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海之子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12-28 08:46      字數:3993
  歌詠比賽已進入**,營地那邊歡聲雷動,響徹整個海灣。柳曉楠依舊站在石崖邊,了望著夜幕下深邃平靜閃爍著波光的海麵。

  “讓我親你一下吧!”深情的呼喚,如同連綿不絕洶湧澎湃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撞擊著他的心胸。

  “我是第一次......”那個飽含著愛戀與憂傷的初吻,如同一股新鮮的血液,注入到他的生命中。

  一個姑娘把最為珍貴的初吻給了他,他還能祈求什麽索取什麽?唯有把這一切珍藏在心裏。

  王艾青穿過鬆樹林,找到柳曉楠。她站在柳曉楠的身邊,輕聲問:“跟伍豔麗談過了?”

  柳曉楠說:“談過了。她說她家裏給她介紹了一個對象,各方麵的條件都挺好的,她很滿意。”

  王艾青抱著柳曉楠的一隻胳膊說:“我曾經問過你大哥,假如當年我抱著孩子回城後,另找了人家,他會怎麽辦?你大哥隻說了一句話,接受這個事實,盡管心裏會很痛苦。”

  柳曉楠說:“王師傅,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心裏沒有憎恨沒有痛苦,隻是有些遺憾和失落。”

  “那就好。”王艾青拉著柳曉楠往回走:“我相信你能擺正自己的位置,重新振作起來。跟我回去,回到大家的中間,你會快樂些。”

  歌詠比賽結束後,大家回到帳篷裏歇息。一夜輾轉反側,第二天早晨,柳曉楠早早地醒來。他沿著石崖右側的一條緩坡山道,走下石崖來到海灣邊,順著環繞著海灣的碎石路向深處走去。

  海灣內彌漫著一層薄霧,遠處的景物朦朦朧朧,猶如幻境。

  好像正在退潮,海灣邊的水位退去兩米多,裸露出沙質的海灘,密布著大大小小的洞穴,各類小蟹子忙忙碌碌地在海灘上尋覓著食物,或趁著退潮重修洞穴。

  轉過一道彎,路旁赫然現出一座小山包,修著層層的梯田,山上山下栽種著蘋果樹,青青的蘋果綴滿枝頭。

  山腳下住著一戶人家,三間平房依著山腳而建,雞鳴狗吠,炊煙扶搖直上。

  轉過山腳,眼前是幾個單獨成片的蘆葦塘,一條潮溝彎彎曲曲穿越其中,一人多高的葦塘裏傳出鳥兒歡快的鳴叫。

  原來,海灣呈略微上升的趨勢,到這裏不僅地勢平坦開闊,而且清晰可見潮水最高點的痕跡。成片的灘塗裸露出來,隻在潮溝中還有水流流動,一個個蘆葦塘不過是深淺不一的小型濕地。

  腳下的碎石路通向水庫,走到近前才看清水庫的風貌:在山穀中修建一條石壩,四周群山上的雨水順著山穀匯集於此,形成麵積不算太大的水庫。

  水庫裏的水漲滿了,會順著溢流槽流入濕地,順著潮溝流入大海。那條貫穿於濕地與大海的潮溝便是這樣衝刷出來的。

  站在水庫的石壩上,已是海灣的盡頭。群山樹木茂密,水庫水質清澈,蘆葦塘鬱鬱蔥蔥,海灣像一條遊龍,戀戀不舍地遊入大海。

  柳曉楠沿著原路返回,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會令他好奇、感動、駐足,哪怕是一隻不知名的鳥兒、一些從沒見過的植物,亦或是一群正在海岸邊覓食的小螃蟹。

  當然,那戶獨居於此的人家,更會引起他的關注。

  再次轉過山腳,柳曉楠看見一個男人正在挑水澆菜。山腳下平整的菜地裏,栽種著他所熟悉的黃瓜芸豆茄子西紅柿辣椒土豆等蔬菜,一壟壟一畦畦,長勢良好。

  高大健壯麵色黝黑的男人,穿著一身褪色的舊軍裝,從葦塘裏一擔擔地挑水,依次澆灌著菜園。

  男人不過三十幾歲,柳曉楠站在他身旁好奇地問:“大哥,葦塘裏的水不是鹹水嗎?澆到菜地裏不起堿嗎?”

  男人直起腰,打量著柳曉楠:“來度假的?”

  “是的。”柳曉楠說:“我老家也是農村的,守著一條大河,低窪地經常起堿,蔬菜和莊稼都長不好。”

  男人順手從黃瓜架上摘下兩根黃瓜,遞給柳曉楠解釋說:“你嚐嚐。海水漲不到葦塘這裏,葦塘裏的水都是從山裏和水庫滲透下來的淡水,不起堿。”

  柳曉楠也不客氣,咬著又脆又嫩的黃瓜說:“我發現隻有大哥一家住在這裏,平時不覺得寂寞無聊嗎?”

  男人幹脆放下擔子,點上一根煙吸著,跟柳曉楠嘮起嗑來:“我家是外來戶,老家那邊缺水少地,風沙還大,種啥啥不長,活得艱難不得不出來找活路。這片山裏交通不便,果園沒人承包,這才給了我們兩口子機會。寂寞是寂寞,不過麵朝大海,有山有水有土地,氣候好,也沒人打擾,比起老家來強多了。”

  柳曉楠感覺男人身上有故事,便繼續攀談起來:“大哥當過兵吧?”

  男人說:“看出來了?當過三年兵,也是想出去闖條路,可惜沒文化部隊不留,退伍回家照舊種地放羊。後來,羊也放不成了,隻好背井離鄉。”

  柳曉楠深有感觸:“我也是農村人,隻不過在城市裏工作,名聲好聽點。我也曾想過當兵,考軍校,可惜身體檢查沒過關。人的命運真是琢磨不定,隻能是到什麽山唱什麽歌了。”

  “你說你老家有條大河,守著大河土地一定很多吧?”

  “不僅多,還很肥沃,旱澇保收。一壟地五百多米長,兩壟地就是一畝。耪地時,找塊小石頭片刮鋤板都找不到。”

  男人一臉的羨慕:“守著那麽好的地方還跑出來?我不覺得城市有什麽好。”

  柳曉楠笑道:“大哥的年紀並不大,怎麽會跟我父親觀念一致?我父親是礦山工人,土地承包後,買了大量的農業科技書籍,準備退休後回到農村大幹一場。”

  男人肯定地說:“你不懂,土地是人的根人的命,你父親是落葉歸根。”

  柳曉楠十分震驚,自己竟然沒有一個陌生人更懂得父親。

  一個女人從房子的後門走過來,對男人說:“等你回家吃飯,飯都涼了,不澆菜怎麽還嘮上嗑了?”

  女人年輕漂亮,隻是身高骨架跟一般的小男人有得一拚。男人說:“遇上一個小兄弟,也是農村人,嘮得投機多嘮了幾句。”

  柳曉楠看著女人對男人說:“是嫂子吧?嫂子好漂亮。”

  女人咯咯笑著,笑聲響亮爽快,佯裝不滿地對男人說:“誰都說我漂亮,就你不肯多誇我一句多看我一眼。”

  男人說:“就算你是天仙女,天天看也看膩歪了。”

  女人說:“我要是天仙女,才不會跟你在這裏唱你挑水來我澆園。”

  柳曉楠饒有興致地看著兩個人隨意地說笑,或許這隻是他們日常生活中一個自我調節的片段吧。男人讓柳曉楠等一下,自己進了家門。

  女人把柳曉楠領到後院的杏樹下,摘下黃中透紅的杏子給他吃。杏子很甜,一點都不酸。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柳曉楠家的後院也有兩棵杏樹,母親說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年,父親親手栽下的,等他長大了,杏樹也掛果了,正好可以吃到杏子。

  杏子在六月末七月初開始成熟,現在早過了成熟期,市麵上看不到杏子了。或許是因為群山當中獨特的地理環境,這裏的杏子才剛剛成熟。

  男人從家裏走出來,手裏拿著一個大塑料口袋,摘下黃瓜西紅柿杏子裝滿,遞給柳曉楠。柳曉楠推辭,男人說:“別人拿錢買我都不賣。這些日子你們廠裏的人來度假,很少有人跟我嘮一句實嗑,一個個牛逼哄哄的,要拿錢買,好像誰沒見過錢似的,我一個不賣。你跟他們不同,咱哥們有緣。”

  女人也說:“瓜果梨棗,誰見誰咬,給你你就拿著,難得你大哥高興。”

  男人說:“以後再來度假,別忘了過來坐坐。”

  柳曉楠跟那對離群索居的夫妻揮手告別,沿著碎石路往回走。海灣裏的海水已經退盡,露出大片的海灘,很多人在上麵趕海挖蜆子。

  他見過大海的真實麵貌,對於趕小海沒有多大的興趣,何況手裏還拎著一口袋蔬菜水果。他順著那條緩坡路走上石崖,迎麵看見伍豔麗站在石崖上四處觀望,好像是在找他。

  柳曉楠說:“你怎麽不下去趕海玩?”

  伍豔麗說:“吃早飯時沒看見你,不知道你去哪兒了,我給你留了早飯。”

  柳曉楠把手中的袋子遞給伍豔麗說:“我順著海灣溜達,遇到一戶人家,說了一會兒話,人家給了我這些東西。你拿去吃吧。”

  伍豔麗接過袋子說:“平時不愛說話,跟誰又都能說上話,搞不懂你。”

  回到宿營的營地,柳曉楠吃著伍豔麗給他留下的一碗稀粥幾根油條,伍豔麗小口吃著杏子,一時默然無語。度過不平靜的一晚,他們都清楚地知道,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伍豔麗小聲問:“以後發表小說了,還會給我看嗎?”

  柳曉楠說:“當然,隻要你還喜歡看。”

  伍豔麗的眼裏閃爍著淚花:“曉楠,以後我們都要好好的!”

  柳曉楠肯定地回答:“一定,我們都要好好的!”

  兩個人相視一笑,笑容中混雜著苦澀、不舍和祝福。

  “師傅,我到處找你。”關小雲冒冒失失地闖進帳篷裏來,高喊著。一眼看見兩個人相對而坐,伍豔麗的眼睛裏含著淚花,柳曉楠低垂著頭,馬上明白了一切。她想要退出去,伍豔麗卻喊住她。

  伍豔麗站起身,看了柳曉楠一眼說:“小雲,咱倆到海灘上去玩吧。”

  兩個女孩走出帳篷,關小雲回望了一眼問:“師傅,曉楠沒事吧?”

  伍豔麗揉揉眼睛說:“小雲,你不要恨我,我也不想傷害曉楠。可是,我爸媽堅決反對,我又能怎樣呢?”

  關小雲安慰伍豔麗:“誰也不怨,要怨隻能怨一個城市戶口,一個農村戶口,這不是你倆的錯。”

  兩個女孩走後,柳曉楠獨自坐了一會兒,站起身走出帳篷,順著山崖下到海邊。漲潮了,海麵上湧起層層波浪,一浪推著一浪向海岸推進。

  柳曉楠迎著浪頭遊向大海,目標是一條幽暗的海麵,那裏的海水顏色跟周圍明顯不同。遊近了一頭潛入海裏,才發現是一條海底深溝,從幽深的海溝底部生長出長長的寬寬的海帶,密林般輕輕搖擺著。

  柳曉楠在海帶叢中穿行,感受著光滑的海帶摩挲著自己的身體,沒有喧鬧沒有困擾,他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兒,亦或是在叢林中飛翔的鳥兒。

  一條一指來長的小黑魚,在他的麵前晃來晃去,輕輕擺動著尾巴,既不遠離也不靠近,似乎在為他領路。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了一下小黑魚的尾巴。

  小黑魚受到了驚嚇,快速擺動著尾巴一下子遊出好遠,安靜下了後又掉頭遊回來,隔著潛水鏡觀察著柳曉楠。

  柳曉楠垂下雙手,靠著兩條腿擺動控製著身體的平衡,在海裏“站住”,微笑著呈現出善意的表情。

  小黑魚啄了一下潛水鏡,似乎覺得跟這個大家夥實在無法交流,毫無留戀地掉頭遊走了。

  柳曉楠遊出海帶叢,竟然覺得有些失落和悲哀。他躺在海麵上,仰望著天空,隨著波浪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