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再續前緣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6      字數:4332
  走出飯店的大門,柳曉楠向穀雨伸出手來:“穀雨,酒也喝了,該說的話也說完了,咱們少年時期的友情有了圓滿的結局,再見!”

  穀雨愣了片刻,隨即明白柳曉楠的意思。她伸出手去,不是握手,而是一把抓住柳曉楠的手說:“先別說再見,到我家去坐坐吧,就在附近。”

  柳曉楠四下觀望著說:“這片哪有商店,我得給你爸媽買點禮物。”

  穀雨說:“不是去我爸媽家,是我家。”

  柳曉楠很驚訝:“你結婚了?”

  “啊?”穀雨隨機應變:“對,我結婚了。”

  “那我得跟姐夫好好嘮嘮,把你在農村時的那些趣事都講給他聽。你比我大一歲,對吧?”

  “對。你姐夫也喜歡文學,你倆肯定相談甚歡。”

  穀雨拉著柳曉楠的手穿過一條街,走進一片住宅區。柳曉楠四下觀望著,心中暗想,這裏跟伍豔麗她家住的地方可不一樣。

  這是個封閉的住宅區,有門衛,穀雨給他登了記才得以進去,看樣子陌生人是無法隨便出入的。

  進了一棟樓,上到三樓,穀雨開了門,點亮燈,請柳曉楠進來。

  柳曉楠走進穀雨的家,第一眼便感到比伍豔麗家大多了,而且不是水泥地麵,鋪了木質地板的,進門便要換上拖鞋。有三個房間,兩個房間有門,該稱為臥室,另一間是開放的,擺放著沙發茶幾和電視,廚房和餐廳也較為寬敞。

  柳曉楠感覺自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花繚亂的。如果王艾青王師傅看到穀雨家的房子,不知該有多羨慕,該作何感想。

  穀雨指著沙發對柳曉楠說:“你先在客廳裏坐著,茶幾上有水果,我換下衣服。”

  柳曉楠在沙發上坐下,他第一次聽到客廳這個詞,暗自慚愧,原來這是專門用來會客的場所。

  穀雨在臥室裏換了衣服出來,外套脫了,穿著一身素雅的家居便服,青春的活力和女性的魅力盡情地釋放展示。她走進餐廳,給柳曉楠端來一杯熱茶。

  柳曉楠有些不自在,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他問:“姐夫不在家?”

  “誰是你姐夫?”穀雨在柳曉楠身邊坐下,笑著給他剝桔子:“我沒結婚,是你瞎猜的。這是我媽他們單位分的房子,考慮到我上班遠,暫時給我了,沒什麽要緊事我都在這裏單獨居住著。”

  柳曉楠站起身:“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穀雨拉柳曉楠坐下:“我這裏有你睡覺的地方,今晚不走了,我還想聽你講故事。”

  柳曉楠說故事講完了。穀雨起身去了臥室,不一會兒拿了一個筆記本和一個精致的長方形布麵盒子出來,往柳曉楠的懷裏一扔,一語不發坐到沙發上。

  柳曉楠翻開筆記本,正是他當年手抄的《一雙繡花鞋》。這是穀雨從他手裏帶走的唯一的一件東西,保存完好,心中不禁有些感動。由此看來,穀雨一直珍藏著少年時期的友情。

  心裏湧動著莫名的情感。少年時期的友情,經得起歲月的磨損,難道不應該把這種得之不易的友情延續下去?

  他一頁一頁翻看著筆記本,當年自己的筆跡還很稚嫩,缺少力度,這篇小說卻是值得重新閱讀的。而這本普通的筆記本,卻承載著更多的內容。

  他一邊翻看著一邊說:“你留給我的那些書籍也都保存完整,一本沒丟沒損壞。去年九號台風登陸時,家裏進水了,我用塑料布把木箱包裹起來,放到家裏的最高處,沒受潮沒發黴。”

  穀雨沒有言語,安然地坐著。柳曉楠看了她一眼,板著臉好像在生氣,有點小時候的模樣。他笑道:“穀雨,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身為團委的幹部,怎麽還拿小時候的招數對付我?”

  穀雨蹬了柳曉楠一腳,氣嘟嘟地說:“你少拿團委幹部來說事兒。我一天天夠累夠煩的,下了班隻想放鬆一下,做個小女人,做回我自己。你倒好,剛見麵就要把我們少年時期的友情畫上圓滿的句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跟我在一起你渾身不自在,害怕別人說三道四,玷汙你的高風亮節。我柳曉楠多厲害,不攀附權勢,少年時期的友情說斷就斷。名聲比友情還重要?虛偽!懦弱!”

  柳曉楠汗顏,他四下看著,躲避著穀雨淩厲的目光說:“也不完全是你說的那樣。你知道的,小時候我父親管我管得很嚴,留下了很嚴重的心理陰影,長大了也還是膽子小。”

  穀雨直起身,逼視著柳曉楠:“孤男寡女同居一室,怕我吃了你?還是怕損壞你的名聲?別忘了,咱倆可是一個被窩裏睡過覺的。”

  柳曉楠有些難為情:“說那個幹什麽?十三四歲,什麽都不懂,中間還隔著一個大花貓。”

  “大花貓還在嗎?”

  “到壽死了,現在養著一隻灰狸貓。”

  穀雨步步緊逼:“咱倆還有過肌膚之親。”

  柳曉楠笑了:“越說越玄乎,你可別嚇唬我,咱倆什麽時候有過肌膚之親?”

  穀雨點著柳曉楠的腦門:“自己做過的事都不敢承認。想想看,在河裏你是怎麽教我學遊泳的?”

  柳曉楠躲閃著穀雨:“好了穀雨,別再往下說了,我今晚不走了。少年時的友情畫上了句號,我們重新建立新的友情。我承認我懦弱,以後試著堅強起來。”

  “這就對了。”穀雨用手撫摸著柳曉楠硬硬的發絲,撥弄著他的頭,喜笑顏開:“我們又走到一起了,這是多大的緣分,這是一件多麽美好多麽令人向往的事情。”

  柳曉楠躲開穀雨的戲弄,打開長方形的盒子,裏麵是一粗一細兩隻黑色的英雄牌鋼筆,拿在手裏沉甸甸的。他愛不釋手地問:“很貴吧?”

  穀雨說:“看到你辦的黑板報,我便給你準備了這兩支鋼筆。能用破抹布寫黑板報,不能用漏墨水的鋼筆寫小說呀。你知道嗎?讀了你寫的小說,我一直在琢磨,傻小子是怎麽寫出來的呢?王艾青王師傅的事情,廠子裏的人大部分都知道,這幾年都淡忘了。經過你的筆寫出來,又是另外一種感覺,讀著讀著就忍不住要流淚。”

  柳曉楠突然問:“穀雨,你談過戀愛嗎?”

  穀雨帶著嘲諷的語氣說:“我沒談過。我以事業為重,不像有的人,才剛剛起步,就開始招惹小姑娘。”

  柳曉楠垂著頭不言語。穀雨試探著問:“失戀了?很傷心很痛苦?”

  “都不是。”柳曉楠沉痛地表達出心中真實的感受:“我隻是感到悲哀。我原以為愛情都是美好的,愛情的力量是強大的,其實不然。區區一個城市戶口,就能輕易阻斷兩顆心。如果讓我重寫《王艾青的愛情》,一定會寫出另外一種感覺來。”

  “你能這樣想,說明你真正長大了。在我的印象中,你要是沒考上大學,應該跟關小雲談戀愛結婚。小時候她就一直纏著你,你倆也是般配的一對。”

  “怎麽說呢?我倆一直都要好,兩家大人也給往一起撮合,也定親了。如果沒有紡織廠招工這件事,我倆也許會順順當當地結婚。可是,一腳邁進城市裏,我倆的心態都發生了變化。小雲說我和她中間隔著你,我跟她親熱不起來。其實不是這樣,我跟她親熱不起來,不是因為你,而是從小就像兄妹一樣,沒有戀愛的那種心跳的感覺。進城沒幾天,我倆就私自解除了婚約。”

  “就算是因為我,也沒什麽關係。關小雲在背後一定罵過我吧?”

  “她心直口快,在農村時你倆就不對付,說你幾句也正常。”

  “你用不著護著她,我不跟她計較。我得想辦法給你調換個工作,上長白班,咱倆作息時間得同步。不然,你我好長時間見不到麵。”

  “你不要幹預我的工作和生活,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從上初中時開始,所有的路都是我自己選擇的,哪怕撞得頭破血流,我也不會怨天尤人。”

  兩個人一直談到深夜,穀雨才起身給柳曉楠收拾床鋪,在自己閨房對麵的房間裏安頓下柳曉楠。

  她剛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就聽見柳曉楠輕輕關上了房門,心中不禁覺得有趣好笑:少年不避嫌,長大了還挺自覺的,像個女孩似的自尊自愛起來。

  寂靜的夜,隻有書桌上的鬧鍾還在滴答滴答、腳步輕快地走動著。穀雨躺在床上,側耳傾聽對麵房間裏隱約傳來的粗重的鼾聲,久久不能入睡。

  那個長大的農村小男孩,帶給她太多的新奇和驚喜,讓她一時難以消化。

  那年跟隨父母從農村返城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在想著他。那兩年多的農村生活,對她而言是個噩夢,是他給她帶來了歡樂,才不至於感覺那麽苦。

  後來,隨著父親官複原職,很多男孩女孩都開始圍著她轉,她又有了新朋友,漸漸地把他忘在了腦後。隻在偶爾翻開手抄本的日記本時,她才會想起他來。

  中專畢業後,她按照預先設計好的軌跡參加了工作,一路坦途順風順水。她有廣闊的發展前景,人生旅途不會受到任何羈絆,過往的一切已是雲煙。

  紡織廠到受災嚴重的三個鄉去招工,她並沒有太在意太關注,盡管其中一個鄉是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因為工作的需要,她拿到了一份農民輪換工的名單,沒想到第一眼便看到曾經整天掛在嘴邊的名字。

  她深感意外和遺憾,他那麽愛讀書,不應該出現在農民輪換工的行列中啊。這些年他都經曆了什麽?他長成一個什麽樣的人?

  考慮再三,她決定暫時不能去見他,一是考慮到他的自尊心,二是害怕他拿自己說事,麻煩不斷。

  她委托實習時的師傅王艾青,把他要到她的班組,給予適當的幫助和照顧。這是作為少年時期的朋友,她為他唯一所能做到的。

  後來有了傳言,農民輪換工中也有人才。她去看了他辦的黑板報,並沒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和驚喜。他從小字寫得好,作文寫得好,辦個黑板報不算什麽稀奇事。

  她拍下黑板報的照片,通過宣傳欄暗示自己也在紡織廠,如果有什麽實在解決不了的困難,可以去找她。

  事後,她又有點後悔。如果他還記得過去,並且足夠聰明,他會保守這個秘密;如果他厚著臉皮,央求自己為他解決戶口工作等重大問題,自己該怎麽辦?

  結果沒令她失望,他猜到了她的用意,而且他也隱藏了下來。如果不是要用實名來書寫王艾青的故事,誰都不會知道他在寫小說。

  他的處女作發表了,她在刊物的扉頁上見到了他的照片。跟小時候一個樣,貌不驚人平凡樸實,可小說寫得出眾,竟然是頭題發表,相當於報紙的頭版頭條。

  她默默關注著他的一點點可喜變化,開始考慮跟他相見。通過王艾青得知,他並不想跟她相見,要見也要等到肩膀一般齊的時候。

  這個遊戲好玩了,跟在農村河邊的柳樹林裏捉迷藏一樣,看誰能拿得住誰。她耐心地等待著。

  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紡織廠裏投下一顆重磅炸彈,掀起一股熱浪。七萬多字的中篇小說,洋溢著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情懷,不但在省刊上發表,而且還得到市文聯的重視,編輯親自來廠了解他的工作生活情況。

  他變成一個什麽樣的男人,才會寫出如此令人震驚的作品?

  時機成熟了,此時相見,彼此都會為對方增色不少。

  及至相見,一看到他那副冷漠無視的樣子,心裏又十分惱火,還沒有人敢對自己這樣。他變了,變得自己不認識了。

  敞開心扉,把中斷了**年的友情銜接上,她看到了她記憶中的小男孩,是如何一步步艱難地走到今天的,心中充滿了愛憐敬佩和欣喜。

  她更是沒想到,自己會在他的心裏,占據那麽重要的位置。竟然是自己給了他一個文學的夢想。

  誰會把一個小女孩的話當真?何況當成了一生的夢想,並且一步步向那個目標靠近。是執著還是冒傻氣?

  穀雨沉睡在一個姑娘五彩的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