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祖上的老房子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6      字數:3933
  柳曉楠跟隨蛇島保護站工作人員在島上逗留了一個多小時,走遍了小島的每一個角落。回到陸地上,看看時間還來得及,跟蛇島保護站站長和工作人員匆匆告別,馬不停蹄地趕往火車站。

  乘火車到縣城,趕上最後一班汽車,天黑前回到家裏。

  柳致心也在家,他剛剛做了一件自認為是一生中最為重要的大事。

  柳其順的媳婦天天鬧著要蓋新房子,咒罵柳允奇和馬格思兩口子騙人騙婚,別看生了孩子,照樣可以離婚,想拿孩子拴住她沒門。

  柳其順害怕媳婦跟他離婚,跟媳婦一個鼻孔出氣。柳允奇兩口子沒轍了,想蓋新房手頭又不充裕,打算把幾間老房子賣掉,換取現金蓋新房。

  柳致心聽說後,毫不猶豫地買下了柳允奇家的房子。請來兩個有聲望的村民作證人,由關得玉書寫買賣房屋契約,祖上的老房子又回到他的手裏。隻不過要等到秋後柳允奇的新房子蓋好後,老房子才能騰出來。

  這都不算問題。想到秋後自己能收回祖上留下的老宅子,重新住進留下許多童年美好回憶的故居裏,柳致心真心覺得無愧於列祖列宗。

  以後上墳燒香的時候再不會心懷愧疚,可以告慰泉下有知的父母了。

  兒子背著奇特的背包突然回家,問明情況,柳致心更是喜出望外,好事成雙啊!一邊翻來覆去欣賞兒子的背包,一邊迫不及待地把買房子的經過講給兒子聽。

  在他眼裏曾經一無是處的熊兒子,自從走出家門,沒讓他操一點心,常常給他帶來意外和驚喜,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兒子越來越有出息,彌補了他自身的缺憾,成為他的驕傲,人前人後臉上有光,該讓他參與家中的一些大事了。

  柳曉楠完全理解父親此時的心情,這是父親平生的夙願,也是父親一生痛苦的根源。可他覺得父親太沉湎於過去,不過是買了一處舊房子,翻蓋新房還需要一筆錢。

  客觀地講,還不如另外申請房基地,蓋新房遠比翻蓋舊房子省力省錢。

  不過,柳曉楠沒有表明自己的觀點,深怕打擊到父親心中的自豪感。他拿出一張存折遞給父親,建議說:“爸,你負責買回老房子,我負責翻蓋新房。”

  柳致心接過存折看了一眼,上麵的數字嚇了他一大跳,就算兒子回到農村,那也是貨真價實的萬元戶,這可了不得。

  盡管鼓勵農民家家成為萬元戶,可沒聽說有哪家真正成為萬元戶,土裏刨食哪那麽容易?他不確定地看著兒子,寫個電影能掙下這麽多錢?

  柳曉楠對父親母親說:“這是我的小說的價值所在,咱家該過上一種新生活了。蓋上新房,娶上媳婦,抱上孫子孫女,願意種地少種點,隻當是樂趣,別太勞累了。”

  柳致心把存折交給薑長玲,態度明確地說:“這是兒子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咱不能花兒子的錢,你替他保管吧,他以後花錢的地方有的是。”

  薑長玲收起存折對兒子說:“先放在媽這裏捂著,捂熱乎了留著以後給你娶媳婦。”

  家有梧桐樹,才能招來金鳳凰——這是民間流行的一句大實話,樸素土氣卻是真理。

  柳曉楠環視著家中的一切:低矮的房梁、狹小的空間、紙糊的牆壁紙糊的棚、凹凸不平潮濕的泥土地麵、幾件簡陋的家具、牆角處的幾個耗子洞,夏季悶熱冬季寒冷......農村的房屋幾乎家家如此,跟穀雨獨居的三居室比起來,有著天壤之別。

  千百年來,農村人一成不變的居住環境和生活習慣,已成為落後的代名詞。農村人被人瞧不起,居住環境的惡劣是無法排除的一個主要原因,柳曉楠決心率先改變這一切。

  他帶著從沒有過的自信跟父母闡述了自己的想法:這筆錢用來改變家中的居住環境,是他人生計劃中的一部分。如果不能為父母分擔解憂做些什麽,一個人獲得再大的成功又有什麽現實意義?

  為了讓父母心安理得地使用這筆錢,柳曉楠直言相告,他手裏為自己留有一定數額的儲備,以備不時之需。如果相信兒子有能力改變自己的命運,用兒子的錢蓋新房是最大的信任。

  柳致心被兒子說動了,陳舊的觀念跟這老房子一樣,雖說能留下特殊的回憶,可畢竟與時代格格不入,到了該徹底扒掉的時候了。

  不可否認,兒子的想法是正確的。弟弟柳致太聽從兒子的建議,放棄以耕種為主的農民思維,開了一家雜貨店,駕駛四輪農用貨車拉貨做生意,雖說剛剛起步,也算是初步見到了效益。

  觀念的改變,帶來的是生活的改變。柳致心曾強烈反對柳致太做生意,那是放棄了農民的根本,是不務正業。

  更加令人不解的是,柳致太兩口子怎麽會聽從兒子的信口胡言?

  事實證明,不是兒子的想當然,是自己跟不上時代的步伐。柳致心想保留老房子的動機,在兒子麵前經不起任何推敲,似乎也違背了關先生的心願。

  關先生曾告誡他:忘掉過去,甩掉包袱,開辟新生活。自己並沒有完全忘記過去甩掉包袱,兒子想推倒老房子重建,無疑是在關先生的基礎上加了一把推力。

  柳致心選擇放棄自己固有的觀念,跟兒子探討起如何翻蓋新房。

  等到了秋後柳允奇一家搬走,推倒老房子,鋪設新地基,向西擴展一下,正好能蓋五間帶後廊的大房子。

  為了防止水患,可以將地基抬高一米五。入冬前將地基鋪設好,明年開春蓋新房,秋後便能入住了。

  柳致心大致核算了一下,蓋新房打新家具,裏外罩麵,兒子帶回來的錢富富有餘。

  柳曉楠跟父親商量,農村建房能不能跟城市的房子一樣,有暖氣有衛生間鋪設地板。

  柳致心明白兒子的用心,兒子將來是要娶城市的姑娘的,不能讓城市的姑娘來適應農村的生活環境。

  穀雨是來到家裏住了兩天,但這不等於說她不嫌棄農村的生活環境,再沒來過已經說明了一切。

  城市的一樓跟農村住房沒什麽兩樣,不過是多了暖氣和衛生間,兒子提出的那些要求都好解決。

  柳致心思忖了片刻,找出紙筆畫圖給兒子看。

  房子的西側是水稻田的排水溝,地基抬高以後,排水不成問題,在屋裏建一個衛生間便成為可能;暖氣可以自己燒,礦上家屬院很多人都是自己做的土暖氣爐子,冬天照樣暖和;地基抬高後,打上水泥地麵,地麵不潮濕,鋪上地板沒有大礙。

  柳曉楠通過父親明白了一個事實,固有的陳舊觀念頑固而可怕,在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農村人完全可以改變沿襲了幾千年的生活狀態。

  爺倆統一了認識,興奮細致地商討著建新房的諸多細節。薑長玲在一旁聽著也跟著高興,她操心的是另一件大事,期待新房建好後,兒子能經常帶穀雨回家來。

  商討結束,柳致心讓兒子明天就回去上班,蓋新房由他一手操辦,家裏的雜事不用兒子費心。兒子有出息,是要幹大事的,不能把兒子的心思拴在家裏。

  柳曉楠自然明白父親的用心,可他覺得自己心裏很飄忽,短時間內所獲得的巨大成功,讓人有些看不清自己。

  如果是曇花一現,隻會被人恥笑,他需要把飛到天上的心拉回到地麵。他說辦公室裏人滿為患,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已經請好了兩天假,自然是要幫著家裏幹一點農活。

  第二天吃過早飯,柳致心對兒子說:“我和你媽去耪地,你是留在家裏寫作還是跟著我們去體驗生活?”

  柳曉楠心中有些酸楚,父親第一次在自己麵前矮下身子,低姿態地不再提出強製性的要求,是自己曾經的叛逆和今天的成功讓父親無所適從。

  他對父親說:“咱爺倆去耪地,讓我媽留在家裏休息休息。”

  還是河邊的那幾壟地,還是春苗吐綠的季節,柳曉楠和父親並排揮動著鋤頭耪地。依舊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地壟溝,依舊是默默無語彎腰勞作。

  可今天,就算柳曉楠故意耪倒幾棵玉米苗,父親也不會罵他沒出息;就算父親罵他幾句,他也不會扔下鋤頭產生離家出走的念頭。

  不過三年多的短暫時光,柳曉楠長大了成熟了,柳致心也早用另一種眼光去看待自己的兒子。

  曾經南轅北轍的父子倆,終於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平等對話,目的性方向性越來越接近,血緣與基因的作用方才顯現出來。

  多長時間沒有耪地了?枯燥無聊單調,眼睛隻盯著眼前的幾棵玉米苗,一步一步地往前挪,雙臂機械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這需要極大的耐心和定力。

  柳曉楠的臉上滲出了汗珠,他沒有像以前那樣不停地擦汗,任憑汗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泥土裏。爬格子何嚐不是如此?人們隻看到成功的光鮮,沒看到收獲背後付出的辛勞和努力。

  柳致心直起腰,抽下掛在脖子上的毛巾遞給兒子,他的臉上還沒有見汗。柳曉楠擦淨臉上的汗水,把毛巾還給父親,難為情地衝著父親一笑。

  柳致心拄著鋤把說:“有件事不知道你放沒放在心上?”見兒子認真地聽自己說話,他接著說:“想辦法解決你自己的戶口問題。戶口不遷到城裏,不管你在寫作上獲得多麽大的成功,你終究是個農民,你跟穀雨之間始終有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將來很難走到一起。”

  柳曉楠停下手中的鋤頭,眼睛順著地壟溝望向遠方,正是這條難以逾越的鴻溝,阻隔了自己和伍豔麗的感情,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傷痛和遺憾。

  可這條鴻溝在穀雨麵前根本不算問題,隨時隨地都可以填平,隻要他願意。他對父親說:“穀雨並不在意我的戶口問題。”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柳致心狠下心來說:“恰恰因為穀雨不介意你的戶口問題,你才麵臨著更大的挑戰。門不當戶不對,從古至今,沒有誰能真正地打破這個界限。”

  柳曉楠默然不語。柳致心勸慰道:“穀雨是個好閨女,可這並不意味著她的父母就能對你另眼相看。凡事不可強求,做好你自己的事,順其自然吧。”

  用了一天半的時間,柳曉楠和父親把家裏的玉米地耪了一遍,還有半天的空閑時間,父親讓他去看望一下嶽老師。

  柳曉楠心知肚明,父親這是要讓自己到父子倆共同的母校去炫耀一番,在嶽老師麵前去尋求一種心裏平衡。

  盡管如此,柳曉楠還是想去見見嶽老師。不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他相信嶽老師早已通過嶽雪蓮得知自己的小說即將搬上銀幕,他想側麵了解一下嶽雪蓮的近況。

  盡管很長時間沒有見麵,平時也沒有任何的聯係,不知為什麽,這個小師妹、小嶽老師總是占據著他心中的某個隱秘的角落。

  她是否勇敢地去追尋屬於自己的愛情?是否找到了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