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無眠一生中從來不曾有這樣的起落，他本以為此次又是沒有收獲，但當他看到楚寒煙從船艙趔趄走出的瞬間，他胸口連綿持續的痛意終於找到了抒發的堤口。

  她的傷和狼狽叫他眼眶澀然又疼痛，更加他無比感謝她的睿智堅強，感謝她頂住厄難和磨練，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生命裏……以及感謝蒼天命運的仁慈。

  但下一刻，那突然破水而出的男人將他滿腔的動容和喜悅統統澆熄！

  鳳無眠甚至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隻記得自己發出嘶吼，瘋了一樣衝了過去！

  “煙兒！！”

  能走上甲板已是楚寒煙最後的倔強，她毫無還擊之力的被去而複返的晉帝抵在身前，銳利的刀鋒隻差毫厘就能割裂她的喉嚨。

  死亡，又一次將她籠罩。

  她爛泥似的癱軟著，嫣紅的鮮血染紅她本就濕濡的衣襟，好似宣紙上團團染開的濃墨。

  滿身江水的晉帝在楚寒煙身後抬眸，宛若惡鬼長開獠牙，一字一頓道：“沒料到我們又碰麵了，攝政王，你若再靠近一步，朕就殺了她。”

  鳳無眠生生頓住步伐，轉而落在正在寸寸沉默的船隻上，雖然距離楚寒煙和晉帝隻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可能隔絕生死……哪怕是鳳無眠，也不敢動手。

  她是他的命，他無法看到她再受到一點點的損傷……

  他做不到……

  他的心中第一次浮現了膽怯和畏懼。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他多麽多麽害怕又一次失去她……

  此時鳳無眠的眸光冷得宛若極地的一束月光，寒涼、幽暗，他低聲道：“不要傷害她，我放你離開大齊，否則……本王定會顛覆你整個晉國！用你晉國上下萬萬百姓的命來彌補你的罪孽。”

  晉帝當然相信鳳無眠的話，這個男人可不是什麽仁慈之輩，他嗤笑道：“你放心，朕不會傷害她。”

  晉帝心中有一個更好的、萬無一失的法子。

  楚寒煙雖然聰睿無雙、胸有丘壑，但說到底她隻是一個女子。

  一個女子可以被大齊奉為聖人但絕對不可能成為大齊的中流砥柱！

  大齊之所以能在如此風雨飄搖之中還立於不敗之地，靠的不就是鳳無眠嗎？

  戰神鳳無眠！

  這個男人才是大齊的根！

  而此時此刻，鳳無眠主動將自己的性命遞到了他的刀尖上，他如何能放棄這個機會呢？

  晉帝激動得連嗓音都不住拔高，“朕也不是不講道理的殘酷之人，隻要你自殘十劍，朕就把楚寒煙還給你，如何？”

  “不要啊！王爺！”鳳一被這接連的突變驚呆了，回神後聽到晉帝厚顏無恥的話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狗屁將楚寒煙還給王爺！

  這他娘的十劍之後，王爺焉有命在啊？

  晉帝分明就是要將王爺和楚小姐統統殺死於此處！

  卑鄙！無恥！

  可王爺把楚寒煙的命看得比自己和天下更重，他如何能舍得犧牲楚寒煙？

  果不其然，鳳無眠當即道：“好。”

  他幹脆利落將飲血一轉，狠狠刺入自己的腹中又迅速抽出，鋒利的劍刃將他的身軀和長袍刺穿，鮮血汩汩外冒，可他連眉頭都不曾蹙一下，仿佛一尊沒有知覺的石雕。

  但是濺落在夾板上的血卻做不得假！

  這個男人，為了楚寒煙果然連命都不要了啊。

  晉帝見狀眉峰上揚，嘖嘖道：“王爺不愧是大齊的戰神，膽量毅力驚人呢，但朕不同，朕有些心驚和惶恐呢，王爺您最好命令你的屬下退回去。”

  鳳無眠當即道：“所有人統統退回船隻。”

  正準備偷襲晉帝的暗衛們不得不重新回到了船隻上，他們盯著晉帝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從他身上刮下一塊肉來！

  大齊暗衛們後退後，晉帝的護衛們就重新約上了夾板，將鳳無眠團團包圍，哪怕鳳無眠在沒有受傷的巔峰時期，想要同時對付晉帝的十幾位暗衛也不容易。

  更別說他的腹前還有一個血窟窿呢！

  鳳無眠……死定了！

  晉帝感覺通體舒暢，長久以來計劃被接連破壞的抑鬱感終於散去了，他滿意笑笑對鳳無眠道：“王爺，第二劍呢？”

  鳳無眠目光鎖定楚寒煙，在看到她羽睫輕輕翕動時心中驀然酸澀，果斷又刺了自己一劍，拔出飲血時帶出的鮮血飛濺到了楚寒煙的臉頰上，劃過她纖長的羽睫，宛若血淚從臉頰墜落。

  滾燙、熾烈、荼蘼……

  楚寒煙腦海一片混沌，她竭力想要睜開眼，可靈魂仿佛被囚禁在了深海裏。

  四周混沌一片，暗無天日，她在大喊，可除了她自己，無人聽到她的心聲。

  這種被世界排擠隔絕在外的感覺無助極了，她隻能一遍一遍不斷呼喚著他的名字。

  鳳無眠……

  鳳無眠……

  快住手！

  鳳無眠！住手！

  ……

  眨眼間鳳無眠身上幾乎已經沒有完好之處，手臂、雙腿，都被鮮血染得觸目驚心，在對麵船隻山的鳳一等人已經不忍心再看。

  這是他們的王爺啊！

  高高在上的大齊戰神！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齊戰神！

  可而今的王爺宛若一頭溫順折服的巨獸，收齊利爪、斂下獠牙，隻為了救下自己心愛的女子。

  最讓人絕望的是，所有人都曉得，哪怕鳳無眠將真心和性命都捧到楚寒煙的麵前，她依舊不愛他……

  楚寒煙，不愛他啊！

  晉帝心中計算著船隻沉默的時間，並不著急立即要了鳳無眠的命，他輕笑著將目光投向鳳一，恢複了溫文爾雅、乾坤在握的模樣，“還請鳳一護衛和所有暗衛們將武器丟在船上，全部跳入江水裏。”

  晉帝這是準備奪船？

  鳳一明知對方要跑，可他並無選擇的餘地，他主動卸下武器跳入江中，其他護衛也隨之行動。

  鳳一等人一下水，玄雷便率領護衛們掠上了大齊的船隻。

  眨眼間，船隻易主。

  晉帝命令玄雷將船隻駛近，一邊掐著楚寒煙的脖子，一邊慢條斯理登上了大齊的船隻，並將船行駛到了一個安全的範圍中。

  確定哪怕強悍如鳳無眠也無法輕易登船後，晉帝道：“現在，將劍對準你的心髒，隻要你刺下去，朕就還楚寒煙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