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衝突升級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07-23 09:26      字數:3403
  “你丟了魂了!”

  父親的一聲斷喝,將柳曉楠從遊離的狀態下驚醒。渾身一哆嗦,定神一看,兩棵並列的玉米苗,被他連同雜草一同耪倒了。一整趟玉米壟中間,出現一個較長的豁口。

  又得挑水補苗了,柳曉楠不自然地咧了咧嘴。是走神了,心不在焉地耪地,思緒已飛到頓河邊的大草原上,想象著《靜靜的頓河》下半部,究竟有著怎樣的大結局。

  他仿佛看到,哥薩克的騎兵連正在列陣集結,高舉著長矛揮舞著閃著寒光的馬刀奮勇衝殺。廣闊的草原上,戰馬奔騰勢不可擋。

  他猜測著格利高裏與娜塔莉亞和阿克西妮亞之間的感情糾葛,最終會演變成悲劇還是喜劇。書中對自然景物和人物性格形態細致入微的描寫,更是令他著迷,自歎望塵莫及。

  可惜隻看了一遍,早知這樣,還不如多閱讀幾遍上半部。

  因為農業廣播學校一事,柳曉楠知道惹父親生氣了,一直提心吊膽小心翼翼。一大早起來挑水澆菜,放下筷子拿起鋤頭,主動上山幹農活。

  父親似乎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從昨晚到耪倒玉米苗前沒再說什麽。盡管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來臨的前兆,隨時隨地都會電閃雷鳴。

  是自己大意了,怎麽能跟父親一起幹活時,思緒又跑回到書裏去,不是準備不再看書了嗎?

  柳曉楠悶著頭繼續耪草,對於父親的暴喝隻當耳旁風。地裏還有其他人在耪草,不能當麵頂撞父親,讓父親下不來台,否則火氣會越來越大。

  “一筐木頭砍不出一個楔子,幾錐子紮不出一滴血來。”

  柳致心失望至極地瞅著木呆呆的兒子,壓製了一晚上的怒火,在這一刻終於全麵噴發。全然不顧地大聲吼叫,恨不得掄起鋤頭給他一下子。

  兒子不走正道,輕易地放棄了一個大好的可預見的發展前景,實在沒臉張嘴跟關得玉提起結親的事。小雲是個多好的女孩子,好像他還不願意,混犢子怎麽一點不體諒父母的一番苦心。

  周圍的人都停下手頭的活兒,各懷心思地看著這爺倆。

  柳曉楠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咬著牙緊閉著嘴,瘦長的咬肌不停地顫抖,大腦昏昏然如遭重擊,雙臂機械地重複著耪草的動作,一下比一下用力。

  如同一記重拳打在棉花包上,沒有引起任何反應。秉承當麵教子的古訓,柳致心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對著麻木不仁的兒子再次發聲:“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頭來,你就這樣糊裏糊塗地過一輩子嗎?”

  柳曉楠依舊低著頭,一忍再忍終於沒有忍住,小聲回敬了一句:“不過是兩棵玉米苗,至於發這麽大火嗎?”

  柳致心接著吼:“不是兩棵玉米苗的事,你說你還能幹點什麽?”

  柳曉楠沒有言語,的確如此,他無力反駁。

  離得最近的柳其順笑道:“曉楠想當作家,將來那可不得了了。”

  柳其順那個漂亮的對象也跟著咯咯笑起來,笑聲清脆甜美,在空曠的土地上傳播出很遠。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雖然刺耳猶如噪音,柳曉楠卻絲毫不在意,父母都不理解支持,還能指望得到別人的稱讚?

  “他那是白日做夢。”柳致心心中的火氣,再次被躥起來:“整天渾渾噩噩,上學時不好好讀書,幹農活又嫌髒嫌累,廢物一個。你就指望著接我的班?”

  自尊被無情地踐踏!柳曉楠直起腰麵對著父親,臉色因父親的羞辱而蒼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回答:“我從沒想過要接你的班。”

  “像你現在這個熊樣,不接我的班,你要飯都找不到門。”

  “在你眼裏,我自始自終都是廢物的存在。我絕不接你的班,我就是餓死也不用你管行了吧!”

  沉默中的爆發。柳曉楠衝著父親大聲喊叫了一聲,扔下鋤頭轉身就跑,像一頭小牛犢掙脫了韁繩,隻覺滿腔悲憤豪氣衝天,耳邊隻有風聲呼嘯。

  跑過長長的地壟溝,沿著河岸盲目地奔跑了一段距離,突然間腳步急停,一屁股坐了下去,腦袋夾在兩腿之間嚎啕痛哭。

  口袋裏沒有一分錢,身上沒有一技之長,天地之大又能到哪裏安身?

  這個殘酷的現實,活生生地擺在麵前,比父親的專橫和壓製更令人沮喪和絕望。可悲的不是走投無路,而是夢想過於遙遠和渺茫,與現實的嚴重脫節讓人心生悲涼。

  淚水長流,柳曉楠盡情地哭泣,哭出心中的委屈和不甘。他的世界裏,隻剩下河水的嗚咽、風聲的尖嘯。

  有人急匆匆地跑來,喘著粗氣在柳曉楠的身後站住。憑感覺他知道是誰,脆弱的一麵已無法掩蓋,索性哭個痛快。悲慟的哭聲,在稀疏的樹林間,曲曲折折地環繞回蕩。

  “你別哭,不是還有我嗎?”關小雲在柳曉楠的身邊坐下,輕輕搖晃著他的一隻胳膊,飽含淚水的眼睛裏,閃爍著同情與渴望。

  當時,關小雲也在地裏拔苗耪草。家裏隻有爸爸一人份的土地,不用父母操心,她一個人完全可以獨當一麵。

  剛開始聽到柳致心教訓柳曉楠,她覺得特別解氣。

  這個從小就有所依戀有所牽掛的男孩子,實在令她傷心不已。她走不進他的內心世界,他的所作所為也令她難以理解,再與眾不同也不能不食人間煙火呀。

  偷偷地流過一場淚水後,她發誓不再理會他。她看清了一點事實,他和她不是一路人。

  可是,當她看到那父子倆的矛盾衝突越來越激烈,看到他被他的父親貶損得一無是處,她又暗暗為他叫屈。

  當她聽到柳其順和他的對象肆無忌憚地冷嘲熱諷,她更是覺得難以忍受。她喜歡的人,還容不得別人去貶低。

  她正要衝過去跟柳其順理論理論,卻見柳曉楠扔掉鋤頭發瘋一般跑掉,那孤獨倔強無助的背影令她心碎。

  她跟在他的後麵追過去。就算全世界都不待見他,她也要和他站在一起。

  她從沒見過柳曉楠跑得如此瘋癲,像匹桀驁不馴的野馬一路狂奔。她追趕不上,不知道他體內爆發出一股什麽樣的可怕力量,越追越感到急迫緊張和不安。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如果讓他跑掉了,有可能將會永遠地失去他。

  當看到他像一隻被擊中要害的野獸,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她才放緩緊追不舍的精疲力竭的腳步,慢慢地靠近他。

  他那低沉的哭聲震動四野,把她那顆劇烈跳動的心髒化成了一汪水,在他最為脆弱的時候,她卻變得沉著堅定。

  關小雲哄勸著柳曉楠:“男人流血不流淚,你再哭下去,我也要跟著哭了。”

  柳曉楠低垂著頭,悶聲悶氣地說:“小雲,借我一點錢好嗎。”

  “你要多少?都給你也行,你想幹點什麽?”

  柳曉楠抬起頭,一臉淚水地望著河對麵:“我要離開柳子街。”

  他想好了,他要去找高中時的同學於智勇。於智勇無家可歸,生存能力應該特別強,找到他跟他一起去闖蕩世界。

  “我不借,一分錢都不借。”關小雲伸手去抹柳曉楠臉上的淚水:“把自己逼進死胡同裏,那不叫有誌氣。”

  柳曉楠晃著頭,躲避關小雲伸過來的手,傷心欲絕:“我受不了了,小雲。從小到大,我沒得到他一聲的誇讚,我從他的眼前消失,他就眼不見為淨了。”

  “曉楠,咱倆結婚吧!”關小雲不再猶豫,熱切期待地說:“結了婚我什麽都依你,你喜歡看書就看書,能幹點什麽就幹點什麽,我不會再逼迫你幹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小雲,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不是沒長心。可我現在的樣子,連我自己都瞧不起,我拿什麽跟你結婚?”

  柳曉楠平靜下來,自己抹去臉上的鼻涕淚水:“幾間破房子,什麽都幹不好,連牛車都不會趕,跟我結婚喝西北風啊?”

  “我能幹呀!我那裁縫手藝,一年掙多少錢你知道嗎?空閑時再做點小買賣,沒房子咱慢慢攢錢自己蓋新房。你隻管看你的書寫你的字,我能養活你。”

  “讓你養活?我還不如買兩塊豆腐,一頭撞死在上麵算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說歸齊我還是不對你的心思。”

  “不是這樣的,小雲。給我點時間,等我有能力娶你的時候一定娶你。”

  “你早這樣說呀!”所有的付出終有回報,所有的憂思化作喜悅的淚水。

  關小雲緊緊摟住柳曉楠的一隻胳膊,正要靠在他身上,一眼瞥見柳致心朝這邊走過來。她趕緊鬆開胳膊站起身,輕輕推了推柳曉楠,小聲提醒說:“你爸來找你了,別再頂嘴了。”

  柳曉楠坐著沒動,甚至連頭都沒有扭轉一下。

  柳致心站在兒子的身後一言不發,臉色已漸漸地轉暖。

  關小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倒是希望這爺倆能心平氣和地談談,可又怕柳曉楠犯倔犯傻,隻好羞澀難堪地站在一旁。

  最終還是柳致心先開口:“天底下沒有哪個做父親的想害自己的兒子,都是恨鐵不成鋼。我為你著急,話說得難聽傷了你。你長大了,我以後不再幹涉你,隻希望你能對得起你自己。回家吃飯吧。”

  柳致心獨自走了,回到地裏扛起兩把鋤頭,步履頗為沉重。

  關小雲拖起柳曉楠,拉著他跟在柳致心的後麵。

  柳曉楠磨磨蹭蹭垂頭喪氣,關小雲時不時的要推他一把,像押著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