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分道揚鑣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07-23 09:26      字數:3618
  國慶節廠裏放三天假,大客車接送農民輪換工回家過節。

  返鄉的頭天晚上,關小雲來找柳曉楠,想一起去買點東西回家孝敬雙方父母。柳曉楠說他沒打算回去。

  關小雲當時就不高興了:“你想去找穀雨?”

  柳曉楠說:“我找她幹什麽?人家的地位那麽高,早把我忘在腦後了,我犯得著低聲下氣去找她嗎?”

  他的確沒想過去找穀雨,穀雨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可是,自從來到紡織廠,那個期盼他能成為作家、期盼能跟他在城裏見麵的小女孩,卻在他的心裏一天天長大,占據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他隱隱地期待有那麽一天,那個長大的音容笑貌絲毫沒有改變的小女孩,會突然如天使般降臨在他的身邊。

  關小雲說:“那你就是不懂人情世故。出來工作了,過節不回家看看父母能說得過去嗎?現在正割水稻,多多少少幫著家裏幹點活也是好的。再說柳其順結婚,怎麽也得到場啊。”

  “出來半個月,花的是家裏的錢,等自己掙到了工資,我會給三叔三嬸買禮物。你自己先回去,就說我想四處走走,熟悉熟悉環境。”

  “你愛回不回,做事就是跟人兩門子。”

  兩個人不歡而散。柳曉楠不想多做解釋,他認為關小雲未必會完全理解。

  其實,自從來到濱城,兩個人都沒有想過單獨約會。一個泡在圖書室,一個跟女伴逛商場,很少見麵,見麵也像普通的熟人一樣,說不上幾句話。

  柳曉楠過節不回家,真實的目的是想趁此機會,潤色修改那篇《師者》的短篇小說。或許是環境的改變,他對《師者》有了更新更高的認識,可宿舍裏人多嘈雜,他沒法動筆修改。

  他也想回家,把這裏的見聞帶回去,讓父母放心。可自從見到編輯部的大門,他已經有些急不可耐了。

  這篇小說從構思寫作到修改,用了大半年的時間,花費了大量的精力和心血。能不能成功,能不能沿著文學這條路走下去,隻待編輯老師的一句話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著成功。

  第二天早晨,廠裏派出大客車送農民輪換工回鄉過節,廠門口很是熱鬧了一番。四台大客車一溜排開,農村來的姑娘小夥帶著禮物,帶著歡聲笑語依次上車。

  很多人扔掉土裏土氣的衣服和布鞋,換上新買的時髦服裝和皮鞋,大有榮歸故裏的架勢。

  圍觀的紡織廠國工們議論紛紛,咱們工作這麽多年,也沒享受過這種待遇。

  廠裏有家住外省的職工,過節同樣不能回家,食堂照開吃喝不愁。於智勇也要回去看望爺爺奶奶,宿舍裏隻剩下柳曉楠一個人。

  他沒有出門相送,將宿舍清掃幹淨,拖了地,將唯一的一張桌子上的飯盒挪開,擦洗幹淨鋪上報紙,拿出《師者》的底稿做最後的修改。

  三天後,他將修改後的《師者》工整地抄寫在稿紙上,沒有一處塗抹的痕跡,再不會鬧出抄寫在橫格信紙上的笑話了。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認真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將稿子裝進一個大信封裏,鎖進床頭櫃。等哪天有時間了,親自交到趙廣誌老師手裏。

  柳曉楠走出宿舍,漫無目的地閑逛。三天來,除了吃飯上廁所,他沒有走出過宿舍,整天沉浸在《師者》的故事情節當中。

  他走出廠區,站在大街上的法國梧桐樹下,呆呆地望著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群。這裏有什麽特別的吸引人之處,讓農村人打破腦袋往這裏擠?

  於智勇的理想是在這座城市裏安家立業,關小雲恐怕也想拿到一個城市戶口,很多人都會順理成章地這麽想。自己終究想要得到什麽呢?那個小女孩會在遙遠的地方等著自己嗎?

  柳曉楠的眼神漸漸發直,眼前的畫麵不斷變幻。他看到父親和母親正在割水稻,彎腰揮著鐮刀,一臉泥土一身汗水。

  水稻在大水裏沒頂浸泡了兩天一夜,減產是必定無疑的,隻希望不要減產的太多,否則對不起父親科學種田付出的心血。

  自己沒有回家,母親會不會傷心?父親會不會以為兒子還在恨他?玉米收回家了嗎?原諒你們的不孝子吧!你們的兒子追尋自己的夢想,必將義無反顧。

  關小雲會怎樣解釋自己沒有同行?關得玉三叔會不會痛罵自己?不可能事事都能得到別人的理解,隨他去吧。

  四哥會不會想自己?會不會擔心自己受城裏人欺負?如果回家,該給四哥買點什麽呢?

  柳其順婚後的生活會幸福嗎?

  腦袋裏很亂,柳曉楠晃晃頭往回走,站在紡織廠大鐵門前。廠裏靜悄悄的,明天就將機器轟鳴,農民輪換工會很快補充到不同的工作崗位上去。

  別樣的生活,別樣的期待,他的心中充滿了渴望。

  接人的大客車回來了,輪換工們帶著農副產品下車。關小雲一手拎著一個編織袋,柳曉楠趕緊上去迎接。

  關小雲麵無表情,把一個編織袋遞給柳曉楠,不冷不熱地說:“你媽讓我捎給你的花生和蘋果。”

  柳曉楠問:“家裏都好嗎?”

  關小雲扭頭問:“誰的家?”

  柳曉楠說:“你家和我家。”

  “你家很好,我家不用你操心。”

  關小雲自顧自地回到女生宿舍,柳曉楠略有所思地回到男生宿舍。

  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的於智勇,不容分說把柳曉楠拖出宿舍,帶著質疑和好奇問他倆到底是什麽關係。柳曉楠說一個村的,兩家關係比較好,沒有特殊關係。

  於智勇提醒說:“現在搞對象是目光短淺,五年後是回到農村結婚還是像流浪狗一樣連個窩兒都沒有?兩個人四處打野食?白白出來溜達了一圈又回到原點你甘心嗎?反正我是不會在咱們這些人當中尋找對象。”

  柳曉楠說:“你不要把事情說得那麽露骨,讓人看不到一點美感的存在。”

  “美感能當飯吃?這些年的生活經曆告訴我,生存始終是第一位的。不信你等著看,包括我在內,咱們當中有些人早就盯上城市戶口,尤其是那些女孩,都想在這座城市裏紮下根來,甚至會不擇手段。”

  柳曉楠直搖頭:“我沒法跟你說下去了,你說得太可怕了。我始終相信生活自有它美好的一麵。”

  於智勇和解地笑笑:“咱不爭吵,你現在還很天真,看書看多了中毒太深。不過,時代總是在不斷發展,會給我們很多機會,這點是必定無疑的。不然,咱們這些農村人也沒有資格跟城市人同工同酬,放到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我們一定要堅守住,堅守到獲得跟城市人具有同等生存權利的那一天。”

  “你那台偷你父親的單卡錄音機還在嗎?”

  “早就壞了,被我扔掉了。”

  “我至今仍然記得,第一次聽到又見炊煙升起時,那種緊張激動陶醉的心情。”

  柳曉楠也承認於智勇說得有些道理,可他就是難以全盤接受。

  夜幕降臨,宿舍裏的人都出去欣賞城市的夜景。柳曉楠一人躺在床上想心事,估計圖書室快開門了才走出宿舍。半路被關小雲叫住,說是有事跟他說說。

  兩個人沿著馬路一直走,半天沒說話。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柳曉楠站住了,他不想再徒勞地走下去。

  關小雲一反常態地閉口不語,想說的事情,已經八九不離十地呈現在樹影斑駁的一張苦臉上。

  柳曉楠不想讓關小雲太為難,他試探著說道:“小雲,咱倆還是做兄妹吧。”

  關小雲輕歎了一聲,站在樹影下說:“這次回家,我都不知道該怎樣說起你。我爸媽問起你,你爸媽問起你,柳其順結婚時村裏人問起你,你讓我怎麽說?定了親的人,不該走坐都在一起嗎?說你一個人留下來是熟悉環境,誰信呀?嘴上都不說,心裏都犯合計。我心裏也不得勁兒,咱倆像是定過親的人嗎?沒拉過手,沒說過悄悄話,哪怕像其順和他媳婦那樣吵吵鬧鬧也好呀?自從來到濱城,咱倆像從來沒有認識過,還不如定親前隨便地打鬧,這算什麽事呀?”

  柳曉楠說:“咱倆都無拘無束慣了,定了親反倒別扭,像戴上了緊箍咒。”

  “別給自己找借口。”關小雲氣嘟嘟地說:“我也不想埋怨你,事實擺在那兒。你也別不承認,咱倆中間一直隔著穀雨,有了她你跟我親熱不起來。她就是一個害人精,沒她那麽害人的,當著她的麵我也敢這樣說。”

  柳曉楠望著遠處璀璨的燈火和影影綽綽的高樓說:“她在我心裏播下一顆種子,我要還她一棵大樹。”

  “說起她,你的聲調都變了,軟綿綿的惡心人,還說心裏沒想著她?”

  柳曉楠拉起關小雲的手,掉頭往回走:“小雲,在這座城市裏,咱們無親無故,咱倆就是最親的親人,兄妹之情什麽都替代不了。”

  關小雲掙脫開自己的手,開口罵道:“偽君子,才肯承認心裏裝著那個害人精。”

  “你罵得對!”柳曉楠一點沒生氣,抱著關小雲的肩膀說:“我是挺虛偽的,一直不敢承認內心的真實想法。如果還在農村,我會跟你結婚。現在環境不一樣了,我們都得向前走,或許咱倆都能找到各自的出路。”

  “咱倆就這樣算了?”

  “你可以輕易拿到濱城市戶口,我還得去奮鬥,結果難以預料。”

  “怎麽跟家裏說呀?”

  “我分頭給兩家長輩寫信,說明咱倆的選擇,他們會理解的。”

  “不知道五年後,我們會是什麽樣子。”

  “肯定不是現在的樣子,隻會越來越好,我堅信。我們的小雲那麽能幹,說不定早跟一個城裏的小夥子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安樂窩。”

  “我倒是想看看,你跟那個害人精會有什麽結果。”

  “你不要罵人家是害人精。”

  “我偏要罵。”

  兩個人肩並肩走在城市的馬路上,像定親前一樣鬥著嘴。私自解除了婚約,讓他們倆身心放鬆,各自看到了更為寬廣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