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青澀少年的友情
作者:楊允勇      更新:2020-07-23 09:26      字數:3565
  放學後,柳曉楠和穀雨結伴到山上去抓綠豆蟲。

  前些日子,穀雨爸爸的高血壓病犯了,頭暈眼花渾身無力。農村沒有較好的醫療條件和措施,兩個半吊子的赤腳醫生無能為力,隻能硬挺著。

  穀雨媽媽打聽到,吃鱉肉喝鱉血能治高血壓,對身體也大有益處。可是到哪裏能找到老鱉?別看河裏的老鱉那麽多,要抓到一兩隻還真不是那麽容易的。

  穀雨對柳曉楠說:“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你不是說你以前釣過老鱉嗎,想辦法再釣一隻回來,我才承認你不是在吹牛。”

  釣魚時能釣到老鱉,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每天放學以後,柳曉楠和穀雨手持魚竿蹲在河邊,天黑後才回家,幾天下來毫無收獲。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在吹牛,柳曉楠隻好另想辦法。他手裏隻有二十幾個魚鉤,平時舍不得都拿出來,放在媽媽的空粉盒裏,防止生鏽。現在不得不全部使用上了。

  柳曉楠想到了一個笨拙省事的方法,滿河裏下鉤,廣種薄收。他從爸爸的工具箱裏找到幾個粗大的螺絲杆,拴在媽媽納鞋底的尼龍繩上,纏繞在一小塊木板上。每盤魚線十幾米長,靠近螺絲杆一頭係上五個魚鉤,一共製作了五盤魚線。

  天快黑的時候,他和穀雨來到河邊,精心挑選了幾個感覺能有老鱉出沒的地點。把魚線的一頭牢牢拴在柳樹跟上,掛上蚯蚓,手臂一輪,依次將魚線甩進河裏,洗洗手回家,靜等老鱉上鉤。

  第二天一大早去收魚線,收獲頗豐,釣到了幾條大鯰魚,可還是不見老鱉的影子。

  柳曉楠覺得很可能是魚餌的問題。魚鉤下到河裏,小魚先把蚯蚓啃食光了,自然釣不到老鱉。必須找到一種小魚吃不動的魚餌,才有可能等到老鱉上鉤,又大又肥皮厚的綠豆蟲便成為首選。

  螞蚱蚯蚓玉米餅子皮都可當作魚餌,這還是第一次拿綠豆蟲做實驗,說不定能有意外的收獲。放學後帶著穀雨直奔後山。

  柳曉楠想到,是不是意味著,以後再也不必偷偷摸摸地閱讀《一雙繡花鞋》。

  前段日子,穀雨把柳曉楠帶到院外僻靜處,四下看看神秘地小聲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前提是你必須保密,讓人發現不能說是我給你的。”

  柳曉楠答應了,發誓絕不當叛徒。穀雨從書包裏拿出一本破損的筆記本,交給柳曉楠,裏麵的內容便是手抄本小說《一雙繡花鞋》。這可是一本禁書。

  穀雨說她看過了,是一部驚險複雜的反特小說,她不明白這麽好看的、表現公安戰士有勇有謀的小說,怎麽會被列為禁書?她相信柳曉楠一定會喜歡。

  她又拿出一個暫新的日記本,一並交給柳曉楠,告訴他趕緊抄寫完,然後再細細閱讀。

  柳曉楠花費了一個多星期晚上的時間,工工整整地將那本《一雙繡花鞋》抄寫完。他被小說中驚險離奇刺激的情節所深深吸引,反複閱讀了幾遍。他想要是能得到原著書籍該有多好。

  若幹年後,當《一雙繡花鞋》完全解禁正式出版發行,並被拍成電視連續劇,他才了解到這篇地下小說的來龍去脈。他因此堅信,隻要是優秀的文學作品,總會煥發出恒久的藝術光芒和魅力。

  兩個人走到山坡果園邊,遇到了叔叔柳致太。蘋果已經成熟,柳致太在看山,他警告柳曉楠和穀雨不要玩得太晚,不知道山上有特務?

  柳曉楠跟叔叔說,他們是來抓豆蟲的。柳致太說果園邊梯田埂上的酸棗棘上就有,不要往山上跑。

  兩個人抓了二十幾個中等大小的綠豆蟲,裝在盒子裏,正準備往家走,穀雨突然扯了扯柳曉楠的衣袖。

  順著穀雨驚訝緊張的目光,柳曉楠看到在一處草叢裏,有一張卷曲的紙片。

  兩個人蹲下身子,不敢靠近又抑製不住那份強烈的好奇心,心髒怦怦直跳,手攥著手頭挨著頭,歪著腦袋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四下看看沒有閑人,兩個人相互對視著。彼此信任的眼神,促使兩個人下定了決心,蹲著身子一步一步地挪過去。

  柳曉楠勇敢地拿起那張紙片,抖了抖泥土平展開。紙張很厚很光滑,上麵的照片是批鬥牛鬼蛇神的場麵,文字是為那些人鳴不平,看不出有什麽反動的。柳曉楠順手把那張傳單扔進草叢裏。

  回去的路上,穀雨說:“我爸爸也曾經被那樣批鬥過,這才落下了病根。”

  柳曉楠說:“你放心,我一定釣上一隻老鱉,給你爸治好病。”

  回家放下書包拿上魚線來到河邊,柳曉楠重新挑選了幾個地點,把綠豆蟲掛上魚鉤,把五盤魚線全部甩進河裏。暗自希望明天早晨能有所收獲,不然,真會被穀雨瞧不起。

  天色漸暗,兩個少年像是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滿懷期待地離開河岸。走了一段路,穀雨突然想起了什麽說:“我不相信你叔叔是個流氓,那他和柳二丫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柳曉楠說:“我也不大懂,我隻知道我叔叔和柳二丫跟咱倆一樣,是最要好的小夥伴。後來發生了大人間的事情,因為他倆差了輩分,所以才被人罵成流氓。”

  從小跟叔叔睡在一鋪炕上,常常看見叔叔眼望著屋芭發呆發傻。柳曉楠多少懂得一點叔叔的心事。

  “他倆應當是反對封建禮教的典型才對。”

  “我不知道他倆做得對不對。我隻敢肯定一點,我叔叔還想著柳二丫。我能看出來。”

  穀雨沉默了片刻問道:“假如有一天我離開了柳子街,你會不會想我?”

  柳曉楠說:“你沒有一天不欺負我,我才不會去想你。”

  穀雨拉起柳曉楠的一隻手說:“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對嗎?我知道你一定會想我的。”

  柳曉楠說:“我會把你記在心裏,所以用不著去想。”

  “我相信這是真的。”穀雨抱著柳曉楠的肩膀蹦跳著,差點跳到柳曉楠的後背上。

  兩個少年手挽著手,大幅度甩動著胳膊,蹦蹦跳跳歡聲笑語地回家。

  第二天早上下起了小雨。柳曉楠披了一塊塑料布,穀雨穿了一件雨衣,頂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來到河邊,依次收起魚線。

  前四盤魚線上,都釣到了兩到三條大鯰魚,用綠豆蟲做魚餌還是成功的,隻是沒能釣到老鱉。最後一盤魚線卻拉不動,魚線繃得很直,左晃右晃還是紋絲不動。

  柳曉楠懷疑是魚線纏繞在河底的石頭上了,他舍不得魚線上的五個魚鉤,不顧穀雨的反對,脫了衣服下到河裏,順著魚線往前摸。

  魚線快收到盡頭,魚線鬆動了,緊跟著一隻大老鱉浮上水麵,足有臉盆大小,拚命地要往水裏紮。在穀雨的驚叫聲中,柳曉楠小心翼翼地把那隻大老鱉拖上岸。

  顧不得渾身上下水淋淋的,柳曉楠穿上衣服,用魚線拴住老鱉的四隻爪子,跟穀雨用一根短木棍抬起來,手上拎著柳條串起來的鯰魚,興衝衝地往家趕。

  幾天後,穀雨媽媽親自上門道謝,說是穀雨爸爸的病情有了明顯的好轉。

  這天中午,穀雨家來了好多陌生人,穀雨下午也不去上學了。放學後,柳曉楠獨自一人上山去抓豆蟲,他還想再給穀雨釣上一隻老鱉。回到家裏的時候,穀雨正在家裏等著他。

  穀雨的父親平反了,官複原職,明天上午一家人就要返回濱城。她把哥哥姐姐所有的書籍都收集起來,連同自己的那一木箱的小人書,一並送給柳曉楠。她隻跟柳曉楠要了那本手抄本的《一雙繡花鞋》留作紀念。

  柳曉楠去河裏下鉤,穀雨要跟著去。柳曉楠怒氣衝衝地吼著:“你明天就要走了,還跟著我幹什麽?”說完,頭也不回地往河邊跑。

  穀雨被嚇住了,她第一次見到柳曉楠這副要吃人的樣子。她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轉身回到自己家裏。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柳曉楠才回到家裏。他胡亂地把魚線甩進河裏,久久地坐在河岸邊發呆。他早有預感,穀雨早晚都會回到城裏,事到臨頭還是難以接受。他覺得穀雨這一走,會帶走他很多東西,心裏很空很空。

  直到第二天早晨,穀雨消氣了也想明白了,柳曉楠這是舍不得跟自己分開。她去找柳曉楠,想跟他單獨話別。得知柳曉楠一大早就出去了,便站在街上等他回來。

  一等再等,一拖再拖,來接穀雨他們一家的兩台車子早就開進了院裏,還是不見柳曉楠的影子。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穀雨深感遺憾地坐進了車裏。

  汽車駛出了院子,拐了一個彎即將駛上公路時,一直向外張望的穀雨,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少年身影從河邊跑來,邊跑邊揮舞著手臂。穀雨趕忙大叫停車,下了車迎著柳曉楠跑過去。

  柳曉楠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嘴唇凍得發紫打著寒顫,手裏拎著十幾隻河蟹。

  穀雨急急地說:“我等了你一早上,你怎麽才回來?”

  柳曉楠愧疚地說:“我想再給你釣上一個老鱉,可惜沒釣到。不能讓你空著手走,想到你愛吃河蟹,就下河給你摸了幾隻。”

  “你傻呀!這麽冷的天,一大早能下河嗎?”穀雨含著淚水伸出胳膊,用暫新的衣袖為柳曉楠擦去頭上臉上的水珠,哽咽地說:“為了幾隻河蟹,凍病了可怎麽辦?”

  “沒關係。”柳曉楠把手裏的河蟹遞給穀雨,哆哆嗦嗦地說:“我心裏高興。”

  身後傳來汽車喇叭的催促聲。穀雨回頭望了一眼,伸手撫摸了一把柳曉楠冰涼的臉頰說:“我得走了,不能再跟你多說了。你隻記住我一句話,努力當上作家,或是考上大學,那樣的話,我們還有可能在城裏相見。”

  穀雨拎著河蟹小跑著回到了車上,隔著車窗不停地揮手。汽車揚起一路煙塵漸漸駛遠,消失在柳曉楠淚眼蒙蒙的視野中。

  就這樣,穀雨淡出了柳曉楠少年時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