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還是那片海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558
  八八年的春天,新房子正式動工建造,柳致心親手畫的圖紙,構造與普通農村住房略有不同。到了六月初,新房子落成,按照農村的習俗,舉行了上梁儀式,披紅掛彩放鞭炮,親戚朋友和村民前來祝賀,大開宴席。

  搬進新家前,柳曉楠帶回照相機,全家人在老房子和新房子前分別合影留念。

  老房子推倒拆除了,院子裏變寬敞了,四周用石塊砌築了圍牆,重新修建了豬圈雞窩。

  柳曉楠曾極力反對蓋豬圈雞窩,母親不聽他的勸阻,不養豬不養雞,那不是農村人該過的日子。他隻能作罷,順從母親的意願。

  新房子高出地麵一米多,再也不怕水患了。屋內是白灰牆水泥地麵,帶後廊和衛生間。

  柳致心設計得很巧妙,院子裏打了深井,房頂放置了一個大水箱,用潛水泵供水,生活用水全部解決。一改傳統的家裏放置水缸,每天都要挑水的生活習慣,生活的負擔減輕了不少。

  可是,整體的布局仍是傳統的模式。五間新房,中間是堂屋,建有兩個草灶;東側的兩間歸柳致心和薑長玲居住,盤著火炕;西側的兩間專屬於柳曉楠,外屋的一間盤著火炕,裏屋的一間暫時空著。

  等到秋季,新房子的牆體和地麵都幹透了,買木料打製一張雙人床。

  原本計劃是要鋪地板的,讓穀雨回到農村也能感覺到舒適,可現在情況有變,柳曉楠心灰意冷,不想獨出心裁。

  柳致心卻堅持原來的規劃,家裏安裝了土暖氣,兒子的房間裏到時也要鋪上地板,不能因為一個人而改變固有的生活。

  柳曉楠隔三差五地往家跑,新房子磁石一般吸引著他回家的腳步。在寒冷陰暗、潮濕悶熱、狹窄低矮的老房子裏,艱難地度過童年和少年時期,留下許多並不是太美好的生活痕跡,如今都被新房子帶來的新的生**驗衝淡了。

  唯一讓他感到遺憾的是,困難時期建立起來的友情,沒能在新房子裏得到延續。穀雨再次從他的生活當中消失,半年多沒有任何的聯係。這樣也好!也好!!

  大一的學習生活結束了,柳曉楠送走孟想想,打算趁著暑假回到家裏,不受幹擾地把手頭的那篇小說《經緯線》完成。

  從放寒假至今,斷斷續續地寫了大約有十萬多字,不到構想中的一半,遠遠超過他的預想,弄不好能寫成一個小長篇。

  他並不刻意追求字數,可筆下有如泉湧。當他走出個人情感的羈絆和束縛,把目光投向許許多多來自農村的“我們”的情感和命運,讓“我們”成為這篇小說的主題和骨架,他的心胸開闊了許多,文字裏的情感飽滿而豐富。

  這對於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嶄新而重大的突破。

  平時學業緊張,又經常去旁聽經濟管理方麵的課程,用於寫作的時間很少。加上家裏蓋新房,分散了一部分精力,始終不能靜下心來全力以赴地寫作。

  暑假不同於寒假,不必迎來送往,不必走親訪友,也沒有那麽多的農活要幹,正可以集中精力完成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不過,有個承諾得提前兌現,他曾答應嶽雪蓮,暑假的時候帶她學遊泳,帶她去潛海。嶽雪蓮還得過幾天才能放假,他跟她約定,他在宿舍裏等她,等她忙完了學校裏的事務再去找他。

  幾天後,嶽雪蓮在一個午後,來到紡織廠宿舍找柳曉楠。柳曉楠睡醒午覺正在寫作,她拿起桌子上的一摞稿子,從頭翻了翻,驚歎道:“師兄,看這架構,是一篇長篇小說啊。”

  柳曉楠說:“原先預計是寫一個中篇,誰知道越寫越長。”

  嶽雪蓮說:“不去潛海了,浪費時間,利用暑假把這篇小說完成。”

  “說話不算數,還怎麽當你的師兄?這幾天沒日沒夜地寫,累了,正好放鬆一下,明天就去。”

  “我都需要準備些什麽?”

  “泳衣泳帽遮陽傘,吃的喝的,其他的歸我負責。”

  “花錢的都歸我負責,師兄負責什麽?”

  “我負責提供最新鮮的海鮮。”

  第二天上午,兩個人乘車前往龍王塘。附近的幾處海水浴場人滿為患,不適合潛海,龍王塘是柳曉楠一直念念不忘的地方。

  客車沿著海岸線向西行駛,在群山中穿行,一個小時後,柳曉楠和嶽雪蓮在隧道口前下了車。

  公路旁的樹蔭下,有當地農民在出售自家產的蔬菜水果。柳曉楠打算買點新鮮的水果,沒成想在這些路邊的攤位上,竟然遇見了熟人:那對住在龍王塘海灣深處,種植蔬菜蘋果的夫婦。

  相隔了兩年,彼此都認出了對方,相互詢問,柳曉楠記住了這對挺特別的夫婦的名字。男的叫沙萬裏,女的叫沙柳。

  嶽雪蓮蹲下身買桃子,柳曉楠跟沙柳開著玩笑:“兩年不見,嫂子還是這麽年輕漂亮。”

  “淨瞎說。”沙柳爽朗地笑,端量著嶽雪蓮說:“亂誇女人,小心你對象跟你翻臉。你對象那才叫漂亮,多俊的一個姑娘,跟仙女下凡似的。”

  “嫂子看走眼了不是。”柳曉楠跟著笑:“她不是我對象,也不會跟我翻臉。她是我的老師,頂多批評我幾句。”

  沙柳問嶽雪蓮:“他真是你的學生?看年齡也不像啊。”

  嶽雪蓮瞥了一眼柳曉楠說:“他是我最不爭氣的一個學生。”

  能跟陌生人自由地說笑,半年來的變化的確不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臉上的冰霜消融了,快樂像一條小溪流淌了出來?

  期末考完試,同學們湊在一起談論著上大學一年來的心得和收獲,說著說著說到他們的輔導員嶽雪蓮的身上。

  要說變化最大的,無疑是他們的輔導員,上下兩個學期判若兩人,同學們能夠見到她的笑臉、聽到她的笑聲了。

  是從帶她破冰撈魚的那天開始轉變的?柳曉楠無從判斷嶽雪蓮內心世界裏所發生的一切,可有一點他必須正視,他們的心正在無聲無息地相互吸引靠近。

  新學期,嶽雪蓮主動聯係學校圖書館裏,給孟想想找了一份勤工儉學的工作,讓孟想想的學習和生活有了最基本的保障。

  柳曉楠心裏明白,嶽雪蓮這是把對他的關心,率先轉嫁到孟想想的身上。

  領取了有生以來的第一份工資,雖然很微薄,孟想想覺得自己省一點,家裏再貼補一點,足以維持日常最低限度的開銷,不必再接受大師兄的資助。

  柳曉楠給她算了一筆帳,接受資助,可以不跟父母伸手要錢,減輕父母的負擔和壓力。不接受資助,她和她的父母依舊承受著生活的重壓。是讓父母跟她一起承受壓力,還是自己承擔起所有的壓力,讓她自己選擇。

  孟想想決定繼續接受資助,自己承擔起所有的壓力。柳曉楠告訴她,嶽老師也十分關心她的學習和生活,絕不是因為他的原因。他這是要讓孟想想從心裏接受嶽雪蓮。

  嶽雪蓮挑了幾隻桃子,沙萬裏沒有稱重,反而往兜子裏加了兩個香瓜幾個西紅柿。他對嶽雪蓮說:“來來往往那麽多旅遊的人,隻有這個小兄弟沒有架子肯跟我嘮嗑,我也是隻記住了這個小兄弟。我們兄弟有緣,自家產的東西,隨便吃。”

  嶽雪蓮還是想付錢,柳曉楠對她說:“以前我沒少吃大哥大嫂的水果,拿著吧。不然,大哥大嫂要見怪了。”

  告別了沙萬裏夫婦,柳曉楠帶著嶽雪蓮順著下坡的路,往海邊山崖那裏走。嶽雪蓮很是奇怪:“看你平時少言寡語,不了解的還以為你自大自傲,事實上什麽人都愛跟你交往。”

  柳曉楠說:“騾馬架子大值錢,人架子大,分文不值。跟人交往不在話多話少,在於一顆誠心。”

  來到山崖的邊緣,站在山崖上的鬆林裏,柳曉楠眺望著遼闊的大海。本已埋在心底的往事,像一條不安分的小飛魚,不時地躍出海平麵。

  兩年前,紡織廠組織過一次集體度假,正是在這片鬆林裏,伍豔麗為他獻出了初吻。正因為如此,他牢牢記住龍王塘這個地方。

  故地重遊,那個小鹿般的身影已經無影無蹤,徒增了幾分感傷而已。

  兩個人沿著山崖邊上的那條小路,下到山崖下的海邊上。山崖下有一處凹槽,遮陽擋雨,柳曉楠放下背包,讓嶽雪蓮在這裏換上泳衣,他去了另一側,換上遊泳褲衩。

  他喊了一聲:“好了嗎?”

  嶽雪蓮答:“好了。”

  泳衣是在家裏提前穿在身上的,脫去外套和過膝長裙,戴上泳帽,嶽雪蓮像一株盛開的嬌豔的向日葵,亭亭玉立地站在柳曉楠的麵前。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羞澀與驚喜像一道閃電從彼此的麵前掠過,相互吸引又相互躲閃回避。

  柳曉楠從背包裏拿出兩個潛水鏡、一大一小兩個網兜、一把用於撬牡蠣和鮑魚的螺絲刀,拉著嶽雪蓮的手,走向大海深處。

  這片海灘鋪著一層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這片海域礁石密布,並不適合遊泳,加上地處偏僻,很少有人到這裏遊玩。海麵上隻有兩個年輕的身影,手牽著手,踏著波浪,把歡快的笑聲撒到層層疊疊的浪花上。

  海麵風平浪靜,海水清澈見底,幾隻白色的海鷗貼著蔚藍的海麵上下飛翔。清涼的海水沒到小腹時,嶽雪蓮開始緊張了,緊緊抱住柳曉楠的一隻胳膊,興奮得大呼小叫。

  柳曉楠把一個潛水鏡戴在嶽雪蓮的眼睛上,連同鼻孔一起罩住,教她用嘴呼吸,低下頭把潛水鏡貼在海麵上。

  嶽雪蓮陶醉在奇妙的海底世界裏。奇形怪狀的礁石、搖搖擺擺的水草、色彩斑斕的海星、遊來遊去的小魚,如此近距離地在眼前一一呈現,觸手可及,仿佛進入了一個魔幻般的童話世界裏。

  她不時地抬起頭來,如癡如醉地向柳曉楠描述她所看到的一切,像一個遊離於童話與現實之間的小女孩。

  柳曉楠說:“當你潛入海底,更會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如同融化在大海裏,化作一條自由自在的魚,遊走在另一個世界裏。”

  嶽雪蓮信誓旦旦:“我一定要學會遊泳,跟你一同潛海。”

  “現學是來不及了。”柳曉楠找到那條長滿海帶的幽深海溝,把嶽雪蓮扶到一塊平整的礁石上站穩,把一個大網兜交到她手裏,囑咐道:“你站在這裏別動,看我怎麽下潛,也可以欣賞一下海帶叢。把身子沉在海水裏,防止陽光灼傷。”

  嶽雪蓮四下看看茫茫的海麵,擔憂地說:“師兄,你不在我身邊,我會害怕的。”

  柳曉楠笑道:“我又不是一條魚,潛到海裏就再也不上來。一口氣隻能憋一分多鍾,我不會潛得太深太遠,你也能看到我在海底的影子。再說,礁石上佇立著一條美人魚,海龍王和蝦兵蟹將都會前來保駕護航的。”

  沒等嶽雪蓮做出任何反應,柳曉楠已經戴上潛水鏡,拿著一個小網兜和螺絲刀,深吸一口氣,一個優美的半轉身,如同一個空翻,一頭紮進海裏。

  即使不戴潛水鏡,嶽雪蓮也能清晰地看到柳曉楠在海底潛遊的身姿,優雅、舒展、靈活、自如,如海獅像海豹,在礁石間自由地穿梭,暢遊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裏。

  直到此刻,嶽雪蓮才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如同陽光燒灼一般。柳曉楠那句罕見的讚美的話,無疑在她的心裏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大海是平靜的,沒有什麽海龍王和蝦兵蟹將,但她感覺身邊的海水已經被煮沸,撲通撲通地冒著熱氣。

  柳曉楠在不遠的地方浮出水麵,遊過來向嶽雪蓮展示網兜裏的收獲,幾隻肉乎乎的海參和外殼色彩斑斕的鮑魚,另有十幾個常見的海螺。

  不過片刻的工夫,嶽雪蓮還沒來得及從紛亂的情緒中掙脫出來,柳曉楠就像一條快活的小海豚遊回她的身邊。

  嶽雪蓮拿起一隻藍色外殼的鮑魚欣賞著,驚喜地說:“師兄像大海裏的蛟龍,收獲真多呀。”

  柳曉楠把小網兜裏的海鮮,倒進嶽雪蓮手中的大網兜裏:“下麵還有海膽,渾身是刺,我不知道怎麽吃,要不要弄幾隻上來?”

  嶽雪蓮說:“你弄幾隻上來,晚上我做湯給你嚐嚐。”

  柳曉楠不停地下潛上浮,嶽雪蓮手中的網兜裏漸漸豐盛起來。直到她喊夠了,柳曉楠才停止下潛。

  回到海岸上,柳曉楠如法炮製,在石崖下的凹槽陰涼處,用三塊鵝卵石支起一塊青石板,從石崖下撿來枯樹枝和破碎的木板,在青石板下生起火來。

  青石板燒熱後,放上海螺牡蠣和鮑魚,慢慢地烘烤。過了片刻,牡蠣張開了外殼,海螺和鮑魚烤得外焦裏嫩,遠遠的都能聞見濃濃的鮮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