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師兄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6      字數:4269
  奔騰跌宕的的潮水漸漸平靜了,手拉著手站在黑暗中凝視著對方傻笑。從懵懂的少年輾轉走到今天,平緩流淌的河水為他們作證,他們早已生長在彼此的夢境中。

  穀雨用手輕輕擦拭著柳曉楠臉上的淚水,笑著:“你不是想找一個膀大腰圓吃苦耐勞、能攆兔子能摸魚的農家媳婦嗎?我知道了,你是以柳其順的母親馬格思為擇偶標準的。”

  柳曉楠也在用手擦拭著穀雨臉上的淚水,同樣笑著:“我是故意氣你的。”

  穀雨親吻了一下柳曉楠說:“我能為你解決戶口和工作問題,可我不想那麽做,我相信你靠自己的奮鬥能夠獲得這一切。我會默默地站在你身後,看著你一步步成長。”

  “謝謝你的理解和支持!”柳曉楠再次把穀雨擁在懷裏,鼻尖觸碰著鼻尖:“咱倆傻乎乎的,是不是忘了到河邊幹什麽來了?”

  “對呀!”穀雨跳起來,打開手電照著河麵,小聲詢問著:“時間長了,河蟹不會從網裏跑了吧?”

  “跑了我下河去給你摸。”柳曉楠找到拴在柳樹根上的魚線,慢慢地把蟹籠拉出水麵。在蟹籠出水的一瞬間,借著手電光,他看見蟹籠裏有幾個影子在亂竄,興奮地對穀雨喊:“有了、有了。”

  穀雨用手電照著拉到岸上的蟹籠,裏麵有兩隻大河蟹竄來竄去,另有十幾隻小白蝦活蹦亂跳的。她高興得蹲在蟹籠邊,大言不慚:“我真是有口福。”

  柳曉楠解開蟹籠頂部的封口,把兩隻河蟹和小白蝦抓到水桶裏,放進幾隻砸碎的河蚌,把蟹籠重新下到河裏。他對穀雨說:“你等著看吧,明天早晨必定有更多的收獲。”

  十個蟹籠捉到二十幾隻河蟹,另有很多的小白蝦。柳曉楠拎著水桶,穀雨挎著他的胳膊,打著手電,兩個人像少年時期一樣活潑快樂地往家走。走到街上,即將分別一般擁抱親吻,激情消退了才走進家門。

  按照柳致心一向的生活習慣,全家人都得早睡早起,尤其是農忙時節。可今天不同了,兒子給他帶來了榮耀,讓他獲得極大的心理滿足。兒子和穀雨去了河邊,這麽晚了還沒回來,他的心中有所期待,生活的節奏不自覺地隨著兒子的腳步走了。

  柳曉楠和穀雨帶著笑聲回到家裏。柳致心從兩個人興奮的表情上猜出了**分,他問穀雨:“想不想吃河蟹?想吃叔叔現在就給你蒸。”

  穀雨並不難為情:“叔叔你別笑話我,真有點饞了。”

  柳致心便去蒸河蟹,還燙了一壺留下來的黃酒。他對穀雨說:“河蟹屬於生冷食物,喝點黃酒暖胃,小白蝦留著明天炸著給你吃。”

  深更半夜的,炕桌重新搬上炕,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喝著黃酒品嚐河蟹。這要是放到以前是絕對不可以的,是柳致心深惡痛絕的敗家的習氣,可他今天難得地想開了。

  柳曉楠給穀雨剝著河蟹,穀雨隻管吃隻管喝,臉蛋紅撲撲的。柳致心和薑長玲不時地對視一眼,身為父母的幸福感自豪感油然而生,都覺得沒白養這個兒子。

  第二天一早,柳曉楠跟父母一同醒了,穿好衣服喊了一聲穀雨。穀雨和柳曉楠的妹妹睡在裏屋,聽到柳曉楠喊她,趕緊一骨碌起身穿衣,跟隨柳曉楠一同去河邊收蟹籠。

  走在路上,柳曉楠問穀雨睡得還好嗎,生怕穀雨不習慣。薑長玲給穀雨鋪了一套新被褥,可穀雨並沒有睡好,萌動的心被一種新奇愉悅的感覺所填滿,睡夢中都充盈著快樂和笑聲。

  穀雨說:“沒睡好,讓一個臭小子攪合得心神不寧。”

  柳曉楠說:“我以前做過一個夢,夢見我跟一個女孩子親吻......”胳膊上傳來一陣疼痛,那兩根纖細的手指還在不斷用力,他忍著痛接著說:“可那女孩子麵容是模糊的,我不知道她是誰。我昨晚又做了同一個夢,那個女孩子的麵容清晰了,清晰得就像她在掐我的胳膊,臉上還帶著不可思議的甜甜的壞壞的笑容。”

  穀雨鬆開手指,輕歎一聲:“曉楠啊曉楠,我早晚有一天會被你講的那些故事淹沒。”

  “這可不是故事。”柳曉楠拉著穀雨的手:“我要還你一棵大樹,一棵能避風遮雨的大樹,上麵結滿了夢想的果子。”

  秋季清晨的河岸邊,彌漫著輕紗般的薄霧,空氣清涼,靜謐祥和。兩個人緊緊地擁抱親吻,像隔著三生三世今又重逢,久久地不願分開。

  一群棲息的水鳥被驚動,嘎嘎叫著,撲扇著翅膀從水麵上滑翔起飛,在頭頂繞了一圈,降落在對岸的水麵上。

  收獲滿滿,兩個人共同拎著水桶往家走。穀雨問柳曉楠今天有什麽安排,她想跟他去他姥姥家,一睹大舅和大舅媽當年的風采。

  柳曉楠說他準備下午去姥姥家,去姥姥家交通不方便,得騎自行車,下午時間比較充裕。上午準備去嶽老師家,聽聽嶽老師如何評判他的《從軍記》

  穀雨扭著頭,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恐怕是想聽聽你嶽老師女兒的意見吧?”

  “我帶你一起去。”柳曉楠沒有理睬穀雨的醋意:“讀高中時,我跟嶽老師講了我們的故事,嶽老師對你讚賞有加,認為你是個神奇的女孩,也一定想見見你。我讓嶽老師看看,他的學生第四位師者是個多麽大氣多麽理性多麽漂亮的女孩。”

  穀雨聽罷越發高傲地昂著頭。

  吃過早飯,柳曉楠帶上十隻螃蟹,領著穀雨乘上汽車,來到複州城嶽老師家中。

  嶽雪蓮恰巧也在家,利用國慶假期回家看望老父親,見柳曉楠領著一個陌生姑娘登門,心裏便有幾分不高興,可也沒有表現出來。

  相互介紹時,柳曉楠對嶽子凡說:“嶽老師,她叫穀雨,給了我夢想的那個女孩。”

  穀雨主動跟嶽子凡握手,熱情地說:“嶽老師,您好!一直聽曉楠提起您,是您為他指明了方向,他有今天的成就,是您教導有方。我沒有給他夢想,那是他抬舉我,那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我始終不敢居功。不過,我倆相愛了。”

  嶽子凡一手握著穀雨,一手握著柳曉楠,連連讚歎:“奇緣,奇緣!可喜可賀!”

  嶽雪蓮主動上前跟穀雨握手,平淡地說:“我叫嶽雪蓮,很高興認識你。我這個師兄為人忠厚老實,重情重義沒有心機,你可不能辜負他。”

  柳曉楠不明所以不動聲色地看著嶽雪蓮,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也沒有聯係,自己什麽時候成了她的師兄了?又一想,從嶽老師那裏論起來,這麽稱呼也對。問題是,盡管是同年出生,怎知就不是師弟?

  “他老實?”穀雨開朗地笑道:“你對你的師兄可能還不是特別地了解。他帶頭打群架,一出手便把我的一個擅長打架的朋友放倒,差點用啤酒瓶子把我的那個朋友開了瓢。”扭頭瞅了一眼柳曉楠,一語雙關地說:“別看他表麵上蔫蔫的,膽子可大了,四處招惹小姑娘,隻有他辜負我沒有我辜負他。”

  柳曉楠尷尬地笑。嶽子凡對此倒十分讚賞,他拍著柳曉楠的肩頭說:“有血性,這一點比你父親強。”

  落座後,嶽雪蓮給客人倒了茶水,便到廚房裏去了。柳曉楠拿出那本刊登《從軍記》的省刊,雙手遞給嶽子凡:“嶽老師,我發表了新作,請您指教。”

  嶽子凡接過刊物放到一邊說:“雪蓮昨天下午回來,給我帶回來一本,我讓她替我關注你的寫作動態。我讀了一部分,沒讀完,這才是一篇真正的小說,得細細地品讀。你進步很快,超過了我的預想,我已無力點評,不自量力隻怕會害了你。”

  穀雨替柳曉楠誇耀說:“嶽老師,曉楠現在是市文聯重點培養對象,這裏麵也有您的一份功勞。”

  嶽子凡搖搖頭,對穀雨說:“我同樣不敢居功。我這學生還很單純幼稚,社會經驗不足,不會處理人際關係,在這方麵你要多幫幫他。”

  穀雨說:“您的學生您還不了解嗎?倔強得很,清高得很,隻怕他不肯聽我的。”

  “的確如此。”嶽子凡哈哈大笑:“那年複課結束後,我為了激勵他,故意告訴他假如沒有實現夢想,就不必回來見我。結果這小子真就不來看我,近在咫尺卻數次越門而過,直到他發表了小說處女作才露麵。”

  穀雨說:“您的寶貝學生把對您使用的招數,在我的身上又重複使用了一次。發表了三篇小說還對外封鎖著消息,為的是不讓我知道,故意跟我鬥氣。我得主動跟他相見,我得主動跟他來到農村,我得主動跟他示愛。不然的話,他會一直把我當成陌生人。”

  嶽子凡大笑不止,跟穀雨相談甚歡,倒把柳曉楠晾在了一邊。柳曉楠插不上話,隻顧傻笑著。

  嶽雪蓮進屋替柳曉楠解了圍:“師兄,你帶來的螃蟹尖牙利爪,我觀察了半天,始終無處下手,你來幫幫我吧。”

  柳曉楠讓穀雨陪著嶽老師說話,自己到廚房裏清洗螃蟹。嶽雪蓮準備好了蒸鍋,柳曉楠洗好一隻扔進去一隻,嶽雪蓮隨手扣上蓋子。

  嶽雪蓮問:“最近有沒有新作?”

  柳曉楠說:“我想寫寫咱們的父輩,二中五二屆高小畢業會考前三名。”

  “傷痕文學作品鋪天蓋地,沒有新意隻怕很難立足。”

  “我想換一個角度試試。我父親眷戀著土地,你父親熱衷於教書育人,我以前很難理解。當我走進城市,再回頭凝望著家鄉,我漸漸地有些懂得他們了。這是一種靈魂的回歸,正如我練字的那塊石碑,寄托著一代又一代人的鄉思鄉愁。”

  “你的第一感覺很準,我不具備你那樣的敏銳性,盡管讀了中文係,嚐試了很多次,還是寫不出小說來。”

  “其實,我更羨慕你,受過高等教育,學識淵博。對了,你應該大學畢業了,現在從事什麽工作?”

  “我留校了,暫時擔任中文係輔導員。”

  “恭喜恭喜!我一直有個願望,希望能有機會走進大學校門,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實現。”

  “我們學校每年都會招收幾個代培生。隻要你寫出更多更優秀的作品,得到廣泛的關注和重視,得到市文聯的推薦,不是沒有希望的。”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豈不成了你的學生?”

  “不願意啊?”

  “當然願意。如果真能走進大學校門,叫你一聲小嶽老師又有何妨?”

  “我很期待有那麽一天。不如你現在就叫一聲,讓我提前感受一下給你當老師的感覺。”

  “現在叫有點名不正言不順。”柳曉楠清洗完最後一個螃蟹,順手放到鍋裏說:“不過,三人行,必有我師。那我真叫了,當著老嶽老師的麵兒,我看小嶽老師敢不敢答應。”

  “算了吧你,油腔滑調的。”嶽雪蓮遞給柳曉楠一條手巾擦手,兩顆小虎牙一閃即逝:“我看著鍋,你進屋陪我父親說話吧。時間長了,你那個夢中情人該起疑心了。”

  柳曉楠和穀雨在臨近中午時起身告辭,嶽雪蓮挽留他倆吃了午飯再走。柳曉楠解釋說,下午還要去姥姥家,時間緊迫,以後還有機會。嶽子凡生性寡淡,不強人所難,來去自便。

  嶽雪蓮送客到院門,對柳曉楠說:“師兄,我希望成為你那篇小說的第一個讀者。”

  柳曉楠說:“還在構思當中,完成後一定當麵請教。”

  穀雨挎起柳曉楠的胳膊,像小時候一樣霸道:“第一個讀者非我莫屬。”

  嶽雪蓮轉身進了院門。

  走到巷子口,穀雨回頭望了一眼說:“你這個小師妹是個冷美人啊!含沙射影說我尖牙利爪,師兄師兄倒是叫得怪親熱的。”

  “你這就沒意思了,穀雨。”柳曉楠說:“我跟她總共見過有數的幾麵,平時根本沒有聯係。之所以叫我師兄,是因為人家留校任教了,知識分子都愛使用些傳統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