術高超的一個長輩。林阿姨祝福我們。”

  嶽雪蓮跟柳曉楠對視一眼,心情暢快地說:“我媽媽得知曉楠是柳叔叔的兒子,跟我們說起很多往事,並讓我替她向叔叔阿姨問好。”

  柳致心十分欣慰:“你們倆隻管安心學習寫作,剩下的事兒交給我們老家夥來處理。”

  趁著兩個年輕人睡午覺,柳致心騎上自行車去了複州城,天快黑時才帶著一身酒氣回來。進家便對柳曉楠和嶽雪蓮大聲宣布:“我和老嶽商量好了,再等三年曉楠大學畢業,馬上給你們舉辦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