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第二個夢想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6      字數:4561
  柳曉楠按期返回濱城,到廠保衛處辦理了落戶手續。剛回去上班,便被穀雨叫進她的辦公室,分配給他一項重要工作:演講。

  近期幾乎同時發生了兩件反響強烈的大事。一是在市裏一家涉外賓館,一個剛度完蜜月的女服務員,在收拾打掃房間時,看見床頭有一塊客人的瑞士手表,便拿在手裏欣賞。

  客人回到房間,從女服務員的眼神中看到貪婪與虛榮,便把那塊手表塞到女服務員的手裏,並與之發生了關係。

  不久懷孕,女服務員並沒有太在意,新婚燕爾如膠似漆,跟老外僅有的一次哪能中槍?孩子出生,令人震驚地是一個全身黑皮膚的男孩,丈夫當即提出離婚......

  二是紡織廠一名女農民輪換工,受車間副主任的蒙騙,以能為她辦理城市戶口為誘餌,兩人長期發生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女方近期懷孕,事情敗露,影響極壞。

  車間副主任被一擼到底,受到警告處分;女輪換工被送到廠醫院做流產手術,出院後出於同情和警示,廠裏沒有直接把她開除,派專人聯係把她送到一家鄉鎮小型棉織廠工作。

  團委根據廠部的指示和要求,要開展一係列的活動,加強青年人的思想教育,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婚戀觀。穀雨首先想到柳曉楠,他個人的經曆、奮鬥和成功極具代表性,讓他做人生和理想的主題演講定能收到成效,是不二人選。

  竟然讓於智勇說中了,為了一個城市戶口,有人會絞盡腦汁不擇手段。柳曉楠認識那個女農民輪換工,愛說愛笑也很漂亮,可惜不懂得自尊自愛,可憐可歎。他對穀雨說:“演講是你的強項,老規矩,我寫稿你演講。”

  穀雨說:“我都不好意思老是當麵誇你,你想想你是如何一路走到今天的,多麽勵誌多麽鼓舞人心,你親自登台演講更具說服力。”

  “你知道我在人多的場合不愛說話,更不擅長演講,我怕演砸了。”

  “演講的確是你的弱項,難道你不想突破自己?你很會講故事,可不能總跟我一個人講,當著眾人講才能鍛煉你的口才和能力。有我站在你的身後,你放心大膽地上台。”

  借著此次活動,穀雨有意把柳曉楠推上前台,不露痕跡地為他的未來鋪路。柳曉楠同意了,為了那些來自農村的兄弟姐妹,為了一份責任與擔當。

  他草擬了演講稿,經穀雨修改廠部相關領導審核,正式下車間下工段登台演講。

  麵對清一色的充滿青春活力的女工、自己的同齡人,柳曉楠從關先生如何成為自己一日之師講起,講述了一個小女孩如何在他的心裏種下了一顆夢想的種子,如何曆經風雨開花結果......

  他的演講沒有長篇大論和說教,隻把一個個小故事串聯起來,讓聽眾自己去感悟理想與奮鬥以及人生的真諦。

  頭一次登台略顯緊張,眼睛似乎沒處安放,不停地翻動稿子,語言也不夠流暢。幾場演講下來,在穀雨的指點下,他掌握了演講的技巧,懂得如何去調動聽眾的情緒,所講的故事生動有趣令人回味。甚至脫稿演講,適時地跟聽眾互動,讓大家參與進來,共同探討人生的意義和對於愛情婚姻的理解。

  隻有一次,柳曉楠的演講明顯地斷片了,大腦裏一片空白,足足停頓了十幾秒。如果不是穀雨在一旁小聲提醒,他的大腦會一直處於短路狀態。

  在他講到自己的夢想不被父親和村民所理解,在狂風暴雨之夜,在水位不斷上漲的情況下,點著蠟燭趴在即將上水的炕上修改小說稿時。他無意當中瞥見,在眾多青春靚麗的麵孔中,有一雙他所熟悉的清泉一樣的眼睛,裏麵盛滿了晶瑩的淚水......

  他一時慌亂起來,那個小鹿一樣的身影,又在他的眼前跳躍起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好在有穀雨給他壓場子,很快恢複了常態。隻是他不知道,她的淚水為誰而流,是為以前的自己還是為現在的她?

  總體來說,柳曉楠的演講還是成功的,不知為什麽還引起電視台和報社的注意,跟蹤采訪報道。甚至有幾個同樣青年人居多的廠子,通過團委熱情地邀請他前去演講,一是名聲大噪。

  期間,穀雨回了一次父母家,聽取父母對柳曉楠此次演講成功的看法,希望父母能夠允許她把柳曉楠帶回家來,最終確定關係。

  母親說,你倆還小,再考驗一個階段。父親說,九月份市裏辦一個青年幹部培訓班,為期一年,他會給柳曉楠留下一個名額。說過給他一個機會,說到辦到,看他自己的表現,表現突出自然能走進家門。

  演講結束,穀雨單獨為柳曉楠擺了一桌慶功宴,酒足飯飽把他領回自己的住處。繾綣纏綿之際,穀雨說出了她父親的設想,帶著醉態對柳曉楠說:“你未來的老丈人為你鋪好了路,你該怎麽感謝我?”

  聽罷此言,柳曉楠鬆開穀雨,坐在沙發上久久無語。不容置疑,這是一條捷徑,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成功之路。

  可是,這與他最初的夢想背道而馳。拒絕的結果可想而知,服從於別人的安排又違背了初心,一瞬間,他陷入矛盾和糾結當中。

  穀雨自然知道柳曉楠還有第二個夢想,她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和淩亂的頭發,替柳曉楠排遣地說:“我一直尊重你自己的選擇,這一次是老爺子親自給你的機會,你必須聽我的,因為關係到我倆能不能最終走到一起。”

  柳曉楠找出唯一的理由:“我的夢想是你給予的,我怎敢拋擲腦後?”

  “傻老弟,這並不矛盾。”穀雨輕輕擺弄柳曉楠的腦袋,晃過來晃過去,好像要把所有的憂慮從他的腦袋裏晃出來:“誰也不能剝奪你的夢想,我也不會允許。通過這次演講,我父親看到了你的真實才能,青年幹部培訓班不過一年,回來後將是另一番天地。這並不妨礙你繼續追尋你的文學夢想,反而會增加你的見識,豐富你的寫作素材。”

  柳曉楠感覺腦漿被穀雨晃得混沌不堪,他抓住腦袋上的那隻手,緊緊攥在手心裏說:“可是,文聯的老師正在為我爭取上大學的機會,如果撞車了可怎麽辦?”

  “你可以提前跟文聯的老師們打聲招呼,不用他們費心了。”

  “這麽做合適嗎?這不是冷了老師們的熱心腸和期望嗎?再說,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想走進大學校園係統地學習,讓你給予我的夢想插上翅膀。”

  “你沒上過大學不照樣寫小說寫電影?你那個冷美人小師妹,她倒是大學中文係的高材生,她寫出什麽出類拔萃的作品?”

  “她寫的散文和文學鑒賞力,是我難以企及的。我若想在寫作上有所突破,係統地學習文學基礎知識是必不可少的步驟。”

  “你不會是衝著你師妹那張俏麗的冷麵孔,才心急火燎地想去讀大學的吧?”

  柳曉楠把穀雨拉進自己的懷裏,撩起她的秀發說:“我要怎麽說你才相信?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無可替代。”

  穀雨拒絕柳曉楠的愛撫,甩著自己的頭發脫離柳曉楠的懷抱,站起身給了他一記繡花腳:“口口聲聲地說要好好愛我,為什麽不能為我做些許的改變?這次是我家老爺子親自出馬,拒絕了他的好意,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嗎?”

  “穀雨,我一直不明白。”柳曉楠一時衝動,大聲說出很久以來一直想要說的話:“我一直在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努力地去改變自己。可為什麽一定要按照你父母的意願去改造自己?他們要我方我就得是方,要我圓我就得是圓?難道讀大學比去青年幹部培訓班低人一等?從上初中以來,所有的道路都是我自己選擇的,難道這不是你最欣賞我的地方?”

  “那好,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索性透徹地跟你說個明白。”穀雨也不再避諱,尖聲說道:“我父母希望他們的女婿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而不是一個隻能跟文字打交道的書呆子。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

  柳曉楠愣怔了半天沒有緩過神來。鬥鬥鬥!爺爺便是因為一個鬥字走上自戕的不歸路,致使自己無緣見到爺爺的麵容,祖孫的親情成為永久的缺憾。

  他站起身,回避著穀雨的目光,低沉而有力地說到:“我做不到,也不想去做什麽叱吒風雲的人物。”

  穀雨沒想到柳曉楠會如此決絕,一時語塞無力爭辯。想到自從相認以來,為了拉近他和自己的距離,為了讓父母接納他,自己所做的種種努力即將付諸東流,心裏特別委屈傷感。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堅強有主見的女孩,可這會兒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穀雨的眼淚讓柳曉楠軟下心來,再次把穀雨攬進懷裏,輕輕拂去她那傷心的淚水。

  無論是到青年幹部培訓班進修,還是進大學讀書,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可以接受的選項,並非非此即彼的抉擇。更何況上大學隻是在積極爭取當中,大學的大門未必會對他敞開。

  人生不過是一次次難以預測的選擇。假如當時聽從鄉裏的召喚,讀了農業廣播大學,同樣會拿到國家承認的大學文憑,說不定還會因此當上鄉幹部;假如當上民辦教師,以關先生程義嶽子凡三位老師為楷模,未必不會做出驕人的成就;假如不是來濱城紡織廠,而是應聘農村信用社,說不定已經和關小雲結婚,孩子已經會打醬油了......

  人生有多種可能,唯有真愛不應隨之改變。

  柳曉楠輕歎一聲說:“穀雨,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氣,也不是不知好歹。我真的沒想過叱吒風雲耀武揚威說一不二,如果因此錯過上大學的機會,我定會遺憾終生。咱們不爭吵,好好商量一下,總有解決的辦法。”

  柳曉楠的倔強,穀雨是見識過的,不是三頭牛兩頭牛就能輕易拉回來的。不然,怎麽會把一個小女孩無意當中的一句話,當成自己一生的夢想?怎麽會在深秋的清晨,下到冰冷的河水裏捉河蟹,送給即將分別,不知還能不能再見麵的少年朋友?怎麽會明知可隨時跟自己相見,卻能按耐下躁動的心,非要等到能還給自己一顆大樹時才肯現身?怎麽會因為自己的那兩個朋友做了一點不光彩的事,他至今耿耿於懷不肯諒解?

  再者,假如柳曉楠果真完全迷失了自我喪失了本色,難道真的是自己樂見的?穀雨也陷入矛盾的心境當中。

  愛的力量雖然不能戰勝一切,卻能促使雙方做出必要的讓步,冷靜下來思考,能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兩個人平靜下來商量來商量去,最後商定聽從天意:假如七月底以前沒有上大學的可能,柳曉楠就得無條件地服從穀雨的安排。

  這天晚上,柳曉楠留在穀雨的住處,兩個人睡在各自的房間裏。他們並不知道彼此同樣失眠,幾乎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這條阻礙重重的愛情之路,究竟能走多遠?

  或許是天意使然,有意考驗他們的愛情是否牢固。七月初,柳曉楠剛上班便接到趙廣誌老師打來的電話,沒說具體的事情,隻是讓他馬上到文聯去麵談。

  穀雨觀察柳曉楠的表情,文聯打來的電話讓她心裏忐忑局促不安。她和柳曉楠的約定一直沒敢跟父母說,她一直暗暗地期待著文聯那邊不要有什麽動靜,不要有什麽結果。

  通話時間很短,柳曉楠平靜地放下電話,也是一頭霧水。直到走出辦公樓,他才預感到,極有可能跟上大學有關,如果是參加筆會約稿之類的事情,趙老師會在電話裏明說。

  果不其然,柳曉楠見到趙廣誌老師後,趙廣誌老師遞給他一張介紹信,微笑著說:“經過多方努力,省師範大學決定招收你為八七屆新生,讓你帶著介紹信去麵試,現在就去。我已經聯係好了,嶽雪蓮會帶你去見麵試的老師。”

  柳曉楠起身給趙廣誌老師鞠了一躬,感謝文聯和趙老師的栽培之恩。

  趙廣誌老師擺擺手說:“培養文學青年是我們的責任和義務,你以後若能寫出更加優秀的作品,便是對文聯的諸位同仁最好的報答。你和紡織廠的勞動關係如何解決,我們不好出麵,需要你自己和廠裏協商,千萬不要鬧僵。”

  事不宜遲,柳曉楠告別趙廣誌老師,乘上公交車前往師範大學。

  二十分鍾後,柳曉楠站在師範大學的大門前,麵對曾經無限向往的神秘而神聖的象牙塔,心中的感慨如潮水澎湃。經曆了多少曲折,繞了多大的圈子,他才得以實現第二個夢想?

  柳曉楠真想對著空曠靜謐的校園大喊一聲: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