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彥丞其實一直都知道譚家有兄弟姐妹七人。

  他既然跟譚家最小的女兒領了證，多少得了解一點譚家的家庭結構，到今天為止，兄妹六人都見過了，唯獨少了老五，而且這個老五不曾出現在任何人的任何話題裏，像是完全不存在似的，連譚璿都沒有提過。

  現在，謎底被他嶽母揭開，譚家的老五已經去世十四年了。

  江彥丞心裏算了算，他嶽父去世十三年，老五去世十四年，而譚菲的雙腿壞了已經十年。看來，那幾年譚家接二連三發生了很多事。

  林清婉給了他提示，江彥丞也就趁勢問了：“媽，三哥好像跟六姐鬧得有點不愉快……”

  林清婉看了他一眼，也沒什麽情緒變化：“小璿爸爸去世之前，我一直都在駐地醫院，並不太了解意外是怎麽發生的。第一年小五意外去世，第二年小璿爸爸犧牲，我才回了錦城。”

  江彥丞明白了，老五出事時，他嶽母並不在譚家。

  想到這，江彥丞皺起眉道：“您的意思是，在您回錦城之前，小璿一直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林清婉點頭：“六歲前在虞城外婆家，後來一直到十二歲她父親去世，算是爺爺奶奶帶大的。”

  江彥丞沉默了。

  “我沒有盡好當媽的責任，她爸爸去世之後我回譚家，每天晚上都要查她的房，就怕她睡不好，但她那時候已經長大了，其實也並不太需要我。”林清婉笑道，“所以她可以一跑出去就是一年半載，完全不想我。有時候母女的情分就是這麽淺，沒辦法。”

  林清婉還是第一次跟女婿談心，言辭裏多少有點無奈。

  江彥丞的聲音輕了：“奶奶好像不太喜歡小璿，小璿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應該吃了不少苦吧？”

  林清婉一時沒出聲，以一個母親的眼神看江彥丞，笑了笑：“未必是不喜歡，老人家最心疼的小兒子去世得早，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事，誰受得了？她得找個地方發泄，隻是方法不當……”

  兩個人正說話，家裏傭人進來了，忙來幫忙，林清婉也沒多說什麽，帶著江彥丞又出去。

  無人的花園裏，江彥丞對林清婉道：“媽，其實小璿心裏還是挺依賴您的，隻是沒說出來。有一次我惹了她不高興，哭著要我給您打電話，把她接回家去。最後還是給哄回來了，沒敢吵著您。”

  江彥丞說著，笑了：“小璿長大了，但媽媽永遠是媽媽，您別怪她。我以後也不會跟她吵，盡量不讓媽操心。”

  林清婉難得笑得情緒外露，點了點頭道：“小璿福氣好，媽媽謝謝你。”

  江彥丞居然有點不好意思，乖巧到讓譚璿看了肯定會笑話：“是我福氣好才對。能和小璿結婚，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林清婉也不管他是不是有所誇大，點到即止，去前廳陪二老去了。

  江彥丞獨自一人在花園裏閑逛，煙癮犯了，點了支煙，就坐在亭子裏的石凳上，看著池子裏葉子已黃的睡蓮。

  背後忽然傳來細碎的聲音，江彥丞回頭看去，隻見金毛犬坦克邁著步子朝亭子裏走來，江彥丞伸手去摸它的頭，它就乖乖繞著他走了一圈，最後伏在他腳邊。

  見的次數多了，家裏無論人還是寵物都對江彥丞不再陌生。

  “坦克，坦克……名字是小七取的吧？”江彥丞叼著煙，俯身一直在摸坦克的背，一人自言自語。

  “是啊，爺爺送給小七的金毛，小七取名叫坦克，因為四叔留下的照片裏，她最喜歡的那張就是四叔在開坦克車。”

  一道溫柔的女聲傳來，有人給了江彥丞回應，在他並不希望得到回應的時候。

  江彥丞抬起頭，就見譚菲的輪椅停在亭子下方，有台階，她上不來，就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江彥丞笑。

  “六姐。”江彥丞站起身，禮貌地招呼著。

  盡管有去不了的地方，譚菲也並不介意，她就停在下方，維係著平和而溫婉的笑意，對江彥丞道：“彥丞，你挺沉得住氣啊，說讓你找我私聊，一直都沒動靜，定力挺好啊。要是換成陸翊，一提及我們家小七，早急得去敲你們家的門了估計。唉，他也是快二十八歲的人了，都要做爸爸了，還是不太成熟啊。”

  江彥丞嘴裏的煙有點澀，他抽得喉嚨發幹，索性按滅了煙，對譚菲笑道：“六姐和六姐夫的私事，我不好發表看法，隻是我們家小七傻得很，請六姐高抬貴手，別跟她一般見識了。”

  譚菲活潑地笑了一聲，跟喜歡玩惡作劇的女孩子似的，又美麗又神秘：“彥丞你很愛小七啊，打算要孩子了？有一件事情我想也許我得提前告訴你，關於陸翊和小七為什麽分手……”

  江彥丞的臉色寒了下來：“恕我直言，六姐，我並不感興趣，他們為什麽分手都好，已經分手了，這是事實。”

  譚菲一點沒被江彥丞的變臉嚇倒，她始終與江彥丞四目相對，心理素質之好，堪稱可怕。盯著江彥丞看了會兒，譚菲四下掃了一圈，盯著匍匐在江彥丞腳邊的坦克，揉著太陽穴笑了：“彥丞你先別走。”

  江彥丞的確打算離開，就像之前他不願跟譚菲單獨聊天一樣，現在腦子裏有聲音在提醒他，離開這裏，別聽譚菲接下來所有的話。

  然而，譚菲居然已經看穿，她歎了口氣對江彥丞道：“心虛了嗎？看樣子彥丞你也很愛小七啊，並不隻是為了從譚家撈好處嘛。”

  “不過，可惜，要是小七知道她和陸翊分手的真相，知道陸翊根本沒有背叛她，你說，小七是會選擇你，還是會選擇和陸翊重新開始呢？別忘了，他們那麽多年的感情，而你們，好像認識才幾個月吧？”譚菲不再等，一句句直往江彥丞心裏刺。

  “什麽意思？”江彥丞的眼神徹底冰凍，整個人陰沉得可怕，目光盯緊了譚菲。

  在這個世界上，他最擔心什麽呢？

  他最擔心失去江太太。

  而譚菲與他探討的，恰是他將失去江太太。

  這是個陷阱，他知道。可他不得不一腳踩下去，他不能容忍有任何的未知阻撓他得到畢生所愛。他的性格本就如此。

  譚菲顯然很滿意他的反應，風吹過，她盤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半點不亂，就像她的聲音也一如往常的平靜，唇邊帶笑，輕聲細語道：“這是個秘密，我隻告訴你一個人哦……”