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山公墓園。

  譚璿領著江彥丞，找到了五哥的墓碑，在墓前擺了水果、糕點還有鮮花。

  錦山公墓的這個區域，埋葬的逝者幾乎都很年輕，有些幾歲就過世了，清明冬至時節墓碑前有各種糖果、撕開的包裝紙，好像孩子們在開茶話會。

  “五哥，好久不見了，帶個人來看看你，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他呀。”譚璿在墓碑前蹲下。

  十四年過去，她已經不是小時候哭得天崩地裂的她，她情緒穩定，來掃墓，像是來探親。

  江彥丞也在她身邊蹲下，盯著墓碑上那張年輕的臉，跟譚菲確實有幾分像，但目光裏明顯還是孩子的無邪。

  十三歲就去世的孩子，年輕到讓人痛心。這種地方，不敢久留。

  兩個人也沒呆多久，半個小時後便離開了。

  一邊下著台階，江彥丞問：“五哥走了，三伯父還有三伯母肯定很傷心吧？”

  譚璿道：“當然了，三伯母當時就病倒了。五哥生前很喜歡畫畫，之前爺爺家有很多五哥的畫，後來都收起來了，就怕家裏人看到了傷心。也是五哥讓我去參加攝影大賽，他特別喜歡我拍的照片兒。”

  不知道是不是地勢原因，還是心理作用，墓園裏的太陽顯得有點陰沉，江彥丞牽著譚璿的手，腦子裏卻想著臨出門前三哥跟他說的話——

  “因為二姐，程實和蘇錦和的事我管不著，你小子呢，黑曆史正好給我碰上，算你命中注定，要洗白就好好洗，別再叫我抓到把柄，到時候你有好果子吃。”

  “我們家小七傻白甜一個，從小實誠，別人賣了她還給人數錢。你這樣的人碰到傻白甜，應該也算你小子命好。嗬，我們譚家心眼兒最多的不是別人，就那坐輪椅的，心裏想什麽，你得把她的心挖開才知道。能少接觸就少接觸點兒，人家是殘疾人，不說話都占著理的，你能把她怎麽樣啊？”

  有警告有肯定，江彥丞並沒有從三哥那兒得到什麽有利的線索，他也不能把譚菲對他的威脅跟三哥和盤托出。明顯，三哥根本不在乎陸翊曾是誰的前任，他們幾個人之間有什麽恩怨糾葛。

  大概是一路從山上走到山下，見了太多孩子的墓，譚璿忽然問道：“你知道，死掉的孩子，如果沒有人給他立碑，連埋在哪裏都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江彥丞沒怎麽聽清，還愣了下：“嗯？什麽？”

  “死去的孩子，沒有家人給他安葬，會成為孤魂野鬼，對不對？”譚璿道，笑了笑，“我沒有散播封建思想，我也不是純粹的迷信，你不要害怕。”

  “怎麽了，忽然說這種話？”江彥丞微微皺眉。

  譚璿恢複了嬉皮笑臉，拽著他胳膊，要往他背上爬：“哎呀，走不動了，腳發軟，背我吧！”

  江彥丞一邊往下蹲，一邊笑：“小寶寶，你知不知道在這地方說奇怪的話，老公瘮得慌？還好老公膽子大。上來！”

  譚璿趴在江彥丞背上，有些事情連她老公都不能說，陸翊也不能說，剛才在給五哥送糖果糕點的時候，她在想，不，甚至是過去的十幾年裏，每一次隻要去掃墓，她都在想——

  死去的無家可歸的你啊，沒有親人祭奠，這些紙錢、元寶、糕點、糖果，你能搶去一點也好，聽說孤魂野鬼的貢品隻能靠搶，十四五歲的孩子，能搶得過嗎？

  江彥丞背著她一步一步下著台階，譚璿忽然在他耳邊道：“江彥丞，你吃過那種爆米花嗎？就是那種老式的爆米花機，跟爆炸似的，嘭，特別香的爆米花，跟現在電影院裏賣的不一樣……”

  “……”江彥丞的腳步頓了一下，轉頭想看她。

  “哎呀，快走，你在國外長大，一定沒有見過吧？不對，你說你出國讀書很多年，是什麽時候出去的啊？”譚璿催促地推了一下他的臉，並不想讓他看到她的不對勁。

  江彥丞的腳有點沉，他淡淡回答：“十五歲出國。正好也是十四年前了。”

  “哦，十四年前，發生了好多事情啊，雖然那個時候我們不認識，但是你的人生還有我的人生，都在相同的時間麵臨著轉折點，人生真奇妙，對吧？”譚璿親了親江彥丞的耳朵：“謝謝你現在陪在我身邊。”

  江彥丞張了張口，有些話還是沒說。如果譚璿站在他的對麵，應該會發現他的欲言又止，可此刻她在他的背上。

  江彥丞背在身後的手拍了拍譚璿的腿，笑道：“寶寶，人生的確奇妙，老公帶你去找那種爆米花，想要什麽老公都給你。”

  譚璿笑，蹭著他的脖子：“什麽都不要，隻要江彥丞愛我。”

  江彥丞側過臉，穩穩地下台階，笑道：“江彥丞當然愛你，想讓他不愛你，太難了。”

  譚璿笑得甜蜜，又軟又乖：“那我帶你去看我爸爸？”

  “好啊，什麽時候？”江彥丞一愣，環顧墓園：“對，咱爸……”

  “爸爸不是葬在這裏啊，他在天平山烈士陵園，我們重陽節去看他，好嗎？”譚璿算了算：“黃金周假期最後一天。”

  江彥丞應：“特別好。”

  譚璿仰頭看了看天，秋天的風帶著涼意，她的心卻一點都不冷，她湊在江彥丞耳邊道：“江彥丞，我覺得有一天我會特別特別特別愛你，你相信嗎？”

  江彥丞“嗯”道：“對我來說，今天就是有一天。”

  譚璿聽明白他的意思，投降了：“好吧，那你贏了。”她有點困惑：“唉，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的，每次江彥丞你一說愛我，總讓我覺得我自己特別好，感覺我就是仙女啊！不然你怎麽會特別愛我？”

  從山上到山下，話題終於輕鬆愉快。

  江彥丞回答得理所當然：“咦，我家小寶寶總算有自知之明了，她就是仙女啊，她難道一直以為自己是凡人？”

  笑意爬上眉梢眼角，一直往心裏鑽，譚璿跟傻子似的大笑：“所以我是星星，是仙女，是月亮，我是一切？江彥丞你怎麽這麽乖？等一下仙女帶你去買東西，好嗎？”

  江彥丞拍拍她：“謝謝仙女小寶寶。”

  這個點，來掃墓的人不多，偶爾走過幾個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這兩個傻子。

  掃墓不應該是件悲傷的事，懷著悼念的心來探望過逝者，再努力將現世的生活過得更好，這才是掃墓的意義。

  說買東西就買東西，譚璿帶著她老公，兩個人戴著帽子、墨鏡逛超市。日用品區，兩個人挑了半天毛巾、拖鞋、漱口杯，昨天早上才說要成雙成對地買，今天就來買了。

  譚璿在前麵走，江彥丞推著購物車跟後麵，他從沒覺得超市這種地方如此溫馨，小姑娘在依據自己的喜好選配家居用品，每一樣都經過她的手，意義就變得不同。不是簡單的湊合，她已經打算跟他一起生活，她已經把他當成她的伴侶。

  每一樣東西，譚璿選好，放進推車，江彥丞都要拿起來再看一遍。到買餐具的地方，江彥丞選了幾組餐具，廚房的事，還是他比較了解。

  經過計生用品區，江彥丞把譚璿拉住，指了指貨架：“喜歡什麽口味，自己挑。用的時候不準再找老公的茬。”

  譚璿臉都燒了，但她老公在旁邊，她也沒什麽好害羞扭捏的，選了幾種不同口味不同類型的t。

  江彥丞在一旁笑：“注意尺寸啊，別拿小了，知道老公用什麽型號吧？”

  譚璿從墨鏡裏瞪他：“呸，不要臉！你大了不起啊？呸，我在說什麽……走，走，走，去買菜！”

  江彥丞在後麵笑，兩人走過母嬰區，江彥丞忽然頓住腳步，警惕地朝身後看去——

  沒有人。

  “走啊，肚子餓了，買菜回家做飯！”譚璿衝他喊。

  江彥丞推著車，快步跟了上去。

  母嬰區的貨架後麵，兩個人長長鬆了口氣，男人忽然道：“朱朱，你躲什麽？做賊啊？出去打個招呼就是了，你怕什麽？剛好江總在，咱們不是……”

  “不，不行，李明喻，我不能見江總。”朱朱撫著小腹，想起那次被江彥丞警告的場景，明明沒說一句重話，卻句句讓她無地自容，現在一見他的背影就發怵。

  “有什麽好怕的？都是資源，都是機會，難得在超市裏碰見，你還真打算跟譚年年老死不相往來？你是不是傻啊？”李明喻埋怨著，把護墊放回貨架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來，朝江彥丞和譚璿離開的方向看著。

  “你幹嘛呀？”朱朱急問。

  “沒事。”李明喻追了兩步，從貨架的縫隙裏，拍下了江彥丞和譚璿兩人的背影，隨後給一個人發了過去，同時打字道：“昨天不接我的電話是嗎？今天正好碰見了熟人，要不我跟朱朱去跟他們談談？你這個好姐姐當得真夠可以的，我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想你的秘密被抖出來，就給我們回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