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齊聚一堂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7      字數:4602
  寒假很快來臨,孟想想的期末成績仍在前十名以裏,嶽雪蓮為她申請了一筆獎學金。孟想想帶著滿滿的收獲,告別了她的大師兄和嶽老師,乘船回到離開將近半年的老家。

  柳曉楠住在紡織廠的宿舍裏,暫時沒有回家,他想集中精力去寫手頭的那篇剛開了一個頭的小說。

  快到小年了,原宿舍的幾個弟兄拿來紅紙請他寫春聯,準備帶回家去。這個頭一開,白天晚上都有人找他寫春聯。

  小說沒法寫下去了,柳曉楠幹脆到團委拿來兩大瓶墨汁,把書桌搬到地中間,一心一意為大家寫春聯。

  寫了兩天,於智勇找上門來。每年春節前,他都要倒騰一批印刷的春聯,在居民區和宿舍裏零售,賺點年份子錢。柳曉楠在宿舍裏擺開桌子免費寫春聯,無疑搶走了他的部分生意。

  柳曉楠笑著對於智勇說:“這沒辦法,我是有求必應,不能把人拒之門外。你是個小老板,手上有很多生意,不會在意這點蠅頭小利吧?”

  於智勇倒不是真的來興師問罪,他隻是為柳曉楠感到不值。浪費了大把的時間,把自己的小說擱在一邊,給大家書寫春聯,到底圖個什麽?

  柳曉楠說:“你賣你的,我寫我的,咱倆互不幹涉。如果非要我說出一個理由,你也不會理解。”

  於智勇說:“你高尚,我低俗。你不就是想這麽說嗎?”

  柳曉楠說:“還真不是你想的這樣。人家找我寫春聯,也不是圖著省那幾個錢。手寫的春聯有變化有溫度,給人一種參與感親近感;印刷的春聯千篇一律,缺少了一點人情味和喜慶的氛圍。你要是不相信,我寫幾副春聯,你拿去跟你的那些印刷品一起賣,你看看人們愛買哪一種。至於我,是大家花錢買紙,免費讓我練字。”

  於智勇撓著頭:“確實是這樣,我這賣春聯的,門上也想貼上你寫的春聯。你隻比我多讀了兩年書,差別怎麽這麽大呢?”

  這天晚上,王艾青和農村大哥突然來訪,手裏沒拿紅紙,顯然不是來找他寫春聯的。

  柳曉楠把屋裏的幾個人打發走,關上房門,端茶倒水,對神情有些不安的王艾青說:“王師傅,有事請直說。”

  王艾青看了一眼農村大哥,農村大哥點點頭,她這才鼓足了勇氣說:“曉楠,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我和你大哥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決定跟你說說。你大哥說了,不說對不起你這個小兄弟。”

  莫非是有關穀雨的?除了穀雨,柳曉楠想不到還有什麽事兒,能讓這對飽經風雨的夫婦如此糾結不安。他故作輕鬆地說:“什麽事呀?讓王師傅和大哥為我操碎了心。”

  “你還有心思在這嬉皮笑臉的。”王艾青重重地打了一下柳曉楠,脫口而出:“我問你,你放寒假,穀雨是不是也放寒假?穀雨來沒來找過你?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果然如此。柳曉楠不打算隱瞞:“我和穀雨結束了,她來沒來找我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柳曉楠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再說,感情也不是能隨便拿來開玩笑的。

  王艾青跟丈夫對視了一眼,驚訝之中帶著惋惜:“多好的一對兒,怎麽會這樣?我今天領孩子去買衣服,無意中在商場看見穀雨和一個陌生男青年走在一起,手挽著手要多親熱有多親熱。我不敢上前多問,按理說穀雨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她怎麽會背著你又跟別人談起了戀愛?所以才跟你大哥來問問你。”

  “多謝王師傅和大哥的關心。”柳曉楠不想詆毀任何人:“我和穀雨並非鬧矛盾,而是我們追求的方向不同。分手是我先提出來的,是我們倆深思熟慮後共同做出的決定。”

  “你就別替人說好話了。”王艾青憤憤不平:“你們倆那麽深厚的感情,決不會平白無故地分手,長點腦子的人都會明白是因為什麽。”

  “仁性!”農村大哥說:“寧可自己受傷害,也不在背後說人的壞話,這是咱兄弟的過人之處。”

  柳曉楠說:“這件事過去了。我以後要是找不到對象,還得請王師傅幫著張羅介紹。”

  “你還用得著我介紹?”王艾青笑道:“恐怕你和穀雨分手的消息一傳開,跟在你屁股後麵的姑娘,用掃帚掃都掃不走。”

  “所以還請王師傅替我保密,我暫時不想再去談戀愛,隻想不受任何幹擾地完成大學學業。”

  這的確是現階段,柳曉楠最為真實的想法。

  學校裏的事務忙完之後,嶽雪蓮比學生晚了幾天才放假。她在第一時間去紡織廠宿舍找柳曉楠,想跟他結伴回家。

  以往她是懼怕放寒暑假的,漫長的日子裏寂寞無聊,除了窩在家裏看看書,沒有別的事情可幹。偶爾出去短途旅遊,孤身一人也提不起任何興趣。

  今年的寒假有所不同,因為有了某種渴望而格外期待。孤寂的夜,她常常從胸口裏摸出那枚玉觀音,懷著一顆希冀的心久久地端詳。

  元旦柳子街之行,讓她明白這不是愛的信物,僅僅是他真誠的祝福。那又有什麽關係?他是她的學生,未來的四年,他們將會朝昔相處。

  在別人的眼裏,他是一個有遠大前途的文學青年;在她的眼裏,他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男人。

  誰知柳曉楠比任何時候都忙,鬥室裏人來人往,一支毛筆書寫個不停。她幫著裁紙,按照柳曉楠的要求,把一整張的紅紙裁成寬窄不一的長條狀,便於他的書寫。

  她欣賞著他書寫的春聯,讚歎那塊石碑上的傳承,簡單的手工活也變得分外有意義。

  柳曉楠跟嶽雪蓮商定,臘月二十六一同回家,得留出三天的時間,回家給村裏人寫春聯。這是他對關得玉三叔的承諾,也是他給自己規定的一項義務。

  裁好了所有的紙張,嶽雪蓮放下裁紙刀,說是出去一下。她是去買紅紙,她打算今年過年,自家的門上也貼上柳曉楠書寫的春聯。

  從上高中起獨立生活到如今,她家的門上從沒貼過春聯和福字。沒有過年的心情,沒有過年的氛圍,一個不完整的家,貼上春聯隻會徒增煩惱。

  猶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該結束了,貼上喜慶的春聯便是第一步。

  嶽雪蓮走後沒多久,穀雨推門走進來。

  小屋裏正熱鬧著,歡聲笑語中,柳曉楠一邊奮筆疾書,一邊跟大家說著相關的典故。晾衣繩上掛滿了寫好的春聯,猶如旌旗招展,小閣樓裏提前有了年的味道。

  穀雨略微遲疑了一下腳步,迅速調整好心態,走上前來熱情地打著招呼:“好久不見,大家好。”

  毛筆停滯在半空,一滴墨汁順著筆尖墜落在桌麵上,摔裂成放射形的黑色碎片。

  坦然地微笑!一定要坦然地微笑!柳曉楠半張著嘴微笑著,用廢紙反複擦拭桌麵上的墨跡,幹巴巴地說:“來了。我寫完這幾幅春聯,再陪你說話,一會兒就好。”

  穀雨站到桌前,端量著柳曉楠寫下的半副春聯說:“我聽廠裏的人說,你熱火朝天地為職工寫春聯,特地過來看看。你還別說,字寫的比以前大有進步。”

  柳曉楠咽下苦澀,咧嘴一笑:“謝謝領導的誇獎。”

  穀雨的到來,屋裏的氣氛冷下來不少,幾個人識趣地相繼離開。穀雨從包裏拿出兩罐茶葉,放到桌子上說:“我從我爸那兒偷來的,上等的好茶。你經常熬夜寫作,我隻能幫這點小忙。”

  仿佛回到少年時期,她偷拿哥哥姐姐的書籍給他看。柳曉楠收起茶葉說:“我不怎麽喝茶,這兩罐我收下,以後別再送了,浪費。”

  穀雨審視著柳曉楠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浪費感情還是浪費茶葉?我是不是連關心你的資格都沒有了?看你的樣子,好像並不歡迎我來。”

  “小女人一樣挑些小字眼,不是你一貫的風格。”柳曉楠讓穀雨坐到自己的床上,自己抱著雙臂背靠著桌子,義正辭嚴地指出:“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會變傻。由此看來,在這段時間裏,你確實改變了不少。恭喜你終於找到適合你的愛情,為一個人而改變也是件幸福的事兒。”

  “你少來,我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倒是你,連封回信都不敢寫,更不用說見一麵的勇氣。無頭蒼蠅似的寫個便條算什麽?顯示你的高風亮節?你沒有資格評判我。”

  “我想跟你說的話,都在正在寫的小說裏。”

  “你真的要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來?”

  “對,寫我們的故事,許許多多從農村走入城市的‘我們’的故事。”

  房門是虛掩的,嶽雪蓮拿著一張紅紙徑直推門走進來。冷不丁地見到穀雨坐在床上,先是一愣,隨即熱情地打著招呼,禮節性地握握手。

  穀雨沒有走的意思,嶽雪蓮把柳曉楠推到一邊,拿起裁紙刀在桌子上裁紙,一張紅紙被她裁成四副春聯。自家的門上一副,對門方娟家一副,父親家的院門和正門各一副。

  柳曉楠拿起毛筆,在充當硯台的盤子裏不停地蘸墨舔墨,眼睛空洞地看著麵前的紅紙,不確定如何下筆。

  嶽雪蓮看出他心緒不寧,收起裁好的紙張說:“過後再寫吧,招待客人。”

  穀雨說:“嶽老師,在你們大學裏,不缺少擅長筆墨的人吧。”

  “的確如此。”嶽雪蓮說:“有些老師的書法堪稱書法家的水平,我師兄的書法根本不值得一提,這取決於個人的喜好。”

  穀雨說:“看來,嶽老師對曉楠的字情有獨鍾。”

  嶽雪蓮說:“師兄的字難登大雅之堂,可那是來自那塊石碑上的傳承,是在石板上水泥地上練就的。他的字不是用來孤芳自賞的,而是與大眾同樂,因此便有了平凡中的不平凡的意義。”

  穀雨說:“舍棄愛情與大好的前途,曉楠選擇進師範讀書,原本令人難以理解。我現在才看出來,背後也是另有緣由的。”

  嶽雪蓮說:“這隻能說明,你並沒有真正懂得他。”

  唇槍舌劍之際,關小雲一頭闖進來,替困境之中的柳曉楠解了圍。

  關小雲懶得理會穀雨,看了一眼陌生的嶽雪蓮,自然也沒放在眼裏。她對柳曉楠說:“你回家告訴我爸,我在小董家過年,初三再和小董一同回去。”

  柳曉楠問:“這麽說,你和小董的婚期定下來了?”

  關小雲說:“我和小董暫時商定,國慶節結婚,到時還要看兩家老人的意見。”

  柳曉楠把嶽雪蓮介紹給關小雲,關小雲打量著嶽雪蓮:“怪不得屋裏這麽熱鬧。”也不等嶽雪蓮回話,轉身對穀雨說:“你跟我出來一下,我找你有事。”

  語氣生冷強硬。穀雨知道關小雲這是為了什麽,本可以置之不理,又想弄清她是怎麽知道的,廠裏的人又是怎麽議論的,便跟著她下樓。

  跟柳曉楠分手這件事非同小可,處理不好會影響到自己的聲譽。是柳曉楠自己說出去的,還是來自其他的渠道?

  關小雲把穀雨領進自己的宿舍,讓屋裏的同伴暫時回避一下,關上房門直截了當地說:“穀雨,你不要再來禍害柳曉楠了。”

  “禍害?”穀雨說:“這話從何說起?”

  關小雲說:“曉楠重感情,你不是不知道。當年你離開柳子街,他嘴上不說,心裏一直記掛著你。要不是你的存在,我跟曉楠早就結婚生子了。現在你跟曉楠分手了,你還來找他,讓他怎麽放得下你?他以後還要不要找對象結婚?”

  “你是怎麽知道的?曉楠跟你說的?”

  “你不要把別人都當成是傻子。曉楠什麽也沒說,廠裏的人,甚至是柳子街村的人都看出來了。你隻回了一趟柳子街,曉楠也不再跟村裏人說起你,誰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你倆分頭學習後,沒見過你來找他,隻見過你來了一封信。曉楠寫劇本那麽大的事兒,全廠轟動,都不見你的影子,誰還猜不出來?”

  “我們是分手了,僅僅是因為我們各自選擇的事業不同步,並不存在感情破裂互相傷害這類事情。考慮到未來的生活,不得以共同做出的選擇。可我們的友情還在,難道我不該關心他?”

  “以前,我罵你是害人精,如果你真的為他好,就跟他斷絕一切來往,讓他徹底死心。我還是那句話,沒你這麽禍害人的。分手就是分手,別說什麽好聽的,你所說的友情隻會害死他。”

  “恐怕你心裏也放不下他吧?”

  “你是你,我是我。我配不上他,我有自知之明。我也快要結婚了,不會吃著碗裏的還惦記著鍋裏的。痛痛快快、幹淨利索,對別人好,也是對自己好。”

  從關小雲的宿舍裏出來,穀雨直接走出紡織廠的宿舍樓。走出很遠,才回身抬頭望了一眼那個熟悉的小窗口。窗口反射著太陽的光,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