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光早就知道自己有麻煩了，吏部捅了這麽大簍子，他這個吏部尚書總得有個說法吧？

  王永光進了乾清宮，跪在地上，把頭埋起來，小心翼翼道：“罪臣參見陛下。”

  崇禎在上麵寫東西，他並沒有讓王永光起來，更沒有說話。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王永光的心緒已經有些亂了。

  他有些摸不透皇帝在想什麽。

  崇禎放下筆，站起來：“王尚書。”

  “臣在。”

  “朕心中有一個疑慮？”

  “請陛下明示，臣願為陛下分憂。”

  “你來告訴朕，為何這大明朝會有那麽多貪官？”

  “這……”王永光手心開始冒冷汗。

  “是臣有罪。”

  “你何罪之有？”

  “臣……臣身為吏部尚書，未能克忠職守。”

  崇禎追問道：“你如何未能克忠職守？”

  王永光額頭也開始冒汗：“陛下……”

  “正麵回答朕的問題，不要扯到別處，朕不想聽別的原因。”

  “臣身為吏部尚書，對四品以下官員有考核、任免的職責，是臣未能做到，以至於……”

  “以至於什麽？”

  “以至於監守自盜，以至於下麵貪汙成風。”

  王永光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虛脫了。

  崇禎聲音低沉：“既然你知道他們監守自盜，為何置若罔聞？”

  “陛下，臣願意辭官而去。”

  “給朕一個理由！”

  “臣才疏學淺。”

  “這個理由朕不接受！”

  “陛下……”

  崇禎音量突然提高了：“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心中所想！”

  他突然走到旁邊，一把取下來天子劍，將那劍拔出來，冷光映照在他的雙目上，寒冷得讓人害怕。

  “不要以為朕什麽都不知道，不要以為你不說話，就能全身而退！”崇禎話語中隱含著殺氣，他走下去，聲音很大，響徹在乾清宮，“人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就要對肩頭上的事情負責！”

  “這個世界上有什麽事是一帆風順的！更何況！現在是要殺那麽多人！”崇禎額頭上暴出一根根青筋，盯著地上微微有些發抖的王永光。

  似乎在痛恨他的不作為。

  怎麽說呢？

  王永光這個人，在曆史上，還是希望能整頓吏治的，他也素有清名。

  隻是，明末這種情況，除非皇帝自己來，換誰都一樣。

  就好比一家公司，成與敗，其實都是看老板的。

  公司裏的高層都是什麽樣的人，公司的風格，公司的戰略，決定者都是老板。

  就像大明朝堂上是哪些人，其實都是皇帝決定的，大明朝的稅收政策、軍隊的軍製，最終決策人，都是皇帝。

  曆史上的崇禎總覺得是大臣們誤了他，其實是他自己根本沒有發現主要矛盾、次要矛盾，也根本不會用人。

  當然就找不出救治的辦法，當然就以為是別人騙了他。

  按照現在眼下這種情況，若是曆史上的崇禎皇帝，肯定也是嚴查，這一點他沒有問題，對貪汙的痛恨，曆史上的崇禎絕對黑不了。

  那麽，主要問題在哪裏？

  在於強加於人！

  例如這事東窗事發了，崇禎就會立刻把人幹掉，這個時候就會有言官來彈劾王永光，崇禎也順道會斥責王永光管理不力，要換人！

  最大的問題，就是出現在隨便換人上麵。

  崇禎一朝五十幾個首輔，不是開玩笑的，尚書大臣也是走馬觀花。

  做領導，既要懂得雷霆手段，也要懂得站在核心下屬的角度和整盤棋的角度去思考。

  吏部出現這種破事，天下出現那麽多貪官，真的是王永光的問題麽？

  或者換一個問法，真的是他王永光能解決的麽？

  大明朝有不少官員都知道問題，也想解決問題，但是力不從心，王永光就是其中之一。

  一句話總結：他動不了下麵的人。

  為什麽？

  他沒有權力麽？

  有！

  但是動了又怎樣？

  下一個又是個貪汙賺錢的貨色，和沒動有什麽區別？

  這就是力不從心的地方。

  而且，他要是動了，就是牽扯他自己都看不見的利益鏈，就會突然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出無數言官來噴他，噴得他懷疑人生。

  當年的張居正搞改革，觸犯了多少人的利益，就是被噴得在家裏痛哭，想了結自己算了。

  不要以為這是誇張的說法，人都是人，是人就會被外部幹擾，就有情緒化，這是人之常情。

  王永光就是這種狀態，他不是沒有動過，他怎麽可能沒有動過？

  動了卻發現，這簡直就是一張無形巨大的網，根本不可能動得了，即便豁出性命，都動不了。

  皇帝剛才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惱怒他不願意把真實的情況說出來。

  王永光心裏知道：陛下，貪官太多了，臣動不了。

  但他不敢說出來，他隻敢說：臣才疏學淺，都是臣的錯。

  他為什麽不敢說？

  因為他害怕皇帝再繼續追問下去，所以，自保的辦法就是辭官。

  可崇禎是不會放他走的，王永光是一個很適合做吏部尚書的人，隻是沒有用好而已。

  “陛下，殺人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

  崇禎道：“殺人不一定能解決問題，但不殺人，是一定解決不了問題。”

  “你遞一份奏疏，吏部文選清吏司做自查，全部配合都察院問話，有不願意配合者，讓他滾蛋！”

  “陛下……”

  “王永光！”崇禎幾乎是吼出來的，“不要逼朕！朕已經做好了和他們鬥爭到底的準備！你也必須有這個覺悟！”

  “朕從坐上這個位置，心中有就了素！朕要求你也必須要有不輕言放棄的覺悟！”

  “天啟六年，那個單槍匹馬去兵營誅殺數人，平定嘩變的王永光去哪裏了！”

  “朕知你心中無奈！”

  王永光全身一顫，隨即道：“臣！萬死不辭！”

  “你現在就回去，吏部文選清吏司自查。”

  “臣遵旨！”

  從乾清宮出來後，王永光全身都被冷汗打濕。

  他終於清楚皇帝真實的想法和意誌了。

  文選清吏司自查？

  交代的很隱晦，不是大清查，隻是一個司理自查。

  說明皇帝不姑息貪官，但也懂得拿捏的分寸，暫時不擴大追查，以免被朝中政治投機分子抓住機會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