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話音回蕩在竹影之下，也注定了二人的訣別。

  鳳無眠羽睫微微顫抖，心中泛起秘密綿綿的疼痛，腦海中一時是鳳九深情無儔的目光，一時是楚寒煙靈動狡黠的神情，交織變幻，最終如同腐骨之毒般，催斷人腸。

  “你……要走？”

  “對……”離開前，楚寒煙抬眸道，“你若想要我的性命給你最愛的女子填命，那怕是不可能了，因為我也很惜命的。你若要動手，我便奉陪到底。”

  她雖然是遊離在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可這裏有師父、有父親、有楚承曦，還有小燁兒，所以這裏是她的家，她的故鄉。

  雖然卑劣無恥，可她想留下來，想留在這個讓她溫暖眷戀的故鄉。

  鳳無眠抬眸對上她絕然堅毅的神情，森冷的雙瞳猩紅可怕，連鬢角都有青筋暴起。

  那些無聲醞釀的憤怒，一旦決堤即將兩敗俱傷。

  他攥緊拳頭，將滿溢到咽喉的腥甜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殺氣悄然充斥整座別莊，最終還是淹沒在男人刺耳沙啞的音調裏。

  他不是沒想過，若這是異世界而來的孤魂野鬼，那她死了鳳九還能不能回來？

  然而對上她和鳳九一樣澄澈的眸光，他的五髒六腑便灼燒一樣痛著。

  他下不了手……

  他無法傷害她……

  最可笑的是，他甚至分別不出這份不舍這份不能，是因為他在心中偏執固拗地相信她就是鳳九，還是因為這段時間以來和她的朝夕相處……

  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舉一動，烙印在他的骨髓中，他忘不了。

  這樣三心二意的他，有什麽資格為了鳳九殺死楚寒煙？

  他甚至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若當真對鳳九念念不忘，又怎麽會同樣對楚寒煙心生不忍？

  楚寒煙說的沒錯，他就是渣滓，就是令人作嘔的敗類。

  這樣的他，有什麽資格擁有幸福？

  難怪……

  兜兜轉轉，豁出性命和尊嚴，他依舊什麽都留不住。

  鳳無眠的意識亂作一團，無盡的煎熬和折磨讓他眉眼悲戚，宛若心髒被人生生撕裂。

  是悔恨，是自我唾棄和厭惡，更是煎熬。

  “你走吧……”

  他啞聲道，透著頹敗的苦澀。

  楚寒煙無聲輕笑，眸中陡生暗淡，道：“多謝。”

  楚寒煙不急不緩從山莊離開，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她滿身的驕傲不允許她將自己放入低入泥濘的地位中。

  向鳳無眠問的那一句，已是她最後的底線。

  她不知不覺在鳳無眠的溫柔中沉淪，卻忘了他的情誼愛憐不是為她而生，她偷著偷著，便在其中迷失了自己，回首一望，可歎又可笑。

  她總說，鳳九不值，可深處此山中後才懂得值不值，外人不可道也。

  楚寒煙抬眸看了眼高而怪誕的青空，從胸臆中舒出一口濁氣，隻身進了皇宮。

  至於鳳無眠，他在竹影斑駁之中矗立著，一動不動，直到眸光寸寸結成寒霜……

  ……

  皇宮。

  楚寒煙身著護國公主大妝進了宮，齊文帝親自帶太子薑璽、丞相在大殿前相迎，百官開道，甚為隆重。

  “公主千歲千歲……”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群臣高呼，令人倍感榮耀。

  這是楚寒煙被封護國公主後第一次出現在人前，早先對於楚寒煙的身體狀況人們多有猜測，見她當真恢複如初沒有大礙，百官方才鬆了口氣。

  因為楚寒煙的智慧、學識和見地，都是他們大齊未來的希望。尤其是而今皇太子年幼，若不好好教導，萬一再出一個廢太子這般通敵叛國的該如何是好？

  太子薑璽走上前來，恭敬一禮道：“學……學……學生……見過先生。”

  小孩兒說話雖然還是結結巴巴的，但比起從前已經流暢了不少，不難看出這段時日齊文帝和孫澳竹對小太子的悉心教導。

  齊文帝笑眯眯上前道：“你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對了，朕準備賜封你為太子太師，負責太子殿下的教導，你可願意。”

  太子是一國之根基，萬民之未來。

  故而太子太師是何等重要的職位？

  若從前有人預測這個職位會由一個女子來承擔，文武百官哪怕削掉腦袋也不會相信吧？

  但而今，文武百官都希望楚寒煙能接下這個職位，因為沒人比她更有資格去培養一代帝君了！

  楚寒煙笑著拍拍薑璽的腦袋，道：“皇上禦賜臣不敢不從，臣亦願意承擔教導太子一職，但臣甚是想念吾兒們，而今大齊一切安定，臣特來向皇上請辭，請皇上恩準臣前往邊疆探望吾兒。”

  “什麽？”齊文帝倒吸一口冷氣，“你要走？”

  楚寒煙點頭，齊文帝忙道：“你若走了，朕怎麽……哦，咳咳，朕是說你爹爹怎麽辦？丞相而今年歲已高，家中又沒個人照顧，這怕是不妥啊。”

  被迫年歲已高的楚丞相：“……”

  楚寒煙就笑道：“若皇上允許，臣可以帶著爹爹一起去邊疆。”

  齊文帝嘴角狠狠一抽，這楚寒煙可真卑鄙，自己走就算了，好要將朕的左臂右膀也挖走，這是要讓朕活生生累死啊！

  還有就是鳳無眠！！

  齊文帝在心中將鳳無眠罵了個狗血噴頭，為什麽這麽久了鳳無眠還是沒拿下楚寒煙？

  明明楚寒煙都特意去尋他了，那個別扭又窩囊的狗男人。

  “嗬嗬……”齊文帝低低一笑，尷尬道，“丞相家中無人照顧沒關係，朕會照顧丞相的，你放心，放心。”

  文武百官：“……”這話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楚寒煙莞爾一笑道：“那皇上的意思是，允許臣去南疆了。”

  齊文帝痛心疾首：“允許允許，但護國公主可要早去早回啊。”

  楚寒煙笑笑：“會的。”

  等一切塵埃落地，等她心中波瀾消彌，等她不再為他而苦悶心疼的時候，她會回來的……

  這片土地給了她家人和故土，她會守護她的。

  經過晉帝一事之後楚寒煙深深明悟，仁慈和和平無法阻止天下浪潮。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們身處於曆史的洪流之中，要麽等待浪外力將他們吞噬，要麽……主宰沉浮！

  而她，一定會讓大齊獨占鼇頭，定勝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